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民国挑一对佳侣,来形容那个年代关于爱情的至真至纯,我首先能想到的,一定是朱生豪和宋清如这一对。 1912年,朱生豪出生在一个浙江嘉兴一个破落的商人家庭,10岁母亲病逝,12岁父亲病逝,之后靠姑母抚养成人,自幼失孤的他在姑母常年以“搓麻将”为职业的环境中,渐渐养成了敏感孤僻的性格,习惯把所有的小心思小情绪都寄情于诗。在被他的中学校长亲自推荐到杭州之江大学读书后,十七岁的他加入了之江诗社,立马就以出众的才气赢得一众师生的欣赏。 此句评价之高,几乎默认他是建校以来当之无愧的领先人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有着才子典型的孤傲和敏感的朱生豪,会迅速地爱上了一个温柔大方,却又有点狂放的女子宋清如。 宋清如虽是从小在旧时代长大的女性,但她的独立、自主却早已先人一步。譬如她刚中学毕业,父母就想为她安排结婚,她严词拒绝并扬言“不要嫁妆要读书”,从而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大学的权利。然后,两个同样热衷于写诗的年轻人,因缘际会下,就这样在象牙塔的诗社里相识了。 初相见,她是倔强、傲气、喜欢写诗、却连平仄都分不清的大一新生,而他却是风云学校的大四才子,看到她不按韵律来的宝塔诗,只静静地未发一言。 本以为入诗社是没戏了,她却收到了他的新诗,附语请她点评一二。在寄情诗词的一借一还中,两个年轻男女彼此分享着自己的情趣,越聊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段时间,算是朱生豪和宋清如一生中最无拘无束,简单而纯粹的时光。尽管还不曾戳破暧昧的窗户纸,但每日都能亲眼看到喜欢的人,内心都能溢出浓甜的蜜糖。 明明内心已经异常痛苦,连梦境都是各种自杀,颓废,但只要一想起宋清如:他的宝贝,妞妞,傻丫头(他给她取了七十多种昵称),就觉得人生还不至于太糟糕——她在等他,她是他无比眷恋的归处。 加上在学校里的那一年,他们情书往来刚好十载。朱生豪本人可能也不会想到,他写给恋人的那么多封情书会被刊载成册,引无数后人膜拜:“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情书啊”。 这些句子,或平实生动,或意境深远,即便未闻其人,光看到都能让人感受到爱情的美好和满满的小欢喜: “亲爱的小鬼,我要对你说些什么肉麻的话才好?我只想吃了你,吃了你。” “今天中午气的吃了三碗,肚子胀得很,放了工还要狠狠去吃东西,谁叫宋清如不写信给我。”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不许你再叫我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我一天一天发现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情地爱你。你如果照镜子,你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好,你如果走进我心里,你就会知道你是怎样怎样的好。”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事实如何千人心中都自有评判,但朱生豪对宋清如至诚至真的感情,却都不多不少地摆在那里。 1942年,这对相识十年的恋人终于在走过了彷徨,不安,迷茫后,决定一起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夏承焘先生为他们这对深情眷侣题下八个大字: 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婚后的生活,朴实,平淡却很温馨。概括成六个字,就是“他译莎,她烧饭”,因为有宋清如这个集挚友,知己,母亲,妻子多重角色于一体的支柱在,他才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她,集中精力去做自己热爱的事。《罗密欧和朱丽叶》,《哈姆雷特》,《李尔王》等代表性译本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两人一个翻译莎士比亚,一个负责柴米油盐,彼此互相欣赏,趣味爱好完全一致,同时又能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再没有什么比这种真实又美好的婚姻更让人羡慕的事了。 只是好景不长,由于朱生豪在长期的困顿当中透支精力去译莎,使得病痛早早降临在他身上。婚后仅仅两年,他就被确认为患了肺结核,从此卧床不起。然而直到那时,他仍说着:“如果知道会一病不起,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它译完”。 这个至始至终都嚷嚷着“我是宋清如主义至上者”,为人腼腆又木讷,对事业和家国都无比热血的青年,终于在32岁的这一年,抛下了挚爱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先一步去往天堂皈依。 1977年,六十七岁的宋清如回到嘉兴朱氏老宅,墙上还挂着朱生豪的画像,床还是当年他睡过的那张,一切情景如昔,仿佛不曾变过。只是啊,从前那个爱她爱到浓烈的男孩子,早就不在她身边了。 当人老了,会越来越爱回忆,回忆里不管是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嬉笑怒骂的嗔痴,都变成独一无二的珍宝。宋清如那时的记忆里,总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朱生豪的样子: “ 那时,他完全是个孩子。瘦长的个儿,苍白的脸,和善、天真,自得其乐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亲可近。” 1997年,八十六岁的宋清如因为突发心脏病离世了。在今日嘉兴朱生豪故居的门口,还雕刻着他们相依相偎在一起的墓碑,碑上刻着一句话,那是朱生豪曾经写给她的情诗: “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将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在他的心里,如果能和她一起听雨,做梦,或者做不成梦的失眠,都是能让他无限留恋的事。 木心先生广为人知的那首诗——《从前慢》,是我每每看到这样令人动容、无限感慨的爱情故事后,都情不自禁想起的话: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在越来越追求功利和效率的年代,愿意放慢节奏,不过分掺杂其他,只好好享受爱情的付出和给予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是越是如此,越是真爱难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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