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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麻石街】“大公县长”王秉丞(续)

 li501010 2019-11-12

   他虽不党,却因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情怀,倒是给“平天下”的共产党人帮了不少忙。

“大公县长”王秉丞(续)

老  汉

挨过王秉丞竹篾片的,还有两拨人,且事情还不小。

一是放屁惹出来的祸。

自1941年王秉丞上任以来,便积极响应薛岳的“多种蚕豆,打败日寇”的号召,他的提法比薛岳更生动:黎民后方吃蚕豆,细粮支前打日寇!

因此县府食堂,带头将蚕豆当主食,职员家里也几乎餐餐蚕豆,大米须凭票供应,照顾老弱病残。鱼米之乡的益阳人习惯了大米,这蚕豆一餐两餐还新鲜,吃多了肠胃就造反。于是老百姓就玩笑说:“一兜蚕豆当餐饭,响屁吓破西山胆。”西山,乃日本语“先生”之音译,自鬼子进犯益阳后,就成了益阳人骂日本的代词。

前面说了,王秉丞为体育救国,规定职员每天早上打篮球。一天早上,一女职员投篮,篮板未响屁先响,职员大笑。为化解尴尬,王秉丞竟幽默开了:“笑什么笑?这叫气壮山河!”

未料“气壮山河”却成了这女职员的外号。又一次早操,队长喊“报数”,这女职员刚报完,突然有人补了句“气壮山河”,引来全场哗然,气得女职员捂脸就哭。

王秉丞发飙了:“谁报的?站出来!”

那职员站出来后,王县长又喝道:“刚才嬉笑的也站出来!”于是,又有11人陆续出列。王秉丞一声断喝:“执行员,补报的罚打九下,嬉笑的罚打两下!”

在竹篾片唰唰吃肉时,王秉丞训话了:

大敌当前,民众吃蚕豆红薯以省出粮食支援前线,肠胃不适应放屁,你们却轻浮儿戏,乱开玩笑。今后再有笑的,我就叫你们听篾片子响,看你们笑得出啵?

屁大点事,却被王秉丞闹出雷大的动静,以后谁也不敢乱笑了。细想一下,若不是日寇来犯,国难当头,大家把粮食省出来支援前线,又怎能有这种不消化现象?王秉丞在县衙率先制止这种笑闹,实则是告诫大家,大敌当前,要严阵以待,不能搞低级趣味!

二是打的就是薛岳的兵。

赫山区岳家桥镇有个堤卡子村。当年这里紧挨南洞庭,故有堤,并设了检查的卡子。因为抗战,这检查站就不是一般的检查站,而叫“爱护军民合作站”,是第九战区司令薛岳取的名。

为什么叫“爱护军民”呢?因为它有双重任务,一是保护益阳的粮食及军用物资不得外运,二是对跑日本而南迁的难民不得随便检查。其所以要保护益阳的粮食,是因为薛岳指定了益阳、沅江、南县、华容等9个湖区县为“屯粮绝对统制采购区”,不准粮食外流。

该合作站,在爱护军队上是做到了,爱护难民却不敢恭维。

这是因为1941年,王秉承主政益阳后,于6月3日林则徐虎门销烟的“销烟日”,在当年的学宫,即现在的学门口召开禁烟纪念大会,当场销毁烟具鸦片无数,同时,还颁布了县长禁烟令。不料堤卡子的官兵却以这禁烟令为依据,对难民的包裹也检查起来。

当时中国医疗条件较差,老百姓家里有一点鸦片,作止疼祛邪之用。另外,当年是乱世,鸦片是比黄金还管用的硬通货,往西南迁徙的难民一般也带了这样的应急“货币”。现有了王秉承的禁烟令,检查站的官兵便理直气壮地开包检查,查出来的鸦片就成了他们的额外收入。而他们隶属九战区司令部,并不归益阳县管。

王秉承闻讯后,令警察局秘密调查,掌握证据后,于1942年秋分这天,密调县保安大队一个排,乘一辆卡车和三匹快马,迅速包围了堤卡子。一进站,王秉承就命令把包括睡觉的12名检查员全绑了,并提着他的篾片分个审讯。问清情况后,王秉丞问保安大队长怎么处理?大队长嗫嚅半天,意即他们没权对九战区的士兵进行处理。

王秉丞气极,说你的军规不管用,那就用我的竹篾片法,每人扒掉上衣,抽打八篾片。

保安队的人却不敢,说他们是薛岳的兵。

王秉丞火了:打的就是薛岳的兵!他们挂的牌子是“爱护军民合作站”,却在益阳的地盘上当土匪,这与日本强盗何异?

