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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海斌 王立强:谈中国历史上都城最典型的“主辅摇摆期”

 圆角望 2019-11-08

中国古代的都城制度从整体上看是多京制①。在这种多京体系中,存在着都城与陪都这两种基本建制,它们是维护国家完整统一的重要支撑。那么,在这种国家管理体制下,首都与陪都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首都与陪都之间的这种关系又是否会进行转换呢?通过考察发现,都城与陪都的相互关系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会发生转换。那么,主辅(或称“都辅”)之间的关系转换是在什么条件下发生的呢?发生的过程和结果又是怎样的呢?这些问题是笔者在研究中国古代陪都现象过程中发现的新问题,也是中国古代都城体制研究中的新问题。

研究中国古代都城与陪都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研究中国古代都城与陪都之间的角色转换问题,隋唐的长安(大兴)与洛阳之间的关系转换是一个很好的典型。这个时期,首都和陪都之间的角色不断地转换,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段较长时间的“主辅摇摆期”②。

此前,学术界对中国古代多京制及陪都现象的关注相对较少。近年来,虽然包括笔者在内的学者们已经对这些问题有所探索和讨论,但研究仍有待加深。而且,关于中国古代都城主辅关系及主辅关系转换问题还很少被涉猎,明确以此为研究对象的论著还很少。目前仅见丁海斌、焦杨的《中国古代“由主入辅型陪都”研究》一文③,但该文并未涉及“由辅入主”和“主辅摇摆”的问题。

一、隋唐长安、洛阳成为东西二京的基本历史背景

长安与洛阳关系是中国古代早、中期(主要是西周—隋唐)政治史上一个重要的问题。

自西周肇始,迄唐末为止,除三国吴定都建业、蜀国定都成都,东晋和南北朝时期的宋、齐、梁、陈定都建康外,长安和洛阳这两座城市,一直互为首都和陪都,从而形成多京体制中的两京主体制。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渐成为较为固定的模式,从而成为这段时间里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变化的轴心。两京主辅相依,定鼎中原。正如谭其骧先生所言:“自西周至隋唐,长安洛阳往往二都并建,同时作为帝王的东西二宅。”[1]

隋唐时期,是东西两京主体制发展的高峰期,同时也是它走向消亡的开始,这是由中国古代政治、经济中心变迁的大趋势决定的。“在整个封建社会里,政治中心由西安(丰镐)、洛阳、开封到北京,这种从西向东的推移,反映了中国经济重心由西向东的变化。”[2]107同时,“长期以来,中国的外患主要来自北方,所以虽然宋代以后,南方经济已发展在全国据有重心地位,但作为政治中心仍离不开北方黄河流域”[2]107。隋唐时期,由于东部、南部地区地位上升,“长安—洛阳”两京之间继续呈现出一种动态平衡状态,政治重心向东移动的趋势十分明显。长安、洛阳两京主次地位的多次转换,是这种政治格局即将改变的具体体现。

回望历史,从西晋末年开始的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到宋代最终完成。因此自隋唐之后,长安在失去了千年之都的地位之后,又逐渐失去了陪都的地位;洛阳虽在北宋定都开封后保留了西京陪都的地位,但也逐渐失去了作为陪都的存在意义,亦因为“整个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东移”[2]116。

二、隋大兴城与洛阳的主辅关系转换

回望历史第一次两京之间主辅关系转换发生在隋代后期,主导者是隋炀帝。这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隋炀帝个人原因所致。

(一)隋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的过程

开皇元年(581年),北周大臣杨坚逼北周静帝禅让帝位,建国号“隋”,是为隋文帝,其仍以旧都长安为都。最初,隋文帝杨坚很想定都洛阳,但受政治等原因所限,未能如愿,只能先设为陪都,“开皇元年改六府,置东京尚书府”[3]834,以备不时之需。至此,形成了隋东西二京的格局。

文帝之后,炀帝即位,诏曰:“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下之所合,阴阳之所和。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汉祖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见洛阳。’”[3]60-61“大业元年徙入新都”[3]834。炀帝迁都,大兴与洛阳主辅关系发生了改变,大兴成为陪都,洛阳成为都城。

杨广从大兴城迁都到洛阳城后,大兴城仍被称为京师,“三月辛亥,车驾还京师”[3]67,两京的关系比较微妙,有人说“一帝二京,事非稽古”[4]485。所以杨广在大业五年(609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5]5642,即所谓“初谓之东京,后改曰东都”[6]216。大业十二年(616年),在天下义军四起之时,杨广命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洛阳,自己率大臣前往江都。于大业十四年(618年)命丧于此。

