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艺小楼》丁酉篇（9）
以退为进意更深
----读廖国华《杂感次东坡“人生到处知何似”韵》
诗有直抒个人情怀者，慷慨激昂而直接坦露心声的韵浅，委婉幽默而曲折迂回的意深。以退为进，把自己放入一个狼藉的场景，然后再奋力突围而出，这也是曲折迂回的一种。这种手法，有点类似于兵法中所讲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形。龙洲道人廖国华有一首《杂感次东坡“人生到处知何似”韵》七律，读来便有如是观，其诗曰：
平生已料蜉蝣似，非等形骸尽化泥。
闲极看花春始末，食余计步路东西。
也知时事谈应讳，拟破愁城醉可题。
搔首灯前心欲定，奈何檐铁耳边嘶。
这首七律，是作者用古人韵抒发个人情怀的杂感之作。一般来说，这种次韵没有应酬的背景，因而纯粹是受到次韵作品内容或词句的启发而有了写作的冲动直至催生灵感。因此，一定是苏东坡这首诗的内容或某些词句打动了作者，我们不妨把苏东坡的作品也找出来，这首诗的题目是《和子由渑池怀旧》，其诗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这诗有一种悲凉惆怅的低沉情调，但悲凉中尚有达观，低沉中尚有昂扬，既有对人生来去无定的怅惘，又有对前尘往事的深情眷念。显然正是这种伤感的情调激起了作者的情绪共鸣。但作者的达观、昂扬，又比苏东坡多了一层曲折。
首先是一落笔即把自己推入深渊。如果说苏东坡只是对人生的浮沉起落奔波辛苦发出一声感叹的话，那“飞鸿”毕竟还有高飞的能力和较多自由的空间。这老道却以“蜉蝣”自喻，一下子就把生命的精彩和未来的曙光给剥夺掉了。蜉蝣是啥？古人谓“有生之薄，是曰蜉蝣”。蜉蝣就是最微弱、最短促、精彩只在一瞬间的生物。既然人生的辉煌与精彩都已不再有了，也就无须努力、无须思虑进取、无须关注周围世界的事态变化了。所以，“闲极看花”、“食余计步”，无所挂虑，何况一谈“时事”还有太多忌讳，敏感词越来越多，想走出“愁城”也找不到门路，还是喝醉了在墙壁上胡乱题个打油诗什么的来得痛快。就这么想，就这么活着，心已经平静的有如秋水。诗写到这里，似乎真的一切都准备放弃了。生命的火花也就渐渐地要接近熄灭了。不料，最后一句却来一个强烈的反弹，因了这“檐铁耳边嘶”（檐铁也叫檐马、铁马，指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一下子把诗人的使命感又叫醒了。
醒来那又怎么样？想要一番什么作为？诗人没有说。但读者回过头来寻味，自然明白作者想说什么。原来，作者是欲扬先抑，以退为进，沉到底再一跃而起，让人感受到作者不肯苟且人生、不肯无所作为、不肯放弃呐喊和吟咏权利的那种屈强的性格和永不妥协的人生观。这诗，就在曲折委婉的迂回中拓深了意境。
可见，先贬低自己，调侃自己，其实只是苦肉计，就好像压力弹簧，一压到底，反弹的力度就成倍地增长。写诗，有时也用这一招。好处是在不经意处迸发内在的张力，也给作品增添更多幽默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