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亚洲文明展览,从来没有人只会去看展览,因为看到的都是自己,以及你对生活的态度。 几个月前,在亚洲文明展览筹备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费莱顿(Feraidoon Ahmadyar)会不会再来中国,我们是否还会再见面。2年前,2017年故宫博物院举办的阿富汗黄金珍宝展览的时候,我认识了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陪展人员费莱顿,当时他在故宫负责陪展,我那时候经常都要去故宫的展厅看看。 费莱顿在喀布尔博物馆的工作是负责摄影,主要拍摄阿富汗国家馆藏文物图片和整理文物档案资料,这次来中国主要是负责维护展览秩序。那时候我几乎每个休息日都去故宫那里志愿讲解阿富汗黄金展览,我们见的次数多了,涉及谈话内容多了,也和他们慢慢变的熟悉,他知道我研究阿富汗考古美术后,最初也很惊讶,因为那时候他刚来中国,看到的更多的只有游客。我们认识一段时间后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因为研究阿富汗,获得了一份淳朴的友谊,我们经常在空闲时谈论着展览文物、也谈论着那些遥远的阿富汗遗址。 费莱顿的家乡是在巴米扬,那里也是我阿富汗研究的起点,所以我们话题总是很多。有时候,在周末时间,我们也一起参观博物馆,也去大学学校里面的讲座课堂转转看看。很多时候我也会在志愿讲解完,累的坐在展厅附近,席地而坐,闻着故宫木构建筑的松木味道,一起看在展厅内阿富汗北部的希腊化城市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城址照片,看着夕阳照进展厅拉长影子,我们在那里留影许愿,以后要一起去考察。 那时候的一日觉得缓慢,我也刚刚毕业结束学生时代,很多学生气也在慢慢褪去,在邻近展厅关闭时也觉得长日将尽时,时间会忽然过得很快。那时候的我对于阿富汗了解还没有那么多,为了展览能够在中国延续下去,我们一起做事,一起共同挺过了一些磨难,在大家努力下我们终于把展览留在了中国巡展。 后来他们走的时候,我也很伤心,因为那时候也是我刚毕业进入社会不久,还没有足够觉察到人情冷暖,也不太能预料以后的事态发展。对于我来说,能够在工作时认识一两个有共同语言、一起做事的朋友,也真心觉得足够。即使那时候我对于阿富汗的很多还感觉很陌生,这个在当时很多人看来是难以企及的地方,即使到达也需要花费周折。我当时也郑重在他面前许愿,以后要去喀布尔再去看看他们,然后我们一起考察。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够实现,一起考察的梦想够不够遥远,但是如果在好朋友面前,我连发愿的勇气都没有,那还算什么青春呢。 后来的一年中,命运垂青了我,我几次跟着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阿富汗。后来我终于跟着敦煌研究院专业学术团队去了阿富汗考察文化遗产,还去了巴米扬等很多地方,发生了很多难忘的事情,但最快乐的事情还是老友重逢——我们相见重逢很开心,而且费莱顿居然还胖了很多。那次我们一起在喀布尔渡过了三天,我们研究员的老师们每天都去喀布尔国家博物馆拍摄和整理文物信息,那些丰富的馆藏文物一直在震撼着我们。最后一天时,我们还邀请费莱顿和其他的博物馆工作人员到中国使馆里面参加我们举办的丝绸之路文化之夜,大家一起边吃边讨论说笑,费莱顿见到了中国的外交官们对文物展览都很感兴趣也很高兴和自豪,这些周围的人事环境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在喀布尔的时光是短暂的,我毕竟是个客人,不能长久待下去,那天走的时候我又开始不舍得了,离愁别绪的心态总是不轻易的让悲哀浮上来。 他为了缓解我的气氛,当时还和我开玩笑,因为他夜间还在博物馆值班,也欢迎我一起入住,夜游博物馆。我知道这种玩笑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也是在宽慰我,我也开玩笑说下次要趁他放假时,一起去看看那座希腊城,因为我们在那里许过愿望啊。我们可以等我从巴米扬考察回来再好好商量,他说他会来使馆送我走。 后来我们考察结束,从巴米扬回喀布尔的飞机因为恶劣天气晚点,协调航班花费了很多周折,在大使馆帮助下我们直接从机场转机走了,我们没能回去使馆,没能和他告别。那天,使馆的朋友告诉我,他一直在使馆门口等我,要和我告别,很晚知道我飞走了的消息,才回家。