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听音乐,何需那么“懂”  陈俊珺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19-11-08

本报记者 陈俊珺

今年是古琴大家张子谦先生诞辰120周年。我国诸多古琴名家、教育家齐聚上海音乐学院,共同纪念张子谦先生。

记者专访了他的学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龚一,听他谈谈心目中的张子谦先生,以及他所理解的欣赏古琴的“窍门”。

他的一生是一部近代古琴史

自上海开埠以来,一代又一代古琴家活跃于这座城市,使上海成为中国近现代古琴活动的一大重镇。出生于1899年的张子谦,一生经历晚清、民国、新中国三个时期。他是广陵琴派的传人、今虞琴社的发起人和重要组织者、新中国第一位专职古琴演奏员、音乐院校古琴专业教师,亲身参与并见证了我国近现代古琴艺术的起落兴衰。

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戴晓莲至今记得小时候随外叔公张子谦学琴的情景:“他的音乐是会‘说话’的。他教我弹琴,从来不说你要弹得快或慢、轻或重,而是说,你听我弹一下,感受一下。听他弹琴,总会被那股灵性所感染。”

张子谦是江苏仪征人,13岁开始学琴。二十多岁时,他来到上海,经常与古琴家查阜西、彭祉卿切磋琴艺。查阜西善弹《潇湘水云》,琴界人称“查潇湘”;彭祉卿善弹《渔歌》,有“彭渔歌”之誉;而张子谦善弹《龙翔操》,被誉为“张龙翔”。琴坛将他们并称为“浦东三杰”。

张子谦的演奏格调高古,指法凝练而奔放,意境豁朗而深邃,善于把情与意融汇于演奏中。他弹的《龙翔操》结构非常紧凑,有细密处,也有奔放处,圆转随意,收放自如。他在多变的、旁人听来似无固定节奏的音乐天地中驰骋,乐句与乐句之间、乐段与乐段之间处理得丝丝入扣。1984年,张子谦曾写过一首《听弹‘龙翔’》的五言绝句:“抚弦动操间,《龙翔》去无迹。仿佛有余音,萦回绕天际。”

1936年3月,“浦东三杰”与琴友成立了今虞琴社,一批爱琴人士不分天南海北、不论派别,定期聚会,他们办雅集、出琴刊、练合奏、研琴曲、唱琴歌、灌唱片、搞演出。后来,琴社的活动一度因战乱等原因中断。1980年,张子谦以逾80岁的高龄出任社长,率老中青三代琴人登台演出。80余年来,今虞琴社对中国古琴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虽弹,我并不听”

古琴是一件内敛的乐器,它自古就是演奏者弹给自己或知己好友听的。演奏古琴,更像是一场琴与心的对话。张子谦称之为:“琴中有无限滋味,玩之不竭。”

张子谦将独自抚琴时所享受到的无限滋味,记录于他的日记《操缦琐记》中:“晚归,家人均外出,四壁俱静,不可多得之时也。理琴十余曲,达两小时。身心舒泰,琴我俱忘,一年中不知几度有此境界。余尝谓弹琴与人听,固不足言;弹琴及同志小集,仅供研究,亦不足言;弹琴至我弹与我听,庶乎可言矣。然仍不如我虽弹我并不听,手挥目送,纯任自然,随气流转,不自知其然而然,斯臻化境矣,斯可言琴矣。(1938119)

“晚膳后,送景略画扇至则均处。小坐,弹琴环境颇幽,略无嚣杂,阶前建兰盛开,幽香扑鼻,弹《渔樵》《忆故人》二曲,颇有心手相应之妙。怡然若忘,此境固不可多得也。(193891日)”

“夜间,独自理琴至一点半钟,万籁俱寂,心如止水,得心应手,肢体畅适,此境久不得矣。归寝已近三时,睡梦中犹有余味焉。(194517日)”

张子谦虽然是传统的文人型琴家,但他从不墨守成规,而是兼容并蓄、博采众长。戴晓莲教授说:“张子谦先生的音乐有一大特色,就是‘活’。他经常向老先生们讨教琴曲,还曾向古琴家査阜西学习《潇湘水云》,自称是查先生的“嫡传”,其实两人是同辈的好友。他还向同辈的彭祉卿学习《忆故人》,学管平湖的《欸乃》,姚丙炎的《酒狂》等名曲。

在艺术趣味上,张子谦一直紧跟时代。上世纪50年代初,他鼓励并参与古琴的改革,在保留古琴韵味的前提下,为加大古琴音量做了多方面的尝试。他还积极采用当时推出的钢丝琴弦,对新的演奏技法,他也不耻下问。

