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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sys_wutao 2019-11-09

作者:吴闰青

按皮黄旧剧,在先均为内行一种口传心授之教授法,注重板眼腔调,以及句尾合辙、字音能唱等事,故对于词句不甚考究,毋有不通之处,至剧情尤不经意,相沿已久,因讹传讹(新编之剧不在此例),不但学者不知其非,即教者亦以我系如此学来,亦即如此教人为词,因之绝难有所改正。余每以此点引为憾事。兹将各旧剧中词句之不通及情节之谬误,分别汇记,综计约百余出,非敢故为吹毛,亦聊补留心旧剧之一谈助,或可促演者之有所更改也。

1、《文昭关》。按《文昭关》一剧,本演伍子胥由楚出亡,路经昭关不能通过,幸遇隐士东皋公留宿,一夜忧愁,以致须髯变白,始得混出昭关。此为周朝之事,但何以剧中东皋公所唱之“闲来无事不从容”等句却系宋朝程灏所作之诗,以东周人而唱宋人诗句岂非怪事,大有宋版《康熙字典》的笑话。

2、《打龙袍》。《打龙袍》剧中王丞相当包公在午门观灯被绑时,唱词中有“回头埋怨小包文”之句。按宋学士包拯殁后谥为孝肃,并非文正,仅小说《七侠五义》中有宁老师为包公起字为文正一说,此本野史之语不足为信,乃剧中竟呼为小包文,此等结尾之句似太不通。

3、《定军山》。《定军山》剧中黄忠唱词有“将身且坐黄罗宝”之句,按此句之意义似乎系说黄罗宝帐,但因求其合辙,遂将“帐”字取消,一变而为“坐在黄罗宝”矣!试问此“黄罗宝”是个甚么东西。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王又宸之《定军山》

4、《六月雪》。《六月雪》之斩窦娥自然是冤狱,并且六月行刑,即从前所谓之热决,其案情之重大可知,当海瑞巡按至此,以六月降雪必有冤抑,故饬令停刑。剧中演至旗牌传令后,监斩官率领人役带马回衙,并未将犯妇带回重审,来了个抖绳儿放,将斩犯置诸法场于不顾,乃由其婆母搀扶而下,恐怕没有这个道理。

5、《凤鸣关》。三国中大将所使之兵器,即按罗贯中之《三国演义》而论,如关公之刀,桓侯之矛,赵云之枪,全有一定,唯独戏剧中演唱《凤鸣关》,子龙将军忽然耍起大刀来,并且下出《天水关》又有韩家父子被赵云刀劈马下的话,不知这位赵四将军是甚么时候换了家伙了。虽然武术家有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的话,但是当初编《凤鸣关》的时候,何以偏令赵云使刀,真叫人莫名其妙。

6、《牧虎关》。《牧虎关》中之高旺不能不算个大将,但是编入戏中未免太俗,当过关时见一达婆,忽然作出种种肉麻的身段,已经有失大将的身份,并且要学扭扭捏捏的姿势,你说他是骑着马学呢,还是下了马学的?此等地方太不合理,其余如唱词亦强半粗俗,不知编此剧的是一种甚么心理。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金少山之《牧虎关》

7、《宇宙锋》。赵高本系宦官,按宦官即系内监,此剧既上秦皇,当然这个赵高是指鹿为马的秦阉赵高无疑。但是宦官何以能有儿女,不但是有女儿,并且还有很长的胡须,剧中尚有拔须子的动作。以内监而有胡子,似乎有点奇怪。

8、《宝莲灯》。此剧沉香秋儿在学中打死秦府官保,这是何等紧急的事情,况且刘彦昌势力绝对敌不过秦灿,当二子回来说明打死官保,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何以刘彦昌那么沉得住气,不但不透着急,并且还要讲故事,最后两口子一说这个车轱辘话,好像打死个人不大吃劲的神气,请问世界上有这宗情理吗?