炀帝死后,有两位皇帝继承隋炀帝的帝位,分别建都长安与洛阳。其一是大业十三年(617年),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在晋阳起兵,占领大兴城后,“立代王侑为天子,遥尊炀帝为太上皇”[7]4,长安再次成为首都。隋恭帝于618年让位李渊,开始了唐朝的历史,李渊继续定都长安。其二是大业十四年(618年),隋炀帝杨广在江都被叛军宇文化及等人杀害,太府卿元文都等人在洛阳拥立杨侗为皇帝,继续定都洛阳。皇泰二年(619年),皇泰帝被迫禅让帝位给王世充,一个多月后被缢杀,隋朝灭亡,洛阳也结束了有隋一代的都城史,而长安因唐在此建都,继续其都城史,洛阳则又开始了其陪都史,隋代两京主辅关系转换的历史也就此结束。

(二)隋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的原因

隋炀帝时期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的转换,其原因十分复杂。既有洛阳自古以来形成的固有优势,也有杨谅起兵造反的军事原因;既有大兴城粮食短缺的经济原因,也有文帝、炀帝的个人原因等。

1.隋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之内在原因

中国古代因地域广大而使首都对国家的控制力常有鞭长莫及之感,也使得首都位置的选择常是两难之举。这是中国古代出现陪都及“主辅摇摆”现象的根本原因。隋唐之际,因国家大势改变,首都之选就更成为两难之事。两京各有缺点和优势,使得统治者难以选择,于是形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典型的“主辅摇摆期”。

(1)隋大兴城的优势与劣势

①隋大兴城的优势

第一,建都历史悠久,与北周有直接的承继关系。长安意为“长治久安”,历史上是很多朝代,如西周、秦、西汉、新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等皆建都于此,是隋建都之前中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都城。因此被唐代大诗人杜甫称为“秦中自古帝王州”[8]2510。

隋直接承继于北周。557年北周定都长安,到581年止,终北周一朝皆定都长安。581年,北周大臣杨坚逼北周静帝禅让帝位,建国号“隋”。杨坚夺取北周政权自立为帝后,为了稳定人心,承继正统,仍都原北周都城长安。

第二,地形环境优越。长安在很长时期能够成为首都,得益于其地理位置优越:“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9]2032-2033从控制国家这一点看,长安的地理位置优势明显。大夫田肯曾经对汉高祖刘邦说过:“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10]382长安是关中地区与西北地区的咽喉之地,守住这里,其他势力就很难入侵,也因此长安一直以来就是抵御西北外患的重要军事阵地。隋朝时期外患主要是来自西北的突厥,定都大兴(长安)原因之一就是大兴(长安)是抵御西北外患的军事重地。

第三,关陇贵族政治集团的根基之地。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说:“隋唐二代长安、洛阳东西两京倶为政治文化之中心,而长安为西魏、北周以来关中本位政策之根据地。”[11]161隋朝杨家出身关陇贵族集团。杨坚之父杨忠是西魏和北周的军事贵族,屡建战功,身份显赫,其军事势力范围主要在关中地区。杨忠去世后,杨坚袭其爵位,继承军事势力,且在北周时期成为上柱国、大司马,位高权重。581年,杨坚逼北周静帝禅让帝位。在政局尚不稳定的时期,定都自己的根基之地较为安全。且杨坚开国,与关陇贵族政治集团的支持密不可分,这些人的老家和势力也都在关中,自然是希望国都定在长安。

②隋大兴城的劣势

大兴城有某些劣势,而且这种劣势越来越突出,它的都城地位逐渐被取缔成为大势所趋。

第一,经济能力难以供应都城需求,特别是粮食供应不足。关中虽号称“天府之国”“八百里秦川”,但毕竟土地面积有限,不足以支撑长安地区日益增长的人口的粮食消耗。而且,由于历朝历代战争的毁坏以及长久以来对长安的开发和使用,使自然资源消耗殆尽,所得物资渐渐供应不上长安的需求,生存环境也变得较差。特别是一遇荒年或灾年,加上运输不便,百姓甚至朝廷官员都面临饥饿问题。如陈寅恪先生所说:“然其地之经济运输则远不及洛阳之优胜。”[11]161为了解决这个严峻的问题,就要到洛阳就食。如开皇十四年(594年)“八月辛未,关中大旱,人饥。上率户口就食于洛阳”[3]39。所以皇帝也被称为“遂粮天子”。

第二,地理位置偏远,不利控制全国。这个问题早已存在,但到了隋朝更加突出。隋幅员广阔,“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东南皆至于海,西至且末,北至五原,隋氏之盛,极于此也”[3]808。而且,中国东部、南部的地位越来越重要,长安对中国东部、南部的控制力大有不足。