后来也在网络上给我留言,不要让我介意,因为阿富汗人都很注重情谊,都很讲义气,我们都是普通人更应该注重承诺。 (陶制高脚杯,约公元前3千年,出土于蒙迪加克,高13.8,直径4.6厘米,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 背景资料:整体简朴素洁,造型简洁,杯身装饰有大角山羊(牦牛?),这些动物图案装饰也是当时所流行的元素之一。 (蒙迪加克遗址,Mudigak,1961.?? J.M.Casal) (蒙迪加克遗址位于阿富汗南部坎大哈城市的西北55公里山区内,位于河流上游。法国考古队从1951~1958年持续对该遗址进行发掘。?? J.M.Casal) (蒙迪加克遗址的七号建筑,位于天然的岩石高台地上,城墙装饰有半圆形壁柱条、该遗址可能是一座纪念性建筑,被考古学家假定为地方统治者的首府。) (考古领队卡萨尔将该地区分为7个时期,代表了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区域的公元前四千年到前二千年时期的新石器-青铜时代文化。?? J.M.Casal) (早期阿富汗博物馆图录中的蒙迪加克陶器图片,左一为此次来华展览的文物。来源于L.Dupree,A guide to the Kabul Museum, Kbul,1964.) (蒙迪加克遗址出土的其他陶器) (蒙迪加克遗址出土的青铜花押印章) (蒙迪加克遗址出土的石质人物头像?? J.M.Casal) 这一时期早期农业中的家畜主要有绵羊、山羊、牛、马和狗,野生动物为大角羊、羚羊,也栽培有小麦。公元前三千年,阿富汗南部表现出和伊朗青铜时代文化发展的同一性,蒙迪加克是该地区的最大的定居中心,可能是该地区首府,该遗址也包含了哈拉帕印度河文明的要素,陶器和印章相似,有可能当时的蒙迪加克就是一个物质交流的中转贸易站。 (蒙迪加克出土陶器线描图?? J.M.Casal) 在众多出土品中蒙迪加克出土陶器最为重要,这些陶器绝大部分是转轮制做的淡黄、红色陶器,器型中尤其以折腹碗和曲壁碗为代表,这一时期属于阿富汗的铜石并用和青铜时代,这一类型的文化在阿富汗南部比较明显。 (这次展览的该件陶器属于该遗址的第三期时间约为公元前2500年左右,这一时期的陶器彩绘和印度河文明的陶器装饰类似,虽然两个地区相距遥远,但从文物上可以看出来当时的制陶技术的传播和审美的趋同性,反映了阿富汗早期居民与印度大陆密切的物质文化交流,这些不同的地区有着相似的审美,这也是最早审美的“国际化”。?? J.M.Casal) (阿联酋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LOUVRE ABU DHABI) (三叶纹高脚杯,出土于蒙迪加克遗址,高15厘米、直径5厘米;现藏于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 整体简朴素洁,造型简洁,杯口和杯身装饰有线纹,杯身装饰有三叶图案,这些有可能是菩提叶,这些植物造型装饰也是当时人们装饰偏爱的类型。 (蒙迪加克遗址出土的文物在阿富汗内战中一些不幸流失海外,至今仍在追索) (亚洲地区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的主要文明分布和矿产示意图) 后来,我又认真的制定了一次考察计划,准备去我们合影的希腊化城市阿伊哈努姆去看看,也很高兴的告诉他,可以一起去看看了,可是那次考察因为种种原因,我最终未能完成。我那次只能去了靠近那座希腊城市的阿姆河河流对岸的国家,我站在一河之隔的阿姆河畔拍照发给他,告诉他我在远方看着他。我们还有机会,我们都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我们也都有一点小心愿,能不能实现还要看很多机缘,等以后再见面,等待时机,再一起制定旅行考察计划。 我们约定的每年见一面的计划,已经连续两年实现了,今年还没有实现,我还在为其他的事情奔波着,而他远在阿富汗。亚洲文明展览开幕前一周的时候文物交流中心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他们正在忙着布置展场,说有外国的展览人员想见见我,是一位老朋友,有时间的话回来见一见吧,说这位老朋友非常想我,老师们还专门给我邮寄了邀请函。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我想或许我应该去看看,于是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北京,赶在展览开幕闭馆之前,飞一般的奔去了国家博物馆,在展柜前远远的就看见了费莱顿,我们又是飞快而又热烈的拥抱。 