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虫和海肠,眼睛无法直视,吃起来却“真香” 初来湛江的那一天,脑子里全是生猛海鲜与久闻的湛江白切鸡。 会面老友,吐露全部的馋虫心声,老友听完,面露微笑,也不说话。随即领路进了一家海鲜大排档。 ▲琳琅满目的小海鲜 和朋友相识已久,味蕾上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眼神一换心里便有了底。鱼虾渐次上桌,新鲜饱满,正中下怀。 然后是一盘金黄的薄脆,像极了薯条,细细一看,又像是中空的冬笋,举起的筷子停在空中,目光投向了朋友,期待获得某些信息。 ▲猜猜这是啥? 朋友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神秘,依旧不愿多说,只蹦出三个字:试试看。 一筷子下去,便感受到了酥脆,然后入口,配着椒盐,带着空气感的香酥,在嘴巴里炸开的时候,脑子里嗡了一下,鲜而不腥,妙啊!五分钟不到,就见了底。 ▲炸沙虫 在嘴巴里还剩下一丝不具名的香气的时候,依旧不死心,盘问朋友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他顿了顿,想了几秒,“是沙虫,吃就好了,看你停不下来那个样子,还管那么多”,说的也有道理。 ▲炸沙虫 走出排挡之前,是明档的海鲜,随便瞟了一眼,一大个撂在地上的塑胶盆里,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新物种”:一捺长,像一根饱满的营养过剩的毛虫,色泽难以形容,不仔细看宛如巨型蚯蚓,盘踞在一起慢慢蠕动。一旁的牌子上写的是“沙虫”。 ▲沙虫,学名方星格虫 等等?!沙虫,这一堆东西就是沙虫?过于真实的视觉冲击一时难以消化,脑海里快速删掉刚刚看到的一幕,心里想着还好以后不会再有这样与沙虫亲密接触的机会了。 炸沙虫顶多算是当地人的下酒菜,沙虫的可能性,远比想象的要多。 ▲头菜蚌仔蒸沙虫 可以清蒸,加点蒜蓉提鲜,原汁原味;可以熬汤,沸水投入沙虫,汤清爽,沙虫脆嫩,还带着一丝甜;可以生吃,点上一点点酱油和芥末,让人忘记日本料理的割烹之道。 ▲冰镇沙虫 在大部分人对沙虫望而却步的时候,从采挖到烹饪,生长在东南沿海的人们早已经熟稔丑陋外表下的真谛。 ▲渔民在采挖沙虫 每到了采收季节,浅海的滩涂之上,满是挖虫人的身影。这项延续了近百年的采收活动,最开始,是偶得,是果腹,是渔民卖掉海货之后的继续探寻。对于生长在这片海域的人来说,大海就是他们的庄稼地,地里长得都能吃,这是渔民的信仰。 ▲刚采挖上来的鲜活沙虫 鲜味是捂不住的。从第一个吃沙虫的人开始,廉价与鲜美的叠加,让沙虫出现在越来越多张餐桌之上。 到了民国初期,不少酒家将沙虫制作成“精炖三丝”,被洗得白白嫩嫩的沙虫,混在同样鲜嫩的小青葱中,佐以姜丝,以大火快炒,色白如雪,入口香脆带甜,保有一些咬劲,慢慢成为东南沿海人民不予外分享的美味秘密。 ▲三色沙虫 为了存留住这一丝鲜味,原本柔软湿滑的沙虫,在当地人的巧手之下,变成了另外一种全新的形态——沙虫干。 ▲沙虫干 心灵手巧的渔姑,懂得如何用一支竹签,把沙虫从内向外调个个儿,看似简单的一步,如果不利落,沙子就会卡在沙虫肌肉的纹理之间。 ▲翻沙虫 去净沙子之后,沙虫在太阳和风的作用下会慢慢脱去水分,几个月之后,从虫变干,沙虫在一翻一烘之后,开始走出原本生长的一方天地。 ▲晒沙虫干 福建、两广、海南、甚至是香港的流浮山,都能寻见沙虫干的身影。慢慢的,聊以果腹的小海货,不再是上不了台面的“无名氏”,转而成为渔民们获得收益的另外一条路径。 