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病。 我这么说你肯定不高兴，因为讳疾忌医是你的天性。可是现实很残忍：在当今这个时代，没有谁绝对没病。 病，从疒从丙，就造字法而言，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形声字，但它更是一个会意字，“疒”指身体的不正常状态，“丙”是指甲乙丙丁的第三种状态。”。病与疾不同，疾是指身体受到的来自外界如骨折、兵创之类的外患，而“疒”与“丙”联合起来表示“在体内自然发生的身患”。既然是体内自然发生，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病是真正的病，真正的病无法治愈。 我知道你只相信医生的话。医生把你放在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上检查半天，结论说，你没病，于是你就欢天喜地地没病了；如果他说你病得不轻，你一定又忧又惧没法活了。但实际上，医生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他虽然有着专业专家的身份，但他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病，对潜在的近在咫尺的病一点儿也看不见。看不见不等于没有，其实那病就在你体内静静伏着，就象野兽潜伏在丛莽里，就象黑夜潜伏在傍晚七八点钟之后，时间一到，它就悄无声息猛地扑上来，一下把你扑倒。 呀！ 你有病，这是规定，象时间表一样安排规定好的，只是时间未到，目前还没有发作而已。人们常说的“生老病死”与佛家讲的“成住坏空”是一个道理，在命中，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病字，时间一到，就把我们坏掉。 我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吓你，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一则你确实有病而未能发现，二则我确实有病而且已经病了，三呢，好意给你提个醒，病是人生的本质属性。 比如我，目前得的是颈椎病。这种病在教师中的发病率是百分之八十五，批作业写教案用电脑常年伏案工作是病的因由，脖子疼痛右臂发麻肩背僵硬是病的症状，它所带来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只能忍受。现在我打字给你看，右臂是麻木着的，我需要时而挥动一两下，好让它恢复知觉继续干活。你当然不用感谢我的勤苦，因为这是我的命，认命就得认病。 感谢命运，我只是颈椎不适而已，想到这个，我已经够幸运的了，世间还有更多比我更不幸的人。最起码，我还是亚健康。健康，这个最美丽的词汇，我已经不敢奢求了，从内到外，从肉体到心灵，它已经永远地把我抛弃了。 前几日，遇到05年在南洋共事的刘大声，当年那个在办公室里表演旋风脚呼呼有声的梁山好汉已经不见了，老，衰，病，特别是颈椎和腰，才48岁，竟然都挺不起来。我问他，下面那个还挺得起来吗？他苦笑，说也不怎么行了，前列腺。 我和他大口喝酒，心中充满了对病态生活的无奈与痛恨。 请原谅我的痛恨吧，我们的病，并非全由自作。 几年前，曾写过一篇文，叫“为四十岁做准备”。那时候，以为四十岁是安定的，富足的，健康而优雅的，而今，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却发现自己努力准备的结果，不过是预谋好了的一群病。 转头看一看我的同类们，生活狭隘到数十年如一日只有一张办公桌，苦熬，熬到退休，工资终于高了，但病们纷纷扑上来撕咬。病用牙齿说，是要钱还是要命？当然要命，就拿钱去喂病，把病喂饱了，多年的积蓄也花没了。但是，病很快就又饿了，它扑上来，啊呜一口，把你结果了。 钱多当然会好一些，但还没有发现一个用钱买命的成功案例。金钱只不过可以让你多活几天，多受罪几天，但是，真正的病无法治愈。所有自称药到病除的药都是假药，所有自称妙手回春的医生都是骗子。现代医疗技术和药物可以把你的生命延长，却没办法延长你的健康，更没办法延长你生之欢乐，只会延长你的病苦。那时，你那被延长了一截的生命的意义就是与病继续作斗争。与病作斗争很快乐吗？ 在命运里，你有病，病很多，而你只有一个；病是必须的，而你可有可无。所以，你总也打不过病。你与病斗的时间越久，你越痛苦，你越绝望，你是个命中注定的失败者。 我能预感到我的病，很多，花样百出，但都不足以致命，最致命的病在我心里，我常常看见它，象一株美丽的阔叶植物，在我心底某个角落里，静静生长。我知道，它花开之日，就是我凋谢之时。是这样的，我的颈椎当然没有治好，在50岁那一年，又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夜不成眠，眼前幻影重重；65岁，我大脑萎缩，一生记忆，逐段一一流失，人越来越痴呆，常常把自己走丢。我计划中的那部长篇小说当然没有写完，只写到一半，大脑就不中用了；就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地苦熬，到７８岁那年，我趁自己还有着最后的智慧与清醒，请人把我抬上高山看风景，然后，我假装找一僻静处小便，故意勇敢失足，跌落深谷，一举把病打败，成功地扮演、完成一个失败者的角色，大笑着，在老鹰的翅膀里获得重生。 你有病，我也有病，世间有许多狂妄无知者，都认为自己没有病，却自以为世事洞明。生字之后，死字最大，这其中，我还有三十余年病里的光阴，需要把心智竭尽，去追捉生命轮回中的奇妙变数。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