在王秉丞的霆威下,12名军检员被扒掉上衣,每人抽了8篾片。抽完,王秉丞又命检查站做了两块牌子,他亲自写了两条标语,一条是“宾至如归益阳县邑恭迎您!”一条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事隔多年,益阳一些学究和老人还传说这两块牌子。1943年,桂林,一批南迁的知识分子创办了一张《扫荡报》,主编范长江的“南洞庭见闻”,还提到益阳这两句欢迎标语,“据说是益阳县长亲自书写,笔力遒劲,气势不凡。”

该检查站有20名检查员,另8名因外出侥幸逃过一劫,但他们当即就越级上告给了73军暂6师师长杨光耀。杨光耀一听,这还了得,一个县长竟欺负到部队头上来了?不过待他赶来,一看是王秉丞,立马就软了。原来,王秉丞是他在湘西的恩师,于是,兴师问罪就成了登门谢罪。

王秉承当年负责的湘西十县联立中学,出了多名高级军官,除了向敏思和杨光耀,还有新编第一师师长隆子雍(中共地下党员)、暂6师师长赵季平、暂5师参谋长熊子霖等。

至于“打的就是薛岳的兵”,这话薛岳是否知道,不得而知,但至少薛岳没生气。因为一年后,薛岳在篮球场上还大喊“益阳王县长加油”。

再说“养”字方略。按王秉丞的话讲,养就是养品德、养正气。他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这就是:洁身自好,君子不党。

他虽不党,却因为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情怀,却有意无意地给“平天下”的共产党人帮了不少忙。

1927年,王秉承在永绥县(花垣县)当县长时,其得意学生隆子雍在长沙衡湘中学高二部读书时加入了共产党,回家后被凤凰县党部抓住了。王秉承找到凤凰县长,要求放人,说他的学生在省城读书,无非是当了个学生自治会主席而已。然凤凰县长说是奉湘西王陈渠珍的命令抓的。于是,王秉丞又跑到吉首去找陈渠珍,陈渠珍见是他曾经的同学来了,只好同王秉丞一道来到凤凰县,才把隆子雍给放了。

下图就是释放隆子雍时拍的一张“言和”照:前排站立者为隆子雍,紧挨着他的是王秉丞,穿长外套的是陈渠珍,但见他一手拉着王秉丞,一手拉着凤凰县长,以示二人和好。 

隆子雍,近代湘西33位风云人物之一,苗族湘军少将,湘西革命领袖,湘西革屯运动发起人,湘鄂川黔革屯自卫军总司令,人称“革屯三杰入云龙”。1926年秘密加入共产党,从1932年黔军少校参议到1942年少将旅长独立师师长,先后参加过两次长沙会战、一次浙赣会战,战功彪炳。1942年第二次长沙会战后,因伤病逝于湘潭美国惠景医院,时年37岁。

王秉丞1927年在湘西凤凰县闹出这幕后,他后来在辰溪、新化当县长时,别人都不敢与他谈“清党”的事了,仿佛知道他心里偏向共产党一样。

然1941年王秉丞来益阳,这个“清党”的字眼,却不断出现在他的机密简报中,既有县党部发来的,更有省党部催办的。原因是自1940年以来,益阳作为后方,省内各大学校、医院和社团都迁到益阳避乱,而这些单位和团体中,有大量的秘密共产党员,在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名义下,他们半公开地办报纸、印传单,或成立剧社、开办书店等。这使国民党严重不安,于是发起了一股强势的“清党”。

如果是在湘西,天高皇帝远,又有陈渠珍那样的同学护着,他完全可以不理。但益阳不同,这里地处政治中心,特别在1941年5月,省府催办“清党”的简报几乎天天都有,如果再装聋作哑,是绝对不行的了。

