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阜：京剧的美来自于唱念声腔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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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曲都有唱和念，不同戏曲剧种的唱和念，各有其韵味。更特别的是，不同剧种的演员，在充分保持该剧种的唱念韵味的基础上，根据不同行当，又创造出个人唱念的韵味风格，而这种独具的风格，最后形成流派。评剧、川剧、越剧等剧种的表演艺术家们，都充分体现了以上特点而形成流派，京剧更为突出。各艺术流派独创的唱念声腔韵味，美不胜收。

　　韵味从何而来呢？在声乐艺术里，戏曲、歌曲，两者都有美，但是各有自身的美的特点。

　　戏曲的声腔艺术的美，就在于韵味。歌唱家可以按曲谱把一首难度极大的咏叹调，唱得珠圆玉润，感情饱满，挥洒自如。如果请歌唱家按曲谱唱戏，唱出戏味来，恐怕不容易办到。因为歌唱家很难把握戏曲声腔的韵味。当前，京剧曲谱众多，有些专业和业余演员照谱唱戏，结果，唱出来的不是“戏”，而是“歌”。可见，唱戏和唱歌是不同的。有人按曲谱唱《徐策跑城》，能唱出苍劲有力的“麒派”味来吗？

　　京剧的声腔是以一种有别于其它戏曲的声腔旋律构成的，有着一种特定的、独具的声腔韵味，俗称为“京腔京韵”。它的声腔旋律要受汉语语音的制约，根据汉语语音生发旋律，创造声腔，所以有“字正腔圆”之说。即以“字”为根本，使音乐语言化。如《徐策跑城》中的一句“湛湛青天不可欺”，要把每一个字作为一个音型唱出来，并且要求按规定的板腔和麒派的独有韵味去唱，而不是按照曲谱描写的音型去唱。否则，就只能是“有腔无字”，韵味索然。因为韵味就在字上，字是韵味的“根”。每个字必须化成一个音型，这个音型不是别的而是“麒派”的。这样，才能是麒派味。听起来，说它是唱腔，它又是活生生的语言。说它是语言，它却是美妙动听的戏曲唱腔。这绝不是呆板的音阶所能表达出来的。当年，许多人都能按曲谱唱现代京剧，但有几个能唱出戏味来呢？道理就在于此。

　　京剧的韵味，是通过发声吐字这个飞跃来完成的。发声是指音质的特点，分别形成独特的行当音色。吐字要求掌握尖团、上口，重在“喷口”、“收声”和“归韵”等。有了这些基本功，又如何把它转化为戏曲声腔呢？这需要“运腔”来完成，即“字”正了，“腔”才能圆了。京剧“运腔”，无谱可依，传统的“工尺”谱，也只供歌者寻声，玩味，自己揣摩体会。

　　京剧韵味是十分微妙的，它存在于口传心授之中，存在于旋律和节奏之间，存在于运腔、用嗓的艺术技巧里。它既有准确的基音，又包含着各种闪烁游离的华彩，加上戏曲化的发声、吐字，综合起来，声腔韵味自然而出。京剧的声腔韵味，依据汉语语音的特殊因素，通过字调、韵律、句法的特定结构方式，充分发挥汉字语音的音乐性，从而产生刚柔相济、长短相谐、轻重相和的艺术效果。如裘派的花脸唱腔，韵味浓郁，音调跌宕起伏，高低迂回，错落有致。在《盗御马》中“要成功跟随了它”一句中的“它”字，是一个“炸”音的唱法。又如《铡美案》中“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中的“府”字，先是一顿，把“府”的字头字腹字尾分开唱出，由低到高，强弱分明。然后，由下向上挑去，收尾。由顿(气口)、垫（字）来装饰润色这个“府”字，委婉动听。这就是裘派的味。

　　吐字艺术的本身，就是“味”的本身。吐字在韵味美感享受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决定韵味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京剧韵味的产生，其来有自，就是“中州韵”和“湖广音”。中州韵中的“尖团字”和“上口音”，在长期舞台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一整套有丰富艺术效果的语音，丰富了京剧艺术的语言。京剧的韵味就是由这一套语音系统的充分展现而形成的。京剧语音应用中州韵的唱念方法，通过字调、韵律、句法的特殊结构方式，充分发挥汉语语音的音乐性，产生出强烈的艺术效果。如果京剧唱念改成普通话，那么，曲调与语音就格格不入，违背了唱念规律，京剧的韵味就不复存在了。（当然，用普通话唱念京剧不是绝对不行，但必须建立一套现代京剧的唱念语音系统，以保证京剧声腔韵味的完美体现。）

　　“唱”有声腔韵味，“念”也有。“念”是一种散文化的声腔，它也要用中州韵来念，也要上口、分清尖团，韵味即蕴乎其中。马连良先生有一句名言：“唱要像念那样清楚晓畅，念要像唱那样婉转悦耳。”这是字韵与声腔的珠联璧合，是一种特殊的形式美，它体现了京剧的语言节奏韵律。运用韵白的语音音乐性，使之产生汉语语音的节奏和韵律。运用韵白的音乐性，使之产生对称均衡、调和对比的韵味。它比用其它的语言方式——如普通话的语言方式——所产生的节奏韵律，更耐人寻味。如马连良先生在《四进士》中，宋士杰头次上公堂，与顾读见面时，替义女杨素贞申辩的一段念白，把宋士杰的机智敏捷、仗义执言、风趣幽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马先生在这一段念白中，在调门、尺寸、气口和语气上，都有精致的雕琢，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错落有致，使观众如同听到一曲感情充沛、悦耳动听的美妙唱腔。这是把念和唱辩证地统一起来，像行腔那样，讲究跌宕起伏，高低迂回。

　　演唱者要唱出其韵味，顾曲者要欣赏其韵味，必须懂得京剧声腔的构成规律。韵味是通过声腔的旋律来表达的。歌与戏都有声腔旋律，但各不相同。歌曲创作，语言要服从旋律，戏曲安腔，旋律要服从语言，使语言音乐化。为什么呢？因为戏曲和歌曲要求不同。歌曲音乐的写作是自由的，戏曲声腔的创作，要依照“板腔体”的规则。因此，戏曲声腔设计有一套完整、严谨的程式。这种

“板腔体”，有其独特的审美原则和表现形式。不同的行当，不同的流派，各有其独具的板腔旋律。如程派幽咽哀怨，沉深含蓄；梅派雍容华贵、变化万千；裘派沉雄豪放；言派苍凉悲凄；马派潇洒甜美。流派纷呈，特色鲜明。

　　“韵味”是一种由戏曲化的歌唱技巧所创造出来的戏曲声乐最高的形式美。

　　以上虽然对“韵味”的内涵以及它的形成，作了一些描述，但是，对“韵味”的本源，“韵味”的艺术规律，还需要作科学的分析。京剧的声腔艺术，是寓艺于身，口传心授，代代相传的，它只是感性地存在于人们的视听之中，因此找到其规律性，并作出理论的论述，对京剧今后的创作和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此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愿有志者共襄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