一条条半透明的浅黄色脆条,锁住的是沙虫最鲜美的精华。 ▲沙虫干煲汤 无论四季,这一小捆金黄的宝贝,就像是笋干之于江浙人民那样,成为提点鲜味的关键。平平无奇的一碗白粥,加上两三根在油锅里烘过的沙虫干,以及鸡和猪骨,五六个小时的悉心炖煮之后,香浓的粥水与沙虫的鲜味水乳交融,一口就足以鲜入脾胃。 ▲沙虫瘦肉粥 对于曾经那个尝过沙虫、爱上沙虫、又一不小心见到沙虫的人来说,当年偶遇沙虫真身的震惊,在时间的滤镜之下,渐渐消散,只有丝丝入扣的鲜味存留。 ▲沙虫真身(如画面引起不适,请尽快滑过!!) 这种滋味,成为萦绕心头的一种执念,尤其是在他移居北方之后,愈发强烈,不时蹦出来折磨一下这颗馋鬼的心,仿佛是一种次生的乡愁。 再见到这种似曾相识的生物,已经是很多年以后。黄渤海经济圈的某个沿海小城、地板油腻的海鲜小馆子、操着口音不修边幅的店老板,一切都像是某时的场景再现。 ▲海肠 生鲜海货之间,有一盆粉红色的生物在蠕动,拇指粗、食指长,像是充血过度的鸭肠,看着让人倒胃口。但不知为何,大脑里的某个开关瞬间开启,一种预感涌上心头。 “老板,请问这是……沙虫?” 但看起来确实有点不一样,同样都是一根“肠子”,这个北方的版本明显要光滑的多,像是开了磨皮功能。 “沙虫?哪里是虫,这是海肠,海里的东西。”老板露出一丝当地人的骄傲,他也没听说过沙虫。 ▲处理好的海肠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春天正是好时候,想尝尝?”老板继而补充道,没有卖力的推销。 “那麻烦帮我上一份呃…海肠?做法听您的。”这次没有了初见“海洋小肠”的震惊与心悸,老板的态度让人更加笃定,哪怕不是沙虫,味道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韭菜炒海肠 后厨传来一顿火急火燎的声音,十分钟不到,菜便上桌,倒也简单,只有韭菜和海肠两样,颜色清爽,甚至连酱油都不放。紫根叶窄的韭菜,是只属于这个时段的头刀韭,鲜甜而不辛辣,急火之下的海肠比刚刚皱缩了一点,但咬在嘴巴里,只有脆嫩爽滑四个字。 ▲韭菜炒海肠 翠绿红润相搭配,第一口下肚,一阵上头。那一年北海旁边的沙虫,和这海肠的鲜有八九成的相似,只不过沙虫柔软,海肠劲韧,难分伯仲。 ▲海獭:我也爱吃海肠哦~ 后来,在和老板一来一回的交谈之中得知,三四十年前,当地人视海肠与路边的石头无异,大浪淘过,海滩上一节节粉红色的小生物,只有在吃不饱饭的年代才会正经当作菜来吃。其余的时候,都是赋闲在家的妇女去滩涂上把没人要的海肠收回家,烘干、磨粉,当作味精。 ▲粗粗胖胖的海肠经过烘干、磨粉就成了提鲜的“古精” 海肠做调味料,据说是清朝的鲁菜厨子想出的方法,《康熙县志》里曾记载:“海肠,形色似肠,故名。其味可比闽之江瑶柱,独邑之海滨有焉”。在东南沿海,沙虫也在味精尚未普及的年代,以鲜湿或者干瘪的形态,充当着相同的作用。 这种鲜味来得隐秘,也不易。 渔民在大风大浪里经历过的风雨,给予了他们探索自然的欲望与经验,最后的收获不光是生猛的鱼虾,也有暗藏在灰色滩涂之下的小生物。 ▲泥沙中的海肠 沙虫也好,海肠也罢,一南一北的两种生物,虽然在生物学上拥有着方格星虫与单环刺螠这般复杂的名字,最后的指向却是同路—— 出于对自然的珍视,对果腹的需求,对充分利用海洋每一种资源的初衷,海肠与沙虫的滋味,在某个时刻勾住了人们的味蕾,然后慢慢普及,成为人类对味道追求与接受的一个佐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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