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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修东:总是浸满伤痛的老家

 修东 2019-11-21

从莱芜市白炭坡村的老家来到肥城煤矿已有三十多年的光阴。原先,我日思夜想回老家,也愿意回老家,因为那时奶奶还健在,她那褶皱松散的笑容经常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因为那时老家有一群能玩在一块的伙伴,他们的顽皮和恶作剧经常令我回想流连……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这几年,不知咋的,我越来越不愿意回老家了。尤其是到了每年的清明节,数落一下自己的亲人,掐指算算自己的年龄,总有点伤悲袭上心头----遥想少小想家,真有点鬓毛衰时忆家改了。

上周五,离零点也就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从不关机的我一看号码,知道是老家六弟打来的,又在这么晚的时间,顿感不妙。之前几天,与家人QQ聊天就聊到了二大娘的身体最近比较差,饭量很小,“胡话”连篇。接完电话便验证了消息:几分钟之前,二大娘以92岁高寿走到了人生尽头。信息一经确定,再无睡意,于是二大娘对我家的照顾,二大娘的善良为人,二大娘的一生劳作,以及近年来回老家的情景模式,好似现代人始终握紧的手机,丢下可惜,拿着烫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多少年前,老家对于我是有吸引力的,终归那里有我的童年,我的初学,生活着我的亲人,也挂牵着张姓大家族的人。1981年我参加工作之前,爸爸妈妈天各一方,分居两地,一个在矿上无休止地上班挣钱养家,一个在家不停歇地农忙耕作糊口,互相不能照顾,互为不能体贴,在老家上学的我和爸爸更是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父母其中的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味。在妈妈和弟弟“农转非”来矿上之前,我喜欢请上几天假或者是利用轮休回老家,一是帮助妈妈拾掇一下农活,减轻妈妈的负担,一是见见我的朋友同学,拉拉家常。人似乎都是一样,有时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不愿意回去,可回到朝思暮想的家又不愿意回来,老家,给我的欢乐是多的:到河沿上走走,寻思一下家乡的变化,串亲访友、对饮几盅、一醉方休,和作文好的老同学切磋一下技艺……总之,老家在我的心底是极富诱惑力的。

时间老人从不因为你眷恋什么,就缩短行程,让珍惜它的人尽情享用。同时也不会因为你厌恶什么,就加快进展,让不喜欢它的人匆匆溜走。奶奶83岁高龄走完艰辛的路程,合上了双眼,我也把回忆留在了老家,把对奶奶的思念沉淀在了老家,把对老家的思恋停滞在了这个时段。几年里,每当我走进那口老屋,走近那几棵梧桐,走到熟悉的院落,总会勾起沉沉的怀念,不知不觉中眼眶湿润,鼻头发酸……这时的老屋里已经空无人影,而在我的下意识里,却乐观的以为:妈妈大概下地干农活去了,奶奶应该还在饭棚里熬汤,曾经的家和场景就在眼前。梧桐树下,弟兄几个玩耍打闹,小鸡在啄食小虫,咕咕叫个伙伴不停。曾经干净利落的院落,没有一片落下的树叶,齐齐整整……曾经的物形人影,好似在昨日还是鲜活的。一位作家说,生命,从来都不是时间的对手。这时的我才知晓,时间老人带走了奶奶,之后又在另一个地方带走了爸爸,老家的记忆越来越远了,老家人的影像越来越苍白了,有时只有在梦里回显。

时间飞逝,我们各自都有了工作,回老家看看,成了奢望。但是实现奢望,有时遥遥无期,有时又难以预料,近在咫尺。2013年的夏月,二哥没能像往常一样来给妈妈做生日,委托来的侄儿也只是说爸爸出发了,实底却是病倒了。工作的压力山大,岗位的紧张无序,妈妈生日以后确是没再问及二哥的情况,可等到年关将至的腊月初,我却收到了二哥病故的消息。

我不愿意回老家!