总之,关中地区作为皇都所在,虽然优点突出,但此时缺点也日益突出,作为首都,它变得越来越不完美。

(2)洛阳的优势与劣势

①洛阳的优势

第一,优越的自然环境,发达的水陆交通。洛阳“控以三河,固以四塞”[3]61,洛阳水系畅通,是隋唐大运河的中心,北至涿郡,南至余杭。隋炀帝时期在原有的水运基础上又开凿新的水渠,开阔新的水运系统,“辛亥,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3]63,使得洛阳水运四通八达。“隋唐时期更注意陆路的修筑和治理。这里首先提到还是隋炀帝。炀帝不仅开凿了几条运河,而且兴修了几条陆路。其中有由东都洛阳经太行山达于并州的驰道。”[12]“戊午,发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3]68陆路交通便利。

第二,天地之中、形势所在的有利的地理环境。隋朝疆域广大,虽暴露了关中控制全国愈加不利的缺点,但也凸显了洛阳在这方面的优势。即:“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10]133洛阳地区还占有地理形势之优,“北据邙山,南对伊阙,洛水贯都,有河汉之象”[7]1421,自古就是军事重地。而且自秦、汉以来,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局势明朗,由于统治范围广、交通不便,单靠首都长安的辐射范围太过狭小,不能管控全国,就必须在有利的城市设立驻点,以协助首都巩固政治统治,维护国家安全。洛阳“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3]61。控制了洛阳,就控制了南方的财富和人口。

第三,商业发达,储粮丰富。隋朝时期“开皇三年……洛州置河阳仓……又遣仓部侍郎韦瓒,向蒲、陕以东,募人能于洛阳运米四十石”[3]683,“开皇十七年,户口滋盛,中外仓库,无不盈积”[3]672,由此可知洛阳的粮食储备丰厚。洛阳凭借自身的环境优势,自古就成为商业发达之地。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之后,洛阳就成为交通中心,经济更是发展迅速。“桥南二里,有丰都市,周八里,通门十二。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薨宇齐平,四望一如,榆柳交荫,通衢相注。市四壁有四百余店,重楼延阁,相互临映。招致商旅珍奇山积。”[13]15商业十分兴盛。陈寅恪先生曾说过:“夫帝王之由长安迁居洛阳,除别有政治及娱乐等原因,如隋炀帝、武则天等兹不论外,其中尚有一主因为本章所欲论者,即经济供给之原因是也。”[11]162对此笔者十分赞同。

第四,深厚的文化底蕴。西周以来,洛阳城的文化就日趋兴盛。道学产生在此,儒学兴盛在此,佛学首传在此,“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14]373。同时,教育事业也很发达。

②洛阳的劣势

第一,洛阳所在的伊洛河谷面积较小,地理位置不利于“制外”。而且地理位置偏东,对西北部鞭长莫及。当时国家的外患主要是来自西北方向的突厥,“定都洛阳,制内易而御外不易”[15],如若突厥叛乱,恐对突发事件无法及时做出反应。

第二,兵家必争之地,战争牺牲品。洛阳处于水路交通要道,经济发达,但这是在和平年代才会有的繁荣景象。一遇战争,洛阳原有的优势会转变为劣势。正如宋朝的李恪非在《书洛阳名园记后》中所说:“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兴衰,天下治乱之候也。’”[16]142如东汉末年董卓之乱及西晋末年“八王之乱”“永嘉之乱”等,洛阳皆受害。

2.隋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之直接动因

隋大兴城与洛阳主辅关系的转换还有其直接的历史动因。

(1)汉王杨谅起兵反抗

杨谅是隋文帝的第五子,炀帝的亲弟弟,“开皇元年,立为汉王”[3]1244,因为是幼子,“高祖甚宠爱之”[3]1245。杨谅暗生异心,“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以太子谗废,居常怏怏,阴有异图”[3]1245。仁寿二年(602年),“及蜀王以罪废,谅愈不自安”[3]1245,深恐自己步蜀王后尘。仁寿四年(604年),“会高祖崩,征之不赴,遂发兵反”[3]1245。隋文帝杨坚驾崩,杨广称帝登基让杨谅很不满,于是在并州起兵反叛,隋炀帝派大臣杨素领兵征讨,“谅退保并州,杨素进兵围之。谅穷蹙,降于素”[3]1246。杨谅被削为民、除其籍、囚禁死。杨谅的反叛使隋炀帝深感以长安为都对控制全国不利,“今者汉王谅悖逆,毒被山东,遂使州县或沦非所。此由关河悬远,兵不赴急”[3]61。