9、《群英会》。《群英会》剧中要点即在《借东风》,因为孙曹交兵火烧战船在冬月,故周瑜以缺少东风难用火攻为忧,始有孔明祭风之事,可是此剧中之孔明先生仍然拿着那把羽扇,试问江南的气候,十月天还用扇子好像说不下去,但剧中的诸葛亮春夏秋冬没有一时不拿着羽毛扇的,要按事实上论,未免有点特别。

10、《双狮图》。《双狮图》系从前的《举鼎观画》,但是这个原戏名叫《举鼎观画》似乎不妥,因为薛蛟明明举的是府门外边的石狮子,何以叫做举鼎呢,至于祖先堂上所挂的影像,也不能呼之为画,后来将剧名改为《双狮图》还合点情理,就是不解当初叫《举鼎观画》的编者何以弄成个文不对题?真是费解。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姜妙香之《双狮图》

11、《法门寺》。《法门寺》剧中的赵廉,无人不知其为坞县的县太爷,但是这个坞县究竟是在哪一省呢?以明朝论,刘瑾时代自然是建都北京,照《法门寺》戏中的情形,看来似乎不在北京,即便说是刘瑾奉太后西幸陕西,可是陕西省只有一个县也没有个坞县。不知当初编此剧的根据甚么,楞杜撰出这个坞县来,奇怪。

12、《逍遥津》。照《三国演义》上有张辽威镇逍遥津的一段情节,但戏上所演的逍遥津,完全是曹操逼宫的故事,与逍遥津毫不相干,全戏中也没有逍遥津的穿插,此种取名可称为风马牛不相及也,反不如梆子班叫做《白逼官》的倒是名实相符。

13、《黄金台》。按《黄金台》系燕昭王为迎郭隗而筑,至于戏上唱的这出黄金台,则为世子遇变出亡逃国的故事,即便代着前边的《伐齐东》,也与黄金台毫不相干,何以从前编戏取名叫《黄金台》,未免有点不相符合。

14、《御碑亭》。王有道家中只有三口人,在孟月华回娘家祭扫时,对于父母曾言姑爷赶考家中只有小姑一人,所以必须回去。未回娘家之先对德禄也是这样的说法,可见王有道家中没有第四人了。何以在写休书时贸然间出来一个苍头,前场几次开门这个苍头也没露面,此时出来未免有点蛇足。至孟氏避雨后回来所作之诗,连小姑娘给续的那句也没有淫荡的意思,王有道何至一听便非要休弃不可,似乎没有这样不通的进士。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黄桂秋之《御碑亭》

15、《四郎探母》。番邦的服饰自然与宋朝的服饰不同,故萧太后、铁镜公主以及二位国舅均是北国的打扮,何以这位驸马爷却是南朝的服装,还要加上雉翎狐尾,或者杨延辉是绝定衣冠不改旧家风的办法,但要按照事实上说,未免奇怪,倒不如《八大锤》的陆文龙,还说两句“自幼生在北国,爱喜南朝打扮”呢。

16、《七星灯》。诸葛亮为汉丞相,可是戏上这位先生永远没穿过制服,直到《七星灯》剧上,五丈原逝世的时候,还是那身道家衣服,好像西蜀的丞相应穿八卦衣似的。皮黄剧中孔明没穿过大蟒,似乎不如梆子班演《七星灯》,武侯临终时换上丞相的服装,还近点情理。

17、《捉放曹》。《捉放曹》不带前场“公堂”,已经无所谓捉放,至于公堂上陈宫的坐场诗,竟把“嘉言有语呼循吏”楞给念成“家严有语呼兄弟”了,并且剧本上也是如此写法,可见当初口传把字音念差,就不管他通不通了。至杀吕后陈宫的“听他言”一段,本是心里的话,戏上虽然是唱出来,按情理曹操不应当听见,可是中间加上曹操一句“你言多语诈”,未免不大合理。

18、《鄚州庙》。《鄚州庙》拿谢虎,每每写成茂州庙,这已经是错误了,戏上演酒楼施公占了谢虎的座位,等到谢虎上楼将桌子推翻,自然是十足表现恶霸的神气,故黄天霸在一旁答言,往往谢虎的白口有“你在一旁张口结舌”。要按张口结舌是说不上话来的意思,此时谢虎明明因为天霸搭碴,要说“多嘴多舌”还可以,念成“张口结舌”便不通了。

