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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中的“床”究为何物?

 杏坛归客 2019-11-04

“床前明月光”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五言绝句《静夜思》中的头一句,这首诗几乎妇孺皆知,然而位于首句首字的这个“床”字究竟是何种器物,目前却还是处于争鸣状态,未有公认的定论,这些争鸣主要有如下三种观点:

1、马扎说

马未都先生在收藏系列家具篇中作了专门的解读,床即“胡床”,即“马扎”。并且以一首小诗旁证:“池中有小舟,舟中有胡床。床前有新酒,独酌还独尝”。马先生的主要理由是,唐朝的窗子透不进月光,一来窗小;二来蒙纸。

2、睡床说

湖南卫视的一位总监张华立在自己博客上公开反对马先生的解读。他认为“床前明月光”中的“床”就是卧具。举了几个唐诗中明月照床的例子:

李白: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

李贺: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

贾岛:独自南斋卧……帘卷侵床月。

郑畋:枕簟满床明月到,自疑身在五云中。

杜甫: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这最后一句“屋漏”不是屋子漏雨,而是一个名词,它是屋内西北角的特定名称。古人设床在屋的北窗旁,因西北角上开有天窗,日光月光均可以由此照射入室,故称屋漏。

照此说法,纵使窗小,月光也可以通过屋漏(天窗)照在床前的。

3、井栏说

中国教育家协会理事退休教师程实先生重新解读李白“床前明月光”,将“床”解读为“井栏”。其理由是:其一,月光即使能洒在床前,但霜是不能落到室内的,所以诗人不可能“疑是地上霜”;其二,如果李白写这首诗时真的是从床上醒来,他身在床上,更不会将室内的月光疑为秋霜。词典中“床”字有一项释义为“井上围栏”,故李白所言的“床”应为井床。“诗人背井离乡,在冷落的深秋时分,一个人站在井台上,望着天上明月,看到围栏处洒落的月光,勾起思乡之情。”显然,这样的解释更为妥当。

然而,愚以为,以上各种解释都并非十分妥当。其理由如下:

1)马未都先生的“马扎说”不能成立,胡床是游牧民族的坐具,元代以后才盛行,李白所处的大唐盛世不屑于用到它,大诗人李白潇洒一生,更不屑于使用马扎。

2)传统的“睡床说”并非解释不通,但李白的诗恐不会是创作在睡意朦胧(初醒之时)的状态,因为下两句诗中有“举头望”与“低头思”的动作,那是很清醒的理性行为,更何况诗题为《静夜思》,可见是在“静夜”的理性思考,这种理性思考产生的环境不应该是睡床。

3)程实先生的“井栏说”固然说得通,但仔细推敲还是不见得十分稳妥:

一是诗作者的立足点不清楚(位于“井栏”的何方),因为“床前”的“前”这个方位词不适用于“井栏”这个事物,井栏具有周边特征(四周都有),何方为前?如果理解为诗人面前的位置为“前”,那就不能说成“床前”,而应说成“眼前”、“身前”之类,更何况如果是在室外的话,到处都是“明月光”,也就无所谓“床前明月光”了。要知道李白作为当时就享有盛誉的大诗人,语言文字修养是非常了得的,绝不会使用表意模糊的“床前”来如此表示方位。

二是“疑是地上霜”这句诗中的“地上”是被“疑”的对象,可见诗人当时身处的位置并非是在“地上”(室外的地面),而是在室内,所见也是室内的地面(屋地),而室内的地面是不可能有霜的,故曰“疑是”。一位杰出的大诗人,不可能身处“地上”(室外的地面),还要疑是“地上”,那要被人耻笑的;若果然仅仅是“疑是”霜,“地上”只是为了交待处所或凑足音节的话,那么“地上”就是一个浪费的词语,古人惜墨如金,名人更加如此,所以“疑是地上霜”的“地上”一定是有所指,意思应为“我怀疑是外面大地上的霜”。

三是只有在室内的环境,四周都没有“明月光”,那么“床前明月光”才会引起诗人的注意与兴奋,如果是在室外,到处都是“明月光”,诗人又何必专说“井栏之前”(床前)呢?