(2)隋文帝、炀帝对洛阳的偏爱

洛阳一向被视作“天下之中”,自古就有成为首都或陪都的传统。“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3]61“给洛阳罩上了一种神奇的向心力,具体化为众多王朝对洛阳空间特质所具有的‘天下之中’区位和文化内涵的认知和认定,而具有强烈的政治认同感和文化归属感。”[17]这一点在隋文帝、炀帝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隋文帝时期就想要定都洛阳,迫于现实未能成功。隋炀帝继位后,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迁都以实现父皇的愿望,“我有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日复一日,越暨于今。念兹在兹,兴言感哽!朕肃膺宝历,纂临万邦,遵而不失,心奉先志”[3]61。

术士章仇太翼认为杨广是木命之人,适宜在洛阳居。“时有术人章仇太翼表奏云:陛下是木命人,雍州是破木之冲,不可久住。开皇之初,有童谣云:修治洛阳还晋家。陛下曾封晋王,此其验也。帝览表,怆然有迁都之意。”[13]5614且隋炀帝杨广在其父杨坚登基为帝后,获封为晋王,“开皇元年,立为晋王,拜柱国、并州总管,时年十三。寻授武卫大将军,进位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大将军如故”。其后杨广的政治势力逐渐向南转移,“六年,转淮南道行台尚书令”,之后又“徙上为扬州总管,镇江都,每岁一朝”[3]59-60。可知,杨广的政治基础是偏南的,对洛阳心向往之亦有其政治基础。

3.隋末长安恢复首都地位的原因

(1)隋朝末年动荡不安

隋炀帝好大喜功,大兴土木,征伐不断。隋末“六军不息,百役繁兴,行者不归,居者失业。人饥相食,邑落为墟,上不之恤也”[3]95。百姓无法生存,遂揭竿起义反抗隋朝,很快农民起义遍及全国。各大军阀也纷纷乘机壮大自己的军事势力。眼见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无力回天的境地。大业十三年(617年),李渊在晋阳起兵,占领大兴城,“十一月丙辰,攻拔京城……立代王侑为天子,遥尊炀帝为太上皇”[7]4。改大兴为长安,长安重新成为首都,从而完成了首都从大兴(长安)到洛阳再到长安的一个过程。这是隋唐长安—洛阳直接角色转换的第一个重要过程。

(2)长安为李氏王朝根基之地

李氏出身关陇贵族集团,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重要成员,关中为其发展政治、军事的大本营。李渊的祖父李虎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陇西郡公,北周时期被追封为“唐国公”,可谓家世显赫、世代显贵。李渊祖籍在陇西之地,“生于长安,七岁袭唐国公”[7]1。因李渊的亲姨是隋文帝的皇后而深得杨坚器重,“累转谯、岐、陇三州刺史”[7]2,即今安徽亳州、陕西凤翔、陕西陇县三州刺史。隋大业十三年(617年),李渊升任“太原留守”[7]2,成为该区域内最高军事长官。从李渊职位变迁的地区可知,他的根基之地集中于关中。

三、武周期间长安与洛阳主辅关系的转换

唐代与武周期间,长安与洛阳两京之间主辅关系转换极为频繁,除因就食原因的十余次外,还有两次大规模较长时间的主辅关系转换轮回过程,第一次发生在武周时期。

(一)武周期间长安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的过程

李渊建唐,改大兴为长安,定都长安。武德四年(621年),“王世充举东都降”[7]11,洛阳仍称为东都。此后,特别是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年)以后,洛阳在唐朝长期为陪都。中宗嗣圣元年(684年),武则天废唐中宗李显为庐陵王,另立李旦为帝即唐睿宗,改元光宅,国家的政权实际上已经掌握在了她的手里,“光宅元年……改东都为神都”[7]117,此举意在提高洛阳的政治地位并扩建了洛阳城。这是为自己称帝、改朝换代而做的准备工作。天授元年(690年),武则天称帝,国号“周”,正式定都洛阳,史载“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国号为周……丙戌,初立武氏七庙于神都”[7]121。此时长安仍被称为京师,这是历史上少见的陪都享有“京师”之名的时期。“十月壬寅,如京师。辛酉,大赦,改元。”[18]102因此自天授元年洛阳为首都,长安就为陪都,两京角色发生了转换。

神龙元年(705年)武则天重病,重臣张柬之、崔玄等发动政变,史称“神龙政变”。武则天失去帝位,移居上阳宫,武周朝结束。中宗复位,原武周时期制度皆复唐制,复都长安同时复神都为东都,“二月甲寅,复国号,依旧为唐。社稷、宗庙、陵寝、郊祀、行军旗帜、服色、天地、日月、寺宇、台阁、官名,并依永淳已前故事。神都依旧为东都”[7]136。洛阳结束了武周时期的都城史,再次成为唐的陪都,长安复为首都,又一次完成了都城从长安到洛阳再到长安的轮回过程,这是隋唐期间发生的第二次两京主辅关系的大转换、大轮回。

