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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权新虎
那一年，还在学校教书的我，收到妹妹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哥，咱爹（dia）……不在了……妈当年走时，我也是在学校收到的这种消息，不过当时我还是学生。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泪无声地流下，想着爹已经走了，他和妈团聚去了，但我从此成了没有爹妈的孩子。爹妈都是在疾病缠身的痛苦中离开的，而最痛苦的，莫过于我们终究未能见上一面。他们曾给予我厚望，而我却总是让他们失望……班车上留下我延绵不断的思绪，还有汹涌不断的泪水。
回到家，看到爹躺在炕上的门板上，身上盖着崭新的被子，生前他不曾舍得用的东西，直到离世后才能享用。我掀开被子，他颧骨突出，瘦骨嶙峋，看起来有点可怕，我没有想到爹会变成这个样子，悲痛一下淹没了我，潮水般的泪水汹涌澎湃……算起来，我有一个月没看爹了。我当时在一所民办私立学校教学，学校管理严格，一个月放一次假。因为初入行，我整天争分夺秒研究学习，把一切精力放在教学上，忙得像个陀螺。可不管怎样，一切推脱都是苍白无力的。我问哥和妹，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他们说爹交代了，不要打搅我，让我安心教学，他知道我不容易的……我的爹啊！您时时把儿女的事放在心上，唯独忘掉的就是自己，您在病痛折磨中，还得承受牵挂儿女之痛……尽管我当时已进入不惑之年，但我仍像孩童一般，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只有哭泣，才能让我心安不愧疚，才能让我宣泄不压抑。妈当年去世时，我才19岁，妈是我最好的启蒙老师，她很会讲故事，小时候，每到夜晚，妈妈的故事就是最好的陪伴。初中时，妈妈的关节炎加重，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和劳动能力，她每天坐在炕上，炕头成了她的整个世界。一到星期天，我便陪她聊天，那时，她鼓励我好好读书，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到外地读书后，憧憬着毕业后，自己挣大钱，慢慢会给妈带来幸福的。结果，她却早早撒手人寰。
爹下葬多年后，我经常在梦里看到，自己跪在他的坟头嚎啕大哭，好多时候能把自己哭醒。对爹，我真的无以回报，唯有这种哭泣的方式。妈走后，我做的最多的梦就是，她的腿病好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在生者和逝者之间，最好的联系方式就是做梦，唯有做梦，才能让我和爹妈产生链接。平时靠做梦联系，过年时，每每给他们上香祭拜时，看着遗像中的他们，总觉得他们会随时走下来，回到我们身边。爹妈去世后，从此，每年的春节，我心里没有了着落，仿佛在这个世上成了匆匆过客，到兄妹家转一圈，就算回家了。没有爹妈不成家，俗话说，爹妈顾得是大家，姊妹顾得是自家。儿女再不好，爹妈总是掏心掏肺，一视同仁；而爹妈再好，儿女们也终会离开他们的怀抱。作为儿女，我们急切地投身外面的世界，各自的小家成了一切，爹妈只是我们的余光一瞥。而对我来说，余光一瞥的就是挂在墙上的爹妈。或许，人到成年，我们觉得爹妈有些唠叨，其实，爹妈的唠叨，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牵挂，没有任何掺杂。而我们把这种牵挂理解成一种羁绊，心烦意乱，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我们可以对上司毕恭毕敬，可以对他人礼貌有加，可以把恋人奉为至宝，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最终，我们会发现，是自己变了，变得浮躁、势利、敏感，唯独对爹妈，连最起码的耐心都是如此缺乏。我很想听听爹妈的唠叨，可是爹妈已不在了，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很想看看故乡的样子，可是故土难回，他乡已是家乡。这世界上，所有的陪伴难以永恒，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我们总是认为，以后好好对待爹妈就行；我们总是认为，爹妈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我们总是认为，我们和爹妈来日方长……
突然有一天，一扇冰冷的铁门在我们身后戛然落下，把我们和爹妈阴阳两隔。在悲痛中，我们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长大。我们像一本没有结尾的书，每一个符号都是爹妈用血书写的，我们还未曾读懂，爹妈已撒手离去，留下无数难以破解的密码。我们像一部手工制作的仪器，处处缠绕着历史的线路，我们在黑暗中拆卸自己，爹妈走了，留下那唯一的图纸等着我们自己摸索。我们快乐时，爹妈的快乐比我们更多；我们忧愁时，爹妈的忧愁比我们更浓。当我们大梦初醒时，我们明白了世上最晶莹的真诚，其实来自我们身后的爹妈，而当我们回头时，他们已永远熄灭。每一个孩子，不论你年龄有多大，地位有多高，财富有多牛，在爹妈眼里，你永远是他们的孩子。我很羡慕那些满头白发时，还能叫上一声爹妈的人，而对我来说，自己早已成为流落世间的飘零红叶。再也见不到爹妈，再也回不了家，成为我今生永远的痛。
正如毕淑敏老师所说，生命给我们的允诺并不慷慨，两代人命运的云梯衔接处，时间只是窄窄的台阶，从我们明白人生的韵律，距父母还能明确地谈论以往，并肩而行的日子屈指可数。历经沧桑后，我们终会懂得：“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地方，都不能陪你走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不辜负每一次陪伴。”我不仅多次梦到爹妈，更是多次梦到回家，梦里，那曾经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田地……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为什么成年人总是有抹不去的故乡情结？正如那句话，因为故乡情结，其实就是成年人的避风港。人在他乡，终会有酸甜苦辣，却又因人情世故而不能放肆，每个人都像带着厚厚的面具，强颜欢笑。而在故乡度过的童年岁月，恰恰是舒展的灵魂。我们可以自由奔跑、放肆大笑，没有生活的压力，也没有肩负的责任，活得简单而轻松。回家，是对游子最高的奖赏。而他乡容不下灵魂，故乡也抹除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无家可回，更是一个人最无奈的心酸。所以，我的朋友啊，若爹妈还在，赶快回家，看看爹妈。若爹妈不在，我们也要好好生活，因为我们过得怎么样，爹妈在天上，也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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