据张子谦的学生、天津音乐学院教授李凤云回忆,在重视古琴打谱、积极挖掘整理古代遗产的同时,张子谦还提倡古琴要表现当下的生活,要不断有新作品问世。上世纪50年代,他曾率今虞琴社经常上演新曲目,如《和平颂》《白毛女》《蝶恋花》《沁园春》等。即使没有新作品,他也乐于将传统琴曲以不同的面貌呈现给观众。早在上世纪30年代,他就在古琴独奏的形式外,大胆尝试了琴箫合奏、琴歌、古琴合奏、琴与瑟、二胡等民族乐器的合奏。

对话

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感受

解放周末: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张子谦先生学习古琴的?

龚一:我1957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当时是四年制,我跟张子谦老师学了三年琴,他几乎把所有的曲目都教给了我。

那时候上课和现在不太一样,是不按钟点的,一上就是一个下午。我还记得他摇着那把蒲扇的样子,感觉是与他共同生活了一个下午。

解放周末:张子谦先生的演奏最主要的特点是什么?

龚一:张老师一直认为,地分南北,琴无二派。音乐是个人化的,是个人心绪的一种抒发。一个人的个性如何,他的音乐就如何。古琴音乐更是本心在指端的流露。

张老师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很随和,不拘束,他的喜怒哀乐常常写在脸上。有一次,他挤公交车去向同行讨教琴艺,下车时不慎摔了一跤,他开玩笑说:我是驼背,后脑勺没有着地,两头翘,没事。这就是他的人生态度。还有一次,张老师的好友、古琴名家吴景略在襄阳公园的雅集上弹琴,他喜欢抽烟,张老师看到吴老师的烟灰飘落在琴弦上,便直言:“你不要弹下去了。”吴先生笑呵呵地说:“子谦让我不弹,那我就不弹了。”

如此真性情的张老师,他的演奏风格是跌宕不羁的,同时非常讲究气息。

解放周末:古琴的历史源远流长,古琴文化博大精深,对于爱好者而言,怎样才算真正听懂古琴?

龚一:听音乐其实不需要太懂,只要合自己的口味就可以了。前段时间,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周海宏做了一个讲座,题目叫作“音乐何需懂”,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欣赏音乐不一定非要听出那些场景、思想、故事,没有必要非要用那些文学化的、美术化的内容去过度解读音乐。在欣赏音乐时,体验重于理解,理解得对不对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感受。

我一直认为,对普通听众而言,听音乐不需要深究。音乐表达的是一种情绪,而情绪是人人相通的,不是只有音乐家才懂喜怒哀乐,普通人也懂。比如《广陵散》的某些段落充满了杀伐战斗的气氛,表达的是聂政替父报仇的愤慨情感。听此曲,只要感觉到这种激烈的冲突就够了。听《春江花月夜》,感觉就像在西湖边漫步,觉得舒缓、优美就行了。

解放周末:为什么对于同一首古琴曲,不同流派演绎的“味道”会不太一样?听古琴需要学会听流派吗?

龚一:现在的古琴流派,比如广陵派、浙派、虞山派、九嶷派、梅庵派、川派、岭南派等,大多是按照不同琴派所在的地域所分,但流派到底应该按照地域分,还是按照演奏风格来分,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首曲子好不好,关键是演奏得好不好,而不是流派好不好。不论是什么派,前提是要把琴弹好,音准、节奏准确,让人感觉心情平静、安详、舒适,那就成功了。

清代琴家徐常遇曾说:“古琴曲传至今日,大多经过删汰而成其曲。”比如古曲《平沙落雁》在历史上曾有一百个版本,但流传至今只剩下三五个版本,还有九十余个版本都被历史“无情”地删汰了。音乐是时间艺术,绘画是空间艺术。音乐是随着时间,随着演奏者而演化的,它的生命力在于其能否在生活中不停地流传,也有赖于演奏者对其正确的演绎。

解放周末:您认为古琴艺术最深层的魅力是什么?

龚一:现在喜爱古琴的人很多,这是好事,但大多数人崇尚的只是包括古琴在内的传统文化的外壳,喜欢的是其外在风雅的形式。

古琴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表现、美学的表现。听某些琴曲时,内心获得平静、安详,排除了杂念;听某些琴曲时,感受到悲伤或感慨,那就可以说是体会到了古琴艺术的美。

解放周末:如何更进一步欣赏呢?

龚一:那就是专业层面的东西,比如音乐的结构、旋律动机、音乐的气息以及创作手法等。

2019年11月08日 解放周末/悦赏/广告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