(二)唐(武周)长安与洛阳主辅关系转换、轮回的原因

唐中期(武周)的这次两京角色轮回有明显的政治原因,即武周篡唐和李唐复制。当然,与经济、文化方面的推动也有一定的关系。

1.唐(武周)迁都洛阳的原因

(1)江山易主(政治原因)

永徽六年(655年)“废王皇后立武宸妃为皇后”[7]74,武则天成为皇后,执掌后宫。但她并不满足于当前的权利地位。显庆以后,李治“多苦风疾,百司表奏,皆委天后详决”[7]115。咸亨五年,即上元元年(674年),“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改咸亨五年为上元元年,大赦”,“时帝风疹不能听朝,政事皆决于天后。自诛上官仪后,上每视朝,天后垂帘于御座后,政事大小皆预闻之,内外称为‘二圣’”[7]99-100。武后开始成为实质上的掌权者,并展现了自己的政治才能,“壬寅,天后上意见十二条”[7]99,但此时她仍然是皇后。直到高宗去世,她看到了希望。永淳二年,即弘道元年(683年),“帝崩于真观殿,时年五十六”[7]112。高宗死后,李显继位,武则天“既将篡夺,是日自临朝称制”,之后“废皇帝为庐陵王……立豫王轮为皇帝……皇太后仍临朝称制”[7]116,将国家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改元为光宅……改东都为神都”[7]117,提升了洛阳的政治地位。建明堂,“四年春二月,毁乾元殿,就其地造明堂”[7]118。立七庙,“丙戌,初立武氏七庙于神都”[7]121。足以看出武则天想要取代李朝,以洛阳取代长安,降低李唐的政治影响力,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以洛阳取代长安,除了巩固统治,还有在封建社会,武则天无法扭转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地位,也无法改变她是李治皇后的身份,而且她当皇帝必定会遭遇在长安本地李唐宗室和旧臣的激烈反对。如若在原首都长安定都,李唐政治影响力依旧强大,会严重威胁武氏。而将陪都洛阳定为首都,可减少与士族大地主们的正面交锋,削弱了李唐势力干预政治的能力。

(2)经济实力

长安此前的粮食问题到唐代依旧存在。唐朝初年,关中的经济问题(主要是粮食问题)比隋代更为严重,粮食运输仍极为艰难。关中之地发生灾害时,粮食不足,百姓、官员甚至皇帝都受到饥饿的威胁,史书记载“咸亨三年,关中饥”[7]2113。此时“天下四十余州旱及霜虫,百姓饥乏,关中尤甚”,“诏令任往诸州逐食,仍转江南租米以赈给之”[7]95。然而唐朝时期洛阳的经济却是十分繁荣。洛阳水运十分发达,附近地区农业经济繁荣、收获颇丰,太宗时期就在洛阳设置了粮仓,“其后洛、相、幽、徐、齐、井、秦、蒲州又置常平仓,粟藏九年,米藏五年”[18]1344。陈子昂上书武则天:“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国家之资,斯为大矣!”[7]5021

解决关中粮食急缺有两种办法:其一洛阳的粮食走水路运输到关中,其二直接移幸洛阳就食。第一种办法在当时的可能性变小,因为路途遥远且河道狭窄、水流湍急、船运困难,“初,江淮漕租米至东都输含嘉仓,以车或驮陆运至陕。而水行来远,多风波覆溺之患,其失尝十七八……民送租者,皆有水路之直,而河有三门底柱之险”[18]1365,如若强行漕运,代价太大。所以采纳第二种办法比较多而且有先例,隋文帝曾就食洛阳,唐高宗也曾到洛阳就食,“上以关中饥馑,米斗三百,将幸东都”[5]6407。武则天掌权初期,陈子昂曾上书“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赢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关中“顷遭荒馑,人被荐饥”[7]5019。陈寅恪曾在研究中论述:“关中之地农产物虽号丰饶,其实不能充分供给帝王宫卫百官俸食之需,而其地水陆交通不甚便利,运转米谷亦颇困难,故自隋唐以降,关中之地若值天灾,农产品不足以供给长安帝王宫卫及百官俸食之需时,则帝王往往移幸洛阳,俟关中农产丰收,然后复还长安。”[11]162迁都洛阳是一个好的选择。