真的,不说虚话,尤其是回老家参加吊唁活动。二哥活着的时候没能见最后一面,在这个时候却要去面对冰冷的尸体,做最后的诀别,我受不了!天傍黑回到老家时,二哥的大门外已经支起灵棚,花圈林宗,哀乐低垂,我的悲痛心情瞬间爆发,嚎啕大哭不能自持。多少年来,一直在给我父母祝寿这天不约而同相聚肥城,痛快淋漓举杯畅饮,见了面就不愿分离,始终有说不完的话的我的亲二哥,华年早逝,深刻冲击了老家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这次回老家吊唁二大娘,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触景生情,自然想起了逝去的二哥,嗷嚎痛哭着,心灵震颤着,痛苦之情溢于言表……老家,在带给我美好梦想的同时,也使我一旦想起它,还增加了酸楚。平时不能回去与家人团聚,日常不能与哥几个携手聚拢,闲暇不能与好友叙旧,回老家,却总是因为“白事”,眼看着刚过耳顺之年的二哥走了,眼看着耄耋之年的二大娘走了,父辈的老人越来越少,父辈的亲人越来越头顶花白,步履蹒跚,语句喃喃,我的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热热地滚下……

回家机会难得,自然我不会放过点滴时间。借着前几天这次回老家,与年届八旬的三大爷,还有爸爸的拜把兄弟国良叔交谈,他们很坦然,特别是面对生命,论及死亡,谈及活着的意义。三大爷家的大娘前几年因心脏病突发离开人世,他们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按说,也到了抱重孙子的年纪,但老人家没有在家含饴弄孙,独享天年,而是天天骑着辆破旧的三轮车,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转悠,捡拾捡拾垃圾,收集收集塑料袋,敛活敛活塑料瓶,既为村里的环境尽了力,又找到了有意义的营生。五姐和几个叔伯兄弟跟他说,做了一辈子建筑工,有俩存款,一家人都不让他干了,他就是不听劝。我说,只要身体允许,老人又觉得这样能消磨时光,就尊重意见吧。午饭时分,我们来看望国良叔,他精神矍铄,话语简练,握手之际,一个劲地说,搁着过去,到了我这把年纪,就在南墙根晒太阳混日子等死了,可现在形势好了,又有补助,社会多好啊,真想多活几年。闲谈中,我得知,老人家种植了几亩大蒜,还有一块菜地,孩子每年给点养老钱,自己手底下有三五万的可支配收入,自然心里喜滋滋的。说实话,这些年老家莱芜父老乡亲的生活条件真是大改观了,也确实不像七八十年代一家人指望着粮食吃饭了,大蒜和姜的普遍种植,切切实实改善了生活质量,比我小十几岁的国良叔的小儿子在离家十几里的九阳公司上班,农活工活“两不误”,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老家,是故土,更是牵挂。老家,多么像一位老人,她慈祥地耐心等待游子归来,又不情愿地把游子的手放开任其驰骋。她包容儿孙的一切恩怨情满,又大度地迎接远方归来探家的故乡人。记得山东诗人桑恒昌老师写过一首《老人》的诗:

攥一把

锈迹斑斑的日子

探摸体内飘忽的磷火

深夜伴着时间的节奏

听流星在心上

划出血痕的声音

桑老的这首诗,意志深沉而奔放。日子已经锈迹斑斑,我亦无所求,只求得时日啊,你慢些,慢些,再慢些,共筑天不老地未黄,只求得时光停滞,让该老的不老,让年轻的时光人人珍藏。

这时的我想,时光可以快点走,待我老了,等我退休了,一定还会喜欢上这个老家的。到那时,没有了工作的羁绊,失却了制度的约束,不曾有白发的挑剔,经济收入的拮据不再影响我的行动,我一定不会像现在、只来参加令我悲痛的事,我定会参加老家的一切红事喜事,看红男绿女,观世道变迁,闻上下奇事,写村里繁华……

伴着时间的节奏,夜晚来临了,还是给时光划出了道道血痕。夜晚是想家的时候,就像一位老人临近暮秋挨近冬残眼眉低垂瘦骨皮削,无法抗拒更不可能抵御。伴着夜的暗,车子与村庄的距离愈行愈远,渐渐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以下。

我的老家,模糊了记忆;我的心迹,似在流血。

我愿意回老家,是因为族根在那里!希望在那里!

我不愿意回老家,是因为我认识的人、认识我的人都在减少!我力无挽!这正是我不愿意回老家的痛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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