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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天鹅国王与第三德意志理想 | 青年维也纳

 cat1208 2019-11-08

瓦格纳、天鹅国王与第三德意志理想

作者:高林

瓦格纳所讴歌的德意志民族里其实没有普鲁士人的一席之地。瓦格纳所讴歌的德意志民族是生活在大森林里、莱茵河两岸的城堡和自由城市里的德意志人,而不是在易北河以东砂质土壤的贫瘠的庄园里的普鲁士人。

“天鹅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与瓦格纳的特殊关系总是那么引入注目。很多人从路德维希二世的个人品味、兴趣甚至精神状况的角度来解释,但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瓦格纳的音乐其实曾经是德意志第三条道路的象征。

关于德意志统一很多人只记住了俾斯麦,或者普鲁士和奥地利,但是童话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却被他们忘记了,虽然很多人都去看过这位国王留下的新天鹅堡

瓦格纳并不单纯是一个音乐家,还长期是一名通缉犯。1848年革命爆发的时候,身为萨克森王国歌剧院指挥的他热烈支持革命。当法兰克福的德意志国民大会被解散时,德意志各地都爆发了抗议或起义。瓦格纳站在德累斯顿的钟楼顶上挥舞红旗,而他的同事、负责歌剧院舞台布景的森帕尔则用自己的建筑学知识来指导市民建造街垒。

在革命期间,瓦格纳还跟著名的俄国革命者巴枯宁见了面,当时巴枯宁说“音乐这玩意就是君主贵族的玩物,一旦革命胜利了音乐就应该被抛弃!”瓦格纳说“我们马上要排练,请你无论如何听完再说。”巴枯宁来到排练现场,瓦格纳正在排练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整个排练过程中巴枯宁一言不发热泪盈眶。当排练结束,瓦格纳走到巴枯宁面前问他“怎么样?巴枯宁先生您还要抛弃音乐么?”巴枯宁握着瓦格纳的手说“即使有一天音乐真的要被抛弃,我也要用生命去捍卫它!”

革命者瓦格纳

瓦格纳在起义中扮演的角色让他长期流亡在高地德意志和瑞士,而当路德维希二世国王要召见他的时候,巴伐利亚的首相依然表示“唯一适合瓦格纳的地方就是监狱!”现在你该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乐队指挥和作曲家会激起巴伐利亚首相如此强烈的憎恨。

对瓦格纳的通缉令,1849年5月16日

事实上瓦格纳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音乐家,他是一个典型的1848年的革命者,他的艺术也是服务他的政治理想和意识形态的。瓦格纳从来不认为他的歌剧仅仅是一门艺术,也不认为他的歌剧的功能只是给观众带来一个完美的艺术享受。相反瓦格纳认为他的歌剧是塑造德意志民族的一种手段。这一点从瓦格纳和他的好同志兼御用建筑师森帕尔关于拜罗伊特剧院的设计的争论上就可以看出来。

拜罗伊特剧院设计稿

剧院内部

瓦格纳理想当中的剧院是临时性建筑,木质的临时搭建的舞台,作为整个民族节庆场地的核心。在夏天的夜晚,复辟时期常见的大学生聚会应该被扩大为整个德意志民族的民族节日。代表着整个德意志民族的男男女女们,在参加了整整一天的节日和庆典之后聚集到这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去观赏瓦格纳的歌剧。

而在这个观赏过程中,可以通过艺术的力量来塑造和强化他们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从这个意义上说,瓦格纳的理想其实和日后主张组织萨尔茨堡音乐节的霍夫曼施塔尔很接近。只不过霍夫曼施塔尔自己并不会作曲,所以他选择和其他音乐家合作。而有趣的是和霍夫曼施塔尔合作的音乐理查德-施特劳斯也是一个铁杆瓦格纳粉。他们都相信通过戏剧所具有的神奇的、接近巫术的能力,可以教化观众进而塑造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

霍夫曼施塔尔和理查-施特劳斯想要打造他们的草莓音乐节,结果搞成了萨尔茨堡音乐节

但在这方面,他们也都被自己的追随者所背弃。森帕尔把拜罗伊特的民族圣地的剧院建造成了一座永久性的剧院。虽然在强化演出效果方面大部分瓦格纳设想中的手段和技术都被应用在了拜罗伊特的剧院里,但它却在本质上违背了瓦格纳的理想。瓦格纳设想的作为民族节日的音乐节,既不像拜罗伊特歌剧院里的瓦格纳歌剧也不像保持到今天的萨尔茨堡音乐节。真正在形式上继承了瓦格纳的是今天的草莓音乐节。露天场地上临时搭建起舞台,聚集而来的青年男女在夏日夜晚欣赏音乐。如果抛弃掉其中的民族主义色彩和教育功能,那么拜罗伊特的民族音乐节其实就是草莓音乐节。