这次见面这真是一个惊喜,但费莱顿还是那么腼腆的和我握手、打招呼、聊天,说着这一周在北京的事情。这次亚洲文明展览,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又精心准备了新的参展文物,费莱顿因为经验丰富负责再次整理。他也知道我对这些佛教文物有着浓厚兴趣,也知道我们之前做了很多努力,也给我讲述了一些这些文物的事情,那些他上手文物的经验,他都会全部毫不保留的告诉我。我也告诉他,这些事情大家一直都在筹划,都在紧密的准备着,我们一起开启了过去的评展模式,我们边走边聊,又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是两年前在故宫经常互相讲解的样子,但是现实已经不一样了,这两年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 当晚的12点他就要回国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去办,我们谈话的时间也很紧张,我们也没有时间一起吃吃饭、慢慢地聊聊天。我们站在博物馆里,看着这些新的文物,新的展览,也看到了我们过去的自己。 两年前,后来为了能够让展览持续下去,我们经常一起工作,那时候展览筹备巡展多少有些艰难,但也正是因为有难度我们一起努力向前。我们都没有想到展览项目会持续两年,但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一直都在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我们再次在北京见面,在北京这座城市里的另外一座博物馆,在相同的季节,我们也都会感叹这些韶光易逝的感觉。感叹中,不知道还会有哪些梦想能够实现,未来还会不会仍旧很遥远。临走前,费莱顿仍然开着玩笑鼓励我:“邵博士,这是你3年前曾经为之奋斗的艾纳克遗址的佛教文物啊,那时候的你问过我千百遍,问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可以借出来展览,现在他们都来看你了,不要忘记你最初的梦想啊!” 我听到了也感觉很美妙,我也没有忘记这些梦想。因为这些地区的考察困难重重,一般人是没有机会走进遗址和博物馆去观看文物的,而我最初的努力也是想着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努力走到更远一点的世界,去看一看、去了解那些被遗忘的文明,这可能是青春时最应该做的事情。我现在在北京就可以看见这些文物,我觉得这些年付出的努力换取的信任都让我感到很满足。 那天费莱顿走后,我恳求管理人员施以方便,让我在展厅关闭之前,自己默默的多看了一会儿这些佛教文物,那些希腊化-罗马文化的影响、那些伊朗-中亚文化的因素都凝聚在了这些展品上,睹物思人,这一切似乎都是注定的缘分。 那天夜里,我回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应该感恩的曾经、过去和往事,或许真的认真做事,倾尽所有,上天和命运都会来帮你的,只为活一场值得的人生。我也想起了罗曼罗兰的一段话: “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时就死去了,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重复,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Most men die at twenty or thirty;thereafter they are only reflections of themselves: for the rest of their livesthey are aping themselves, repeating from day to day more and more mechanicallyand affectedly what they said and did. ——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 ![]() “亚洲文明联展”系列文物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