19、《回荆州》。《回荆州》张飞进帐来见孔明,自然是因为刘备过江招亲许久未回,恐怕被孙权周瑜暗算,其心中实含有大不满意武侯劝说刘备过江的意思,故念词中有“诸葛亮你好狠毒也”,不料学戏的没看清“狠”字没点,竟念成“诸葛亮你好狼毒也”。念“狠毒”的虽然是多,可是念“狼毒”的也不在少数。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程砚秋之《回荆州》

20、《打渔杀家》。《打渔杀家》萧恩系在江下还是河下已经就两歧,再加上卷毛虎倪荣又来了一个海水滔滔白浪翻,更分不清是江是河是海来了。从前旦角问此二位是谁,萧恩接唱的四句始终也没说出是谁来,不过后来有将“大破方腊也有他”改成“李俊倪荣就是他”,这倒不错,但是仍有倪荣下场时唱“花红彩礼送到家”的。本来是李倪帮助萧恩度日的银米,这一唱好像倪荣给桂英下定礼了,岂不可笑?

21、《问樵闹府》。此剧全本为《琼林宴》,原系根据小说《七侠五义》上的情节,但是剧中那个葛登云却是一个告老家居的侯爷,因为是个勋爵,在乡遂有倚仗势力种种不法的情事,何以剧中演“闹府”那场范仲禹唱词中有“打到了太师爷府门庭”的话。一个告老的侯爵,范仲禹何以称呼他为太师爷,况范既能中状元,当然不是个无知识的乡愚,这个“太师”的称呼未免不妥。

22、《四郎探母》。探母演至盗令后,与公主分别的那场,四郎杨延辉于上马后唱“泪汪汪出离了雁门关”似乎错误,按番邦在雁门关迤北,四郎回转宋营当然是自北往南,只能说进关回不能说出关,况且雁门关为宋朝地面,番邦二位国舅如何能把守雁门呢,或者二国舅把守的是北番的关口,那么这个“出离了雁门关”的话好像是漫无所指信口云云了。

京戏中的“词句不通”与“情节谬误”

梁小鸾、管绍华之《四郎探母》

23、《节义廉明》。《四进士》剧中的毛朋,自然比田伦、顾读、刘提(编者:当为刘捷)三人为清廉,双塔寺立誓好像也是毛朋的主动,迨后巡按河南自然是钦差大臣的职分,但是四人同中进士,毛田均为巡按而顾为道台,刘仅为知县,官职大小未免悬殊特甚,至剧中对于巡按的仪仗,有四面告牌上边还要专用黄纸写成“奉旨出朝地动山摇”,这两句已经可笑了,至于“逢龙锯角遇虎拔毛”尤其不像话了,并且毛朋的坐场诗也念这四句,似乎这个巡按官儿有点太凶了,不知编剧时何以用此不通的文字。

24、《淮都关》。皮黄中所演之《淮都关》一戏即系梆子班之《黄逼宫》,全剧为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编此戏时不知根据何书,但与《列国志》所载情节完全不同,剧中表演郑武公为共叔段所弑,并派公孙阏在中途截杀庄公,演至寤生子都交战时,庄公被击落马,真龙出现,子都乃下马归降。此等穿插虽为皇帝交战时的故套,如《龙虎斗》、《银空山》等类全系如此,但郑庄公并非皇帝,何以亦有真龙出现,并且无故加共叔段以弑父的恶名,未免使这位太叔千古以下遭此不白之冤。

25、《追韩信》。《萧何月下追韩信》自然是为汉王求才,以备东归灭楚,唯剧中演至萧何闻报韩信弃官而逃,遂亲自于月夜乘马追赶,卒将淮阴追回以成汉业,但所编萧何的唱词是“忽听韩信他去了,不由得萧何心内焦,若能将韩信追到了,协力同心保汉朝,倘若是韩信追不到,万里江山一旦抛”等句,像这种词句甚不妥当,因为彼时刘邦只是个汉王便不能称汉朝,况且拘于关中尚未发展,更不能说“万里江山”,可见当初编此剧时对于词句上未免太不讲究。

(《立言画刊》1942年第222-2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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