瓦格纳强调自己作品的政治功能和政治使命,那他的政治立场是什么呢?其实,虽然他是1848年的革命者,但他的政治立场却是浪漫主义的。具体说就是,瓦格纳实际上是站在天主教德意志的立场上的。

路德维希二世1865年才继承王位此时距离普奥战争爆发还剩下两年时间,他想要采取什么行动其实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对瓦格纳的推崇和把瓦格纳的梦幻变为现实的行动更多的是要给第三德意志梦想留下一座纪念碑

而说到天主教德意志,我们不得不谈谈所谓的“第三条道路”。我们知道德意志随着宗教改革而分裂为天主教和新教两大阵营,而其中新教阵营无疑以霍亨索伦王朝的普鲁士为首领。但天主教阵营却并不以哈布斯堡的奥地利为首领。奥地利和普鲁士彼此竞争德意志的主导权,排除奥地利、以普鲁士为首的方案叫小德意志方案,以奥地利为首的叫大德意志方案,但事实上还有一个既排除普鲁士也排除奥地利的所谓“第三德意志方案”,那就是以巴伐利亚为核心,团结莱茵河两岸的“老德意志”地区,建立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德意志帝国。

这个主张因为太暧昧和太模糊,未能留下什么具体的主张和方案,很大程度上它停留在想入非非的阶段。但路德维希二世自己是相信这个主张的,他的大部分政策都是基于第三德意志的理想,要么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要么是在巴伐利亚被迫加入德意志帝国之后对第三德意志理想的纪念。

天鹅骑士罗恩格林被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视为自己的祖先之一,但这样的故事对普鲁士来说就未免有点太天主教也太中世纪了

而瓦格纳之所以受到他无条件的爱戴和崇拜,也正因为瓦格纳是第三德意志理想的一面旗帜。我们知道瓦格纳的作品几乎是清一色的中世纪题材,《罗恩格林》可以看作是瓦格纳向巴伐利亚王室致敬的作品,但他却没有一部向霍亨索伦王朝致敬的作品。事实上普鲁士王室也并不喜欢瓦格纳。真正热爱瓦格纳的是信奉天主教、对中世纪的德意志充满向往的西部和南部德意志人。瓦格纳作品的根在这些地方,虽然奥地利被排除出了德意志,但维也纳依然是铁杆瓦格纳爱好者聚集地。瓦格纳的御用建筑师森帕尔后来去了维也纳,主持了深受维也纳人热爱的城堡剧院的重建工程,还设计了国家美术史博物馆。

高天鹅堡的奥塔利房间。瓦格纳来高天鹅堡作客时曾经在此就寝,他从未去过新天鹅堡

真正把对瓦格纳的热爱带到柏林的人其实是一个出生在林茨的维也纳流浪汉——阿道夫希特勒。而柏林对瓦格纳不以为然的原因,其实和路德维希二世热爱瓦格纳的原因是一样的,那就是瓦格纳所讴歌的德意志民族里其实没有普鲁士人的一席之地。瓦格纳所讴歌的德意志民族是生活在大森林里、莱茵河两岸的城堡和自由城市里的德意志人,而不是在易北河以东砂质土壤的贫瘠庄园里的普鲁士人。

新天鹅堡空空如也的御座大厅,原本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应该是天鹅国王接受德意志人民的拥戴登上皇位的地方

新天鹅堡并不单单是一座充满幻梦的童话般的城堡,它还是路德维希二世留给后世的一座纪念碑,通过它第三德意志的梦想被永远的留在高地德意志的湖光山影之间

而瓦格纳所要告诉他的观众的,正是路德维希二世所希望他们做的,那就是让德意志人民起来推翻他们的君主,然后来到梦幻般的天鹅堡,手捧皇帝的金冠,奉献在圣徒国王凝视的宝座前!只有理解了这一点你们才能真正理解第三德意志的梦想,也只有理解了这一点你们才能理解,新天鹅堡那个空着的宝座大厅是干什么用的。也只有理解了这一点,你们才能理解高天鹅堡那个面向湖水的房间里的路德维希二世为什么要这样崇拜理查德-瓦格纳。

天鹅国王魂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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