(3)地理位置优越,文化教育兴盛

与隋朝相比,唐朝统治时间长、疆土广阔、国际化程度高、南方经济繁荣,使洛阳“天下之中”的地理位置优势更加明显。唐朝“自北殄突厥颉利,西平高昌,北逾阴山,西抵大漠。其地东极海,西至焉耆,南尽林州南境,北接薛延陀界。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7]1384-1385。长安地理位置偏西北,不利之处也愈加明显。而洛阳“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淮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7]5020。地理优越、环境优美、适宜居住。

唐代洛阳的文化教育事业也极为繁荣。“龙朔二年,东都置国子监,明年以书学隶兰台,算学隶秘阁,律学隶详刑。”[18]1163也出现了很多私学,例如王恭,“王恭者,滑州白马人也。少笃学,博涉《六经》。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方至数百人”[7]2603。又如马嘉运,“马嘉运……退隐白鹿山,诸方来授业至千人”[18]5645。洛阳涌现一大批人才,为统治阶级输送新鲜血液。

2.长安首都地位恢复的原因

(1)重塑正统,恢复李唐

神龙元年(705年)的神龙政变之后,中宗复辟,国家的统治大权从武氏回到了李唐手中。原武周时期制度皆复唐制,国家一切制度重新回到唐高宗李治时期。将都城从洛阳迁回长安,是恢复李唐王朝正统地位的重要一步,对宣告国家政权已经回归李氏具有重要象征意义,且李唐皇室是关陇贵族集团出身,其根基在关中之地。当初武则天迁都洛阳,原因之一是避免和士族官僚、大地主的正面冲突,武则天退位、还政中宗,士族官僚、大地主自然大力支持将首都迁回长安了。

(2)摆脱武则天的阴影和政治影响

弘道元年皇太子李显奉李治遗诏即皇帝位,“弘道元年十二月,高宗崩,遗诏皇太子柩前即皇帝位”[7]135,但是国家大权实际上被武则天掌控,中宗实为傀儡皇帝。光宅元年(684年)中宗李显被废,改为庐陵王。李显对武则天十分畏惧。调露二年(680年),皇兄李贤因贤能而受到朝臣称赞而深受武则天的猜忌,与武则天关系紧张,“乃废贤为庶人,幽于别所。……神绩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年三十二”[7]2832。李贤的下场被李显视为前车之鉴。在武则天登基为皇帝后,李唐宗室皇族子弟被杀的人数不胜数,“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元嘉子黄国公撰、灵夔子左散骑常侍范阳王蔼、霍王元执及子江都王绪、故虢王元凤子东莞公融坐与贞通谋,……自是宗室诸王相继诛死者,殆将尽矣。其子孙年幼者咸配流岭外,诛其亲党数百余家”[7]119。这让原本就昏懦的李显,更是心惊胆战、畏惧不堪。每当听说武则天派使臣前来都惶恐难安,甚至一度想要自杀。可以说母亲武则天是笼罩唐中宗李显一生的恐惧和阴影。也因此,在武则天失势甚至逝世后,他做出一些反对武则天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四、唐末长安、洛阳主辅关系的转换

唐王朝末年、政局混乱,首都长安破落不堪、经济萧条,而洛阳宫殿新修、经济复苏,朱温掌控唐中央政府挟持昭宗迁都洛阳,遂于天祐元年(904年)发生了长安与洛阳主辅关系的又一次转换。

(一)唐长安与洛阳第二次主辅关系转换

中宗复辟后,长安为首都,洛阳仍为东都。玄宗“天宝元年……改东都为东京也”[7]215。唐肃宗宝应元年(762年),复称东都。天祐元年,宣武节度使朱温,趁兵乱之际,占领长安并挟持昭宗迁都洛阳,控制唐朝末年政权。“天祐元年春正月丁酉朔……全忠率师屯河中,遣牙将寇彦卿奉表请车驾迁都洛阳。全忠令长安居人按籍迁居。”[7]778长安—洛阳的主辅关系再次发生转换。天祐四年(907年),朱温废掉唐哀宗,自立为帝,建立后梁,定都开封,大唐正式灭亡,洛阳首都、长安陪都地位尽皆丧失,而本次主辅关系的转换,终以长安未能再次为首都而完成轮回结束。隋唐时期长安、洛阳之间的“主辅摇摆期”也彻底结束。

(二)唐末长安与洛阳第三次主辅关系转换的原因

1.长安失势

(1)长安战乱频繁

唐末战乱频发,长安屡受其害。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年),黄巢军攻破潼关,后兵入长安“辛巳,贼急攻潼关……黄巢前锋将柴存入长安”[5]8239-8240。中和元年(881年),“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5]8250。中和三年(883年),“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门入京师,黄巢力战不胜,焚宫室遁去”[5]8293。唐军入城暴力掠夺,焚毁大量宫室“官军暴掠,无异于贼,长安室屋及民所存无几”[5]8294。天复元年(901年),“士民衣纸及布襦者,满街及目”[5]8560。频繁的战争使得长安宫室、房屋等建筑大面积毁坏,破落不堪。且关中连年饥荒,经济萧条,“关东荐饥,群贼啸聚”[19]2,不再适宜继续成为首都。

