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有一个大胆的描写。曹雪芹少有的用两个低等丫头的口吻说出了《红楼梦》的核心。 小红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小红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小红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服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哪怕她得十分儿，也不恼她，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她呢？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她去。你说可气不可气？”小红道：“也不犯着气她们。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地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熬煎。” 这一段对话背后说了几个事实。我们一一细说下。 第一，小红因为贾芸的事费心费神，茶饭不思。我们知道红楼梦中最不甘于现状的人是小红。这个小丫头说是林之孝的女儿，被安排进宝玉房中做中等丫头。并广受晴雯，秋纹等排挤。我们曾经在《红楼梦——晴雯，大观园中第一个最真实的人》说过，晴雯这人很没心眼，也没什么反抗精神，是最安于现状的。那么小红不安于现状的野心就和晴雯极度成了对立。少女的心思最敏感。天真如晴雯，被别人几句话就撺掇的做出头鸟排挤起小红了。而晴雯的悲剧恰恰因之而起。你排挤女儿，林之孝家的岂能善罢甘休。上篇已论述，这里不展开。 我们不能猜测小红有没有在搜捡大观园前给晴雯告状。那时候她已经“攀了高枝”跟了凤姐。但之前的遭遇她一定会和父母说。作为父母，可不一定觉得跟了凤姐是高枝，相反倒觉得能进入宝玉房中做个小妾才是最好的归宿。晴雯等的行为无异断了人家终身，这就不共戴天啦。 做父母的一定不知道，其实小红对给人家作妾并没有太大兴趣。就算曾经对宝玉也有过绮念。但宝玉显然对她并不感冒，所以来的快，去的快。果断的人，处理事情的方式就是不拖泥带水。那贾芸就进入了小红的眼。贾芸地位一定和宝玉天差地别。但以小红的家奴身份要嫁给贾芸也是万不可能的。所以小红开始一定是惆怅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无力抓住。怎能不愁肠百结，茶饭不思。“还不如早死了倒干净”正是她郁结的心情无处发泄的话。 第二，“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说的是佳蕙，但何尝不是对所有大观园中的丫头说的。一群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所有人都围着贾宝玉转，都认为贾宝玉才是最好的归宿。起码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的丫头大多这么想。但在小红心中却并不这么想。给人做奴才的，就算最后当了妾，也不过还是奴才。赵姨娘就是例子。而小红的思想，早已经不是眼前的这些，而是如何飞出大观园这个金丝笼，甚至贾府这个大的牢笼。只有她深知，外面的世界才天高任鸟飞。她才说后边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第三，佳蕙完全理解不了小红的心思，还在以奴才间争风吃醋的事例开导小红。可小红显然不耐烦再鸡同鸭讲。 小红道：“也不犯着气她们。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这话就很吓人了。这表明小红的思想已经超越了奴才思想。首先，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现在虽然你们给我气受，终有你们梦想破灭大家散伙的一天。你们以为能厮守着宝玉了不起，真有一天，谁也阻止不了大家散伙。 小红当然预见不到贾府衰败。就算预料到了也不敢想。她能想到的。第一，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跟着宝玉当妾，能成功的仅有两三个。第二三四年后，丫头年纪大了，都要被发配给外头小厮奴才，又开始子子孙孙做奴才的循环。其实佳蕙内心也了解，只是做了鸵鸟，不去想罢了，她一听就哭了。人生无奈，莫过于身不由己。 这才是小红最害怕的。她的担心也正是这个。如何能不做奴才，是小红心中最迫切的愿望。只要有一天我不再是奴才了，今天受点气，又如何呢？“那时谁还管谁呢？” 她也没想到，一语成谶，抄检大观园很快到来了。受迫害最快的。恰恰是晴雯，司棋这种傻乎乎的出头鸟。 第四，才是最关键。“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一语成谶，贾府最终分崩离析。所有人无论之前有多光鲜，最后都不如猪狗。真有好下场的，都是提前有准备的人。后四十回被各种质疑，但有几个人的命运是确认的，他们并没有随着贾府而毁灭。李纨算一个，袭人算一个，小红更算一个。不知道凤姐有没有听秦可卿的托梦，提前打算。那样才是为更多贾府人，留了余庆。 不管怎样，小红成功了。最终跳出了贾府的牢笼。而落魄的王孙不如鸡。那时候嫁给贾芸的小红一定不会是做妾。直接可以是正室。而小红也为了这个结果努力做了几件事。 第一，脱离大观园。只要她是宝玉房中的人，她就绝对没机会。辈分也在那。叔叔的人，不可能指给侄儿，哪怕是作妾。（贾芸还是宝玉干儿子）。 第二，攀了凤姐的高枝。这有两个好处，首先提高了自己的身份。掌握更多话语权。其次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凤姐手下办事的贾芸。这样，只要努力，心有双丝网，不怕结不了千千结缠住贾芸。而小红的心思手段，自然不会如司棋那样不顾后果与表哥私通被抓。她能确认贾芸为良配，必然也将真心以对。 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能提前有准备的人，必然能度过最困难的时期，小红就是这样的人。她的梦想不是做宝玉的丫头，不是给爷们儿做妾，不是深陷荣国府，而是走出去。做贾芸的正室，这样才能彻底掌握自己的人生。她赢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