就在6月的一天,县党部又给王秉丞送来要签字的机密《简报》,王秉丞一看,突然喊住送文件的机要员,要他把蔡知事叫来。知事,国民党县党部负责人之称谓,意即不掌政,仅“知事”而已。

蔡知事匆匆来了,王秉丞开门见山:“蔡均座,我也知道阁下上峰压得紧,我最近通过秘访,发现益阳共产党确实不少,前不久就抓获一名要犯,此人祸害家人,危及县邑,我建议马上处决,以正视听。”说完,便将一叠卷宗递给他。

蔡知事接过卷宗一看,虽然里面写的和招认的都是共产党,而且是按“私藏枪支搞破坏”定的案,但他知道,这哪是什么共产党?原来是益阳城里都知道的大烟鬼项喜盈,被其父亲项德功状告,与烟馆老板因房产质押而打官司,已关押好久了。于是,蔡知事说:“这怎么能行,你这不是胡闹么?”

“胡闹?”王秉丞说,“你那里被上峰逼得紧,我这里也被你催得急,我看,益阳最要清的就是项喜盈这类人渣,吃鸦片把父亲的米铺糕点厂全部吃空了不说,将房产也抵押给了烟馆老板,在戒毒所里还打医生、咬护士,天天像杀猪似地嚎叫,皮肤也抓得稀烂的,他自己晓得没救了,多次请求赐他一死,其父也认为只有让他死了,才一了百了。你看,这卷宗上的签字画押都是他父子二人的亲笔!”

接着又说:“你们最近关押的蔚南女中校长林伯森、教导主任赖利贞,凭什么说他们是共产党,对益阳有什么危害?是杀人抢劫了,还是骗人钱财了?若将他们的案卷改一下,换到项喜盈名下,既可以消灭这个人渣,又为国家留住了良心与正气。我告诉你,我也是教书出身的,教出来的学生都在长沙与日寇浴血奋战。”

   看着蔡知事瞪大了眼睛,王秉丞又换了一种口气:“哎,我也混了几十年,还不知那些套路,像这种社会知名度大,又没有明显劣迹的知识分子,他们也不会办,你若办了,缺德当罪人的还不是你。所以,你只要能交差就行,至于如何办,你交我好了,这样出了问题,还有我跟你垫背……”

一句“教出来的学生都在浴血奋战”,似提醒了蔡知事,再看看王县长那“老油条”似的脸,想想他那些不是中将就是少将的学生,知道这龅牙齿老头得罪不得。于是,他不由背心发汗,两股战战,夹着王秉承给他的那份卷宗,怏怏告退了。

最后,益阳“清党”的结果是:1941年7月18日,大烟鬼项喜盈在汽车路河边被枪决。而到了8月7日,被抓了快半年的蔚南女中校长林伯森、教导主任赖利贞,对他们搞了场假枪决,最后被无罪释放。释放是否还有其它因素,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与王秉丞的“狸猫换太子”有很大关系。

这里,应将林伯森交代一下,他是周扬的大学同学,虽没有加入共产党,但他倾向革命,与共产党联系密切。他家道丰厚,用自己的家产办了蔚南女中,“长沙大火”后,学校迁到益阳板子桥。校内有共产党的支部,由益阳中心县委书记帅孟奇直接领导。帅孟奇在延安向中央汇报说:“蔚南女中在《益阳民报》上发表告同胞书,开了群众大会,出壁报,组织宣传队……对群众影响很大。”

1941年,就在国内其他地方“反共清党”推向高潮时,益阳的“清党”却在“皖南事变”发生前就结束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一段可查的历史。

最后说说王秉丞的“卫”字方略。

老益阳人都喜欢炫耀“益阳有条麻石街”,却很少有人知道,最后此街定型为宽6米、长15里,是王秉承的功劳。

这条街虽大明朝开国就存在了,但那时的城墙尚是干打垒,城里的街道就不用说了,有的是麻石,有的是青石,有的甚至还是鹅卵石,且宽窄不一,宽的才4米,窄的仅两三米。要命的是,石板下面没有下水道,一下雨,石板街就成了石板河。城内和城外各堡,相互之间还有城门和栅栏,每晚二更时分关闭,各堡均有更夫敲梆,各自为政。