(2)唐朝末年大权旁落

自安史之乱以后,社会遭到巨大破坏,唐朝由盛转衰,封建集权被削弱,地方藩镇势力肆意增长。“闰月戊申,以史朝义下降将李宝臣为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恒州刺史、清河郡王,充成德军节度使;薛嵩为检校刑部尚书、相州刺史、相卫等州节度使;李怀仙检校兵部尚书、兼侍中、武威郡王、幽州节度使;田承嗣检校户部尚书、魏州刺史、雁门郡王、魏博等州都防御使。”[7]271“以京兆尹李勉为广州刺史,充岭南节度使……十一月丁亥,幽州留后朱希彩为幽州长史,充幽州卢龙节度使……己酉,以邠宁节度使马璘为泾原节度。”[7]291这些节度使拥兵自重,在军事、人事、财政等方面大权在握,国家的权力被削弱,首都的绝对中心地位也受到影响。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并出现了大量藩镇割据。藩镇割据的大量出现,严重削弱唐中央政府的军事实力,中央政府对地方控制力大大降低,皇帝逐渐失去大权,对朝政渐失决策力,无法保住长安首都地位。在黄巢起义被镇压后,大唐中央控制力已虚弱不堪,而此时全国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史载“大约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侯废置,不自朝廷,王业于是荡然”[7]720,此时的大唐帝国名存实亡。天复元年(901年),朱温占领长安,控制了唐王朝的中央政权。

2.洛阳逞强

(1)洛阳经济复苏,宫殿完善

安史之乱后,全国经济凋敝,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一片破败景象。“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7]3457张全义被任命为河南尹,管治洛阳及周边。上任后,张全义发现洛阳经过战乱,一片狼藉,混乱不堪,“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全义麾下才百馀人,相与保中州城,四野俱无耕者”[5]8359,他认识到此时的首要任务是恢复洛阳经济。于是采取措施恢复农业生产,“数年之间,京畿无闲田,编户五六万”[19]839。随着农业的恢复,商业也逐渐繁荣。“数年之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5]8359洛阳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繁华局面。朱温在长安把控朝政、控制唐昭宗,成为一方军事霸主。此时,他听闻张全义把洛阳治理得很好,便想迁往洛阳。于是,他以昭宗名义,诏张全义修建洛阳宫殿。洛阳宫修好,朱温就挟持昭宗迁都洛阳。

(2)朱温的政治势力集中在河南地区

唐僖宗中和三年(883年),朱温成为宣武节度使,“三年三月,僖宗制授帝宣武军节度使,依前充河中行营副招讨”[19]4。唐昭宗天复元年(901年),朱温被封为梁王。“天复元年正月乙酉朔,……癸巳,降制进封帝为梁王,酬反正之功也。”[19]26-27从朱温的获封之地可以看出,朱温的军事、政治力量集中于河南地区,他以河南为中心,向其他地区扩张,最后逐渐成为唐末军事力量比较强大的割据势力。

3.大戏落幕

(1)两京衰落,经济不再

长安自西周至唐除个别朝代外,一直是首都的第一选择,但是在唐代的后期,长安作为首都的不利因素日渐凸显,资源和潜力消耗殆尽。自唐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长安失陷,财产、物资遭到极大破坏,经济进一步下滑,一片败落景象。安史之乱平复后,虽恢复生产,但是依旧无法阻挡长安经济衰落的趋势。及至唐末,割据混乱局面,长安经济已经衰败、无力回天,“关东荐饥,群贼啸聚”[19]2。除此之外,“晚唐开始江南经济开始兴起,同时中原王朝的外患已经不再来自西北,而是来自东北的契丹以及后来的女真、蒙古,河北军事地位日益上升,长安在制内御外方面的作用丧失。所以自五代朱全忠迁都洛阳后,长安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过首都地位”[2]105。

而洛阳也曾兴盛,商(偃师商城)、西周(成周)、新莽(东都)、后赵(洛阳)、北周(东京)、隋(东都)、唐(东都)、后梁(西都)、后晋(西京)、后汉(西京)、后周(西京)、宋(西京)在这些朝代中作为陪都。隋唐时期曾以洛阳为东都,也是在这段时期几乎到达一座城市的身份巅峰,但是在唐末五代时期也终是衰落。

