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辛弃疾
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辛弃疾的这首《菩萨蛮》,用极高明的比兴艺术,表达了蕴藉深沉的爱国情思,艺术水平高超,堪称词中瑰宝。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辛幼安词》条云:“其题江西造口壁词云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哲宗孟后,高宗伯母)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因此起兴。”这一记载对体认本词意蕴,实有重要意义。当靖康二年(1127)金兵入汴掳徽钦二宗北去,北宋灭亡之际,隆祐以废后幸免,垂帘听政,迎立康王,是为高宗。有人请立皇太子,隆祐拒之。《宋史·后妃传》记其言曰:“今强敌在外,我以妇人饱三岁小儿听政,将何以令天下?”其告天下手诏曰:“虽举族有北辕之恤,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独在。”《鹤林玉露·建炎登极》条云:“事词的切,读之感动,盖中兴之一助也。”陈寅恪《论再生缘》亦谓:“维系人心,抵御外侮”,“所以为当时及后世所传诵。”故史称隆祐:“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建炎三年,西路金兵穷追隆祐,东路则渡江陷建康、陷临安,高宗被迫浮舟海上。此时正是南宋政权存亡危急之秋。所以当辛弃疾身临造口,怀想隆祐被追至此,“因此感兴”,题词于壁,实属情理之必然。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郁孤台下这赣江的流水,水中有多少逃难人的眼泪。
首句起笔横绝。由于汉字形、声、义具体可感的特质,尤其郁有郁勃、沉郁之意,孤有巍巍独立的感觉,郁孤台三字劈面便突起一座郁然孤峙的高台。词人调动这三个字打头阵,显然有满腔磅礴的激愤,不能不用此突兀的笔来表达。进而更写出台下的清江水。词境遂从百余里外之郁孤台,顺势收至眼前的造口。造口,是词境的核心。“行人泪”三字,直点当年造口事。词人身临隆祐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国脉如缕之危,愤金兵猖狂,羞国耻未雪,将满腔的悲愤,化为此悲凉之句。行人泪意蕴自广,不必专言隆祐。当建炎年间四海南奔之际,自中原而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多少伤心泪啊,其中也包括着词人。由此想来,便觉隆祐被追至造口,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的象征。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上片后二句是说,我抬头眺望西北的长安,可惜只见到无数的青山。
长安指汴京,西北望犹言东北望。词人因怀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陆沉,独立造口仰望汴京,就好像杜甫独立夔州仰望长安。歇拍写出自己满怀忠愤。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换头是说,但青山怎能把江水挡住,浩浩江水终于向东流去。
赣江北流,此言东流,词人写胸怀,正不必拘泥。换头是写眼前景。如果说有寄托,则难以指实。如果说无寄托,则遮不住与毕竟二语,又明明带有感情色彩。词人在这里“借水怨山”。无数青山,词人既然感叹其遮住长安,更道出其遮不住东流,则其所比喻当指敌人。在词人潜意识中,当并指投降派。如果一定要说寄托的话,当以江水东流比喻正义所向。然而时局终究未可乐观,词人心情并不轻松。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末二句是说,江边夜晚我正满怀愁绪,听到深山传来声声鹧鸪的叫声。
词情词景又作一大顿挫。江晚山深,这一暮色苍茫又具封闭式意味的境界,无异为词人沉郁的孤怀写照,而暗应合起笔郁孤台的意象。鹧鸪叫声:“行不得也哥哥”,结笔写出了词人的一怀愁苦,而此一怀愁苦,实是朝廷一味妥协,中原久未光复引起的。一结悲凉无已。
这首词一片神行又潜气内转,兼有神理高绝与沉郁顿挫之美,在词史上完全可以与李太白同调词相媲美。
附录《菩萨蛮》辛弃疾
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注释
①造口:即皂口,镇名。在今江西省万安县西南60里处。②郁孤台:古台名,在今江西赣州市西南的贺兰山上,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而得名。 ③清江:赣江与袁江合流处旧称清江。 ④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为汉唐故都。这里指沦于敌手的宋国都城汴梁。 ⑤可怜:可惜。 ⑥无数山:这里指投降派(也可理解为北方沦陷国土)。 ⑦毕竟东流去:暗指力主抗金的潮流不可阻挡。 ⑧愁余:使我感到忧愁。(“余”也有写作“予”) ⑨鹧鸪(zhè gū):鸟名,传说它的叫声是“行不得也哥哥”,啼声异常凄苦。 名家点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