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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文学是他的孽债

 寻梦向天歌 2019-11-15

路遥创造了一个游离于病句边缘的名句——早晨从中午开始

这句话是一篇散文的名字,作者是路遥,是当时最为著名的小说家之一。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的影响力依然很大,已然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也许他不是最优秀的,但是他是最特别的,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对待写作,那是一个把文学当作生命并高于生命的人。在一本长篇小说的结尾,他用了较长的篇幅回顾了自己隐身于某个矿区创作的心路历程。他每天熬通宵,只有上午睡一会儿,也就是所谓的“早晨从中午开始”。那段时间,相伴他的只有山区的野风哀嚎的笼罩,还有以及永远不歇火的香烟和近乎充当兴奋剂作用的咖啡。他曾写道,他抽的香烟足可以绕地球几圈,而他的生活轨迹无非就是每天在树林里小解之外,便气喘吁吁地投入到他的鸿篇巨制当中,小说终于大功告成之后,他轰然倒下,只活了四十二岁。

他不是文学的精灵,而是文学的债主,最终以命相抵。

当然,我们可以说他有家族的肝病史,他好几个亲人都在盛年因肝病离去,也可以指责他既不科学的生活方式。写东西嘛!大可以像晏殊一样:一曲新词酒一杯!无心插柳,水到渠成,多好!犯不着较劲。可如果你再深入了解一下他这个人包括读读他的作品,你会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天生具有使命感的人,陕西过于肥沃的文学土壤,贾平凹、陈忠实等已经名声在外使得他不甘心自己没有新的突破;家庭的贫寒和现实的苦难激发他必须要证明自己;天性当中的骄傲促使他不屑于平庸的创作。不写便罢,要写就得惊天动地。他给自己太高的定位,太大的野心,在传承了以柳青那一代人现实主义创作思想之后,他想发扬广大,挖得更深,走得更远,他想全息式地展示着他所生存的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芸芸众生。

他甚至想成为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人。

于是,在中篇小说《人生》因为电影的改编而爆红之后,他开始了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攀登。

可是,他写得并不轻松,如果要以现实主义为主旨的话,他必须准确地截取那个时代的横断面,而尚且年轻的他储备是远远不够的,只能全力以赴地做准备工作。

所以,如果我们不承认路遥是个天才的话——他当然不是,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他为这部小说所做的努力是超乎想象的。他既要努力梳理自己的生活和人物并转变为人物形象,更要尝试、探究他所不熟悉的一切未知,比如,他既然要安排孙少平成为一名矿工,他就应该了解矿工的生活是怎样的;他要想让田福军的形象更为立体,他就必须了解田福军的轨迹当中每一个步伐背后的各项政策和法律法规;他想写好已经是苏醒的中国大地,他就不能藏匿于自己的书房,而是要拼命吮吸泥土勃发的气息。

十年磨一剑,路遥磨得汗流浃背,却又欲罢不能。

他把自己所熟悉的东西写得游刃有余,他的乡村,他的农活,他的孙少安队长,他的田富贵书记都是活脱脱的。这些都是他的乡村记忆,他似乎只要把这些记忆转化为文字就可以了。而他着墨最多的也就是那个励志的青年小说第一主人公孙少平就有他一半的影子,他的思想动态甚至成长轨迹就是作者的直接呈现。路遥本身就是一个生活在底层极端贫穷但是始终艰难地扛着理想并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的年轻人,而他所有的武器和方向也只是可怜的文学,源动力也只有勤奋而已,他似乎可以稍稍骄傲的是文学毕竟没有完全愧疚他。写另一个还在路上的自己自然轻车熟路,这些都好理解。但是,对于那些他并不熟悉的领域,比如官场,比如生意场,比如矿区,他也并没有相形见绌,他曾反复地体验生活,他也曾搜集海量的报刊杂志信息。在一个大的要素拼盘面前,路遥实现了整体的有机链接,契合度比较高,保证了作品的完整。

好在东西是出来了。在我老家的小屋里,我买了两本路遥文选,一本是薄薄的《人生》和一些传播面不大广的中短篇小说、散文,一本是肿胀了一般的《平凡的世界》。我看他们的时候也只有二十来岁,奇怪的是已经不再为孙少平的励志抗争而惺惺相惜,也不再为田晓霞的完美而呼天抢地。我倒是觉得背后的那一个作者是个苦主,因为即便是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作者的用力之深,用情之深。

他就像一个还债的人,用一个自制的纤绳狠命地拉拽着自己,近乎疯癫一般地把自己憋在心里的所有一吐为快,然后释然、塌陷、毁灭。

路遥在某一次聊天的时候,用了最粗的一句话概述了自己与文学的宿命:狗日的文学!

◎本文由中财论坛会员一孔原创,本文有删减。

转载请联系中财文字公众号。

图片来自中财论坛会员梅果《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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