唐末黄巢起义后,首都长安又再一次遭到极大破坏,使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经济和社会情况,彻底败落,而洛阳在战争后虽也衰败,“自两京陷没,民物耗弊,天下萧然”[18]1347,但是在张全义的治理下,慢慢恢复往昔,仅剩一席之地的唐中央政府也在朱温胁迫下不得不迁至东都洛阳。但由于军阀混战,洛阳也遭到了很大破坏。虽然洛阳曾在过去几千年里多次遭战争侵袭,但是屡毁屡建,兴盛发达,可是自唐以后的衰落却是不可逆转的。北宋时设立洛阳为西京即为陪都,但自北宋灭亡后,金朝虽曾设立洛阳为中京,却无法阻止洛阳政治、经济地位的迅速下降,最终自金朝后,洛阳与长安一样沦为一座普通城市。

(2)开封首都优势大增,漕运交通发达

安史之乱后,关中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作为首都的长安,其政治、经济地位都有所下降。而唐末出现的大量藩镇势力,也一直持续到五代时期。在这期间,洛阳也持续衰落。五代中也只有后唐建都洛阳,其余四朝均建都开封,且以洛阳为陪都,改变了以往长安为首都、洛阳为陪都的主辅关系,变为开封与洛阳的主辅关系。北宋赵匡胤也同样定都开封。可见开封成为首都的优势已经超越了长安和洛阳。

第一,漕运发达、河流交错。

开封漕运发达,“大梁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运漕”[20]7649。隋朝时开通的通济渠是隋唐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流经开封,入淮河,是控河朔之地的咽喉重地。唐后期、末期的主要财政来自于南方地区,对南方的经济极度依赖,因此费力经营开封。“河南,汴为雄郡,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人庶浩繁。”[7]5037后晋石敬瑭将交通便利与否、可否满足运粮需求为建都的第一要求。这其实就是开封取代长安与洛阳首都地位的重要原因。这种建都原则为其后的朝代所继承,后汉、后周、北宋均定都开封。尤其是北宋赵匡胤定都开封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开封漕运发达、便于运粮。“宋都大梁,有四河以通漕运:曰汴河,曰黄河,曰惠民河,曰广济河,而汴河所漕最多。”[21]4250北宋张方平也论说“则是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为本,漕运以河渠为主……有食,则京师可立;汴河废,则大众不可聚。汴河之于京师,乃是建国之本”[22]6592。

第二,历史悠久,王者之居。

开封是“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10]3262-3263。曾为夏都城老丘,战国时期也曾是魏国都城,当时称大梁。五代后梁朱温定都开封(大梁),朱温在他自己登基为帝的诏书中明确了他定都开封的理由,“古者兴王之地,受命之邦,集大勋有异庶方,沾庆泽所宜加等”[19]48。这是朱温自己宣布的定都开封、放弃定都洛阳的原因。

(3)经济重心南移,政治中心东移

唐末战乱后,经济重心再一次南移,至宋时南移完成。而从中国历朝政治中心中可以看出,“在整个封建社会里,政治中心由西安(丰镐)、洛阳、开封到北京,这种从西向东的推移,反映了中国经济重心由西向东的变化”[2]107。且在统一时期中国古代政治中心一直位于黄河流域中下游地区。这与“长期以来,中国的外患主要来自北方,所以虽然宋代以后,南方经济已发展在全国据有重心地位,但作为政治中心仍离不开北方黄河流域”[2]107,只是向东推移而已。

结语

隋唐都城长安(大兴)—洛阳主辅关系的转换与轮回,是中国古代史上别具一格的大戏。这其中既包含了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也充斥了历史进程中的小细节;既包含了政治集团、军事势力的激烈角逐,也包含了帝王将相个人的灵机一动。而主辅关系的剧烈摇摆、就食之都的频繁出现,也是历史上不多见的“咄咄怪事”。虽说是“怪事”,其实也是历史之必然。它既有中国历史大势的驱动,也彰显着政治的强势与衰弱、经济的繁荣与衰败。隋唐的这出都城主辅关系转换的大戏,是中国数千年历史上都城主辅关系变迁大戏中最为精彩的一幕,是最为典型的“主辅摇摆期”。

注释

①参见丁海斌:《论中国古代的多京制》,《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8期。②“主辅摇摆期”是笔者为研究都辅关系首次提出的一个名词。其意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中,都城地位不稳,都城与陪都(一般为具有主要地位的陪都,如唐代有多个陪都,但洛阳是具有突出地位的陪都,在多京制体系中与长安共同形成两京主体制)之间角色多发生转换,权力中心在两个城市之间摇摆不定。③参见丁海斌、焦杨:《中国古代“由主入辅型陪都”研究》,《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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