四是“井栏”的物象在诗中显得游离,有冲淡主题的嫌疑。若真是井栏,诗人必先有交待,因为“床”当井栏讲在当时并不是常用义,而是在特殊情境下的词义,不适合作为开篇的第一个字,故“床”字在诗中一定是用的常用义,而且是最常用义,才不会造成歧义。

综上所述,我个人主张持下面的第四种说法:“坐具说”。

上文提到,“床”字在诗中一定是用的常用义,而且是最常用义,才不会造成歧义。那么,“床”字的常用义或者最常用义是什么呢?“床”字最原始的意义就是“坐具”,这也是它的最基本的常用义。上古时代,人们席地而坐、席地而睡,没有板凳桌椅(只有几和案),但是有“床”,“床”不是放在卧室里,是放在厅堂里用的,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沙发的功用。《说文解字》是这样解释的:“牀(床),安身之坐也。从木,片声。字亦作床。古闲居坐于牀,隐于几,不垂足,夜则寝,晨兴则敛枕簟。”这段解释是说,床在古代是用来闲暇时坐的(古闲居坐于牀),前边或者旁边要安放几案(隐于几),它虽然是用来坐的,但是不同于凳子或椅子(凳子椅子要垂足而坐,而坐床的时候“不垂足”),晚上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睡觉(夜则寝),但那不是它的主要功能,就像我们现在晚上可以在沙发上睡觉一样,第二天起来要将枕头被子收拾起来(晨兴则敛枕簟)。

可见,当时的“床”主要是用来“坐”着休息的。长诗《孔雀东南飞》有云:“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是说母亲正在“床”上坐着,听说这件事以后,用拳头敲击所坐的“床”特别生气。该诗中还有“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一句,这不是说媒人曾经在这里过夜,而是媒人离开了刚才坐着说话的“床”。

把“床”理解为“井栏”的还有李白的《长干行》一诗的开头几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正是成语“青梅竹马”的典故来源。对这几句诗的解释历代学者均不相同,都以似懂非懂的语言一笔带过。通常都翻译作:一个额前覆着留海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枝花站在门前戏耍;一个小男孩胯下骑着竹马跑过来,围绕井栏旋转奔跑,而小姑娘用手把玩着刚才从门前折回的青梅花枝。

这样的翻译解释能通吗?为什么“绕床弄青梅”一句却出现了两个主语——男孩子“绕床”,女孩子“弄青梅”,古诗文中有这种双主语都省略的表达句式吗?

其实,以上解释根本不通。将“剧”字按戏剧、玩耍解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意思出现得很晚,唐代用这个词不应该这样理解;有人提出按“居”解(剧通居),即站立的意思,意思倒是讲通了,但依古字义这两个字就根本不能通用,凭想当然的臆断只能是以今解古。

愚以为,“剧”的本义是要做的事情繁重艰难(这是词源、辞海中的第一个义项),这四句诗应该理解为:我这个小女孩儿(妾:古代女子谦虚的自称)在额头上还覆着留海的童年时候,曾经因为想要在门前折花而力不从心(感到繁重艰难,无奈只好坐在那里);这时一个小男孩胯下骑着竹马跑过来,先是围着我坐的地方跑来跑去,然后还替我折下了我想要的青梅花枝跟我玩耍(“弄”才是玩耍的意思,我们常说“玩弄”,弄就是玩)。

那么,这里的“床”其实是由“坐具”的意思引申为“我坐的地方”的意思,只有这样上下意思才贯通,男女才情投意合,否则,我在门前折花玩耍,你围着井栏跑来跑去,互不影响,哪里还值得诗人成年后的回忆?

据此,我认为“床前明月光”的“床”是诗人厅堂里的“坐具”。对全诗的理解应该是:

 “床”摆在厅堂里,当门而放,入夜时分,诗人坐于其上,门开着,斜射的月光(月亮的高度不高)照进室内,眼前一片明亮(古人晚间室内照明不够),故曰“床前明月光”。

但诗人开始没有意识到这是月光,似乎觉得地面上像是覆盖了一层秋霜,故曰“疑是地上霜”。

可是又总觉得不对劲,堂屋里哪会有霜呢?于是猛一抬头,看见了门外那入射角度正好对着房门的明月,故云“举头望明月”(“举”就是抬起的意思,不一定是仰头)。

而这“明月”必是圆月,它才会那么“明”,圆月当头的夜晚,自然思念亲人的团圆,游子在外,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故曰“低头思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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