1941年,城内和三个堡合并为龙鳞镇后,王秉丞将这条臭水河一样的老街,纳入了“卫”字方略,进行拓宽改造,计划一年完工。其费用除省建设厅少量拨款,其余按每一丈街收大米12石,全程按十里(5000km)约为1500丈计算,所需稻谷一万八千担,分摊于沿街商铺,加上对河李家洲、铁铺岭、三里桥等地的商铺,有近1400户,一些显赫商户自然分摊多一点。

工程由王秉丞任总指挥,经县商会选派了具有影响力的理事蔡润卿、向云龙、龙仲衡等,组成了“街道扩建公会”,分管材料、运输和财务。街道统一扩宽至6米,两边商铺和住家各后退一至两米不等,街面统一用麻石砌成,两边修葺约一米深的下水道。

麻石起初从长沙丁字湾运来,但长沙战况对运输造成困难,转而从桃江采集,运输基本由新化船民担任。三段街道,除了二堡一年就竣工了,其余却未能如愿。原因是,这期间日本飞机来了好几次,修好的路面又炸了。这样修修补补,直到1943年4月才基本完工。

为了便于对新街的通讯和管辖,王秉承对全城各段的街名重新命了名:

一堡包括城内的古街,分别为:上江街、金城东街、金城西街、志乐街、乾元街、长永街、永兴街、福星街、太临街、民乐街、聚兴街,临兴街。

二堡分别为:廉让街、有庆街、清乐街、世庆街、福庆街、永清街、畅清街。

三堡分别为:聚庆街、新兴街、清胜街、瑞庆街、涌泉街等。

王县长到底是北洋大学毕业的,这些街名文采赫赫,底蕴深深,外地人一看就晓得益阳人有文化。哪像现在,市三中老校门前一条叫考棚街的古巷,钉的牌子成了“考盆街”……

 

虽遭到不少屋主和商人的咒骂,甚至《益阳民报》一位叫卢三的编辑还撰文,说王县长“借修街之名,行勒索之实……目睹百数十户小商摊贩,无栖身之所,有断炊之虞,作为父母官者其心何忍!”王秉承不愧是王秉承,他心中无冷病,胆大吃西瓜,把那卢三叫到县政府训斥了一通,最后该编辑竟乖乖辞职了。

两年后,摆在人们眼前的事实是,十五里麻石街首尾一致,拓宽了两米,且麻石的打造和铺排均有型有款,十分好看。最重要的是,麻石街不再积水了,地上河变成了地下河。接下来的事实是,1944元月,王秉丞因城市建设有功,被提拔为长沙市市长。

 从这张老照片可窥测当年麻石街的式样。

  然好景不长,王秉丞在长沙当市长5个月不到,长沙便被日寇占领了。王秉丞逃到他当过县长的新化去了。这之后的一年多,他就在新化山沟里,其言其行无从查考。

1945年10月,长沙光复以后,王秉丞返回长沙。此时薛岳已调走,新任省府主席吴奇伟任命了一个亲信做长沙市长,王秉丞便与吴奇伟理论,不肯交接。这事一拖就到了1946年,吴奇伟没法,只好在省军管区给王秉丞安排了一个上校军衔的虚职。虚职到1946年底,才被调到常德军管区任参谋。路过益阳时,就有了这张警察局的旧属欢迎老县长的照片,并仍尊称他是“大公县长”。

  

1949年1月,王秉丞被任命为沅陵县长,但上任才两个多月,便因蒋介石的心腹部队与湘西匪、警发生矛盾,导致匪首们纷纷合谋,率匪众攻入沅陵,血洗县城,各地匪徒也乘机作乱,攻城掠寨,发生了轰动湖南乃至全国的大动乱,史称“湘西事变”。无兵权的王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加上身体不适,便回了湘潭老家。

1950年6月,王秉丞因病医治无效,死于家乡板塘铺。这位先后在辰溪、永绥(花垣)、新化、益阳、长沙、沅陵当了26年县市长的“县长专业户”,匆匆走过了他只有56年的人生旅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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