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逐日夸父逐日
“夸父追日”的故事出現的很早,但直到戰國時期才被人記諸《山海經》等典籍中。但神話流傳久遠,典籍語焉不詳,又多有記錄者自身的附會或點評,使得人們對“夸父追日”的解讀變得異彩紛呈。 有人把其理解為一次悲壯的部族遷徙;也有人把夸父視作為人間盜取火種的“東方普羅米修斯”;還有人把其作為理解做祈雨或尋找水源的儀式;更有人把其理解為嘲笑不自量力之人的寓言。而我更願把其理解為古人對光明、生命和時間的探求。 拉法格在《宗教與資本》中說:“神話既不是騙子的謊話,也不是無謂的幻想產物,它們不如說是人類思維的樸素和自發的形式之一.只有當我們猜中了這些神話對於原始人和他們在許多世紀以來喪失掉了的那種意義的時候,我們才能理解人類的童年” 摒除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情節,回到“逐日”的原點上來,也許更好理解!而我之所以說“夸父追日”反映了古人對光明、生命與時間的探求,論據就是今天要說的“時”字了。下面聽佩觽給你細細道來。 時”的古今字形演變 引自象形字典 可以看出“時”的字形,大體經歷的“簡-繁-簡”三個階段的變化。
甲骨文、金文時期的“時”,由“日”和“之”兩部分組成。“日”象太陽之形,以“日”為部首的字字義均與太陽有關。“之”由“一(出發地)”和“止(腳掌,表示足部動作)”組詞,表示出發前行。通常人們把此處的“之”理解作泛指運動的動符,因而,普遍認為 “時”的甲金字形會意為太陽運行的軌跡或規律。 粗略一看,這種觀點是很有說服性的。在遠古時代,人們最早形成的時間觀念就是晝夜的交替。因為白天溫度適中、光照充足,所以人們採集、狩獵等生產活動大多集中在白天。所以太陽就成了人們作息時間的參照物。《擊壤歌》 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句,正是對當時人們生活的真實寫照,這種生活持續數千年直至電燈普及。對遠古的先民的來說,太陽就是時間,晝夜的交替就是時間的流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如此說來“時”字跟“日”、“月”等字一樣是對自然的一種直接描述,而無人為因素的影響了?但“時間”對大多數人來說更多的是一個社會性概念,一個純自然屬性的字來表示社會屬性的概念是匪夷所思的。 其實問題在人們對“日”理解上犯了以今代古的錯誤。在近現代科學宇宙觀形成以前,太陽圍繞著大地運轉是“常識”,“恒星”是與太陽無關的,即便是被冠以“恒”的修飾,也是強調太陽恒久地存在於天上,而非位置的恒定不變。可以看出“日”本身就是一個東升西落的動符,那麼把動符“之”的主體還理解作“日”就有畫蛇添足之嫌了。 天圓地方的蓋天說 “之”的主體不是太陽,那就只可能是人了。這樣一來一切都容易解釋了:“時”的造字本義並不是以太陽運行的軌跡或規律來表示時間,而是人類追隨著太陽的運轉安排作息時間,亦即時“逐日”( 逐,追也——《說文》)。 “逐日”其實就是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生活,但絕不僅是如此。因為日常的存在會湮沒于平凡,“逐日”如果僅意味著日常,那它就絕不可能以神話的形式被記錄流傳下來,其背後還有更深刻的社會原因。 日落的背後是夜晚的降臨,夜晚代表的是黑暗、是寒冷、是野獸。在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的遠古,這些因素可以說每一個都會帶來死亡。動物對死亡的恐懼是天生本能,恐懼帶來的必然是對光明、溫暖和生命無限渴求。對那時的人來說沒有什麼誘惑比得上“見到明天的太陽”。對死亡的恐懼催生了原始的宗教信仰,所以原始宗教多以對太陽崇拜為主。“逐日”的行為也就慢慢被蒙上了一定的宗教色彩,成為人們渴望光明和生命的行為表達,成為巫師們所進行的隆重宗教儀式。 古埃及太陽崇拜十分盛行 同時隨著生產力的進步,特別是原始農業的發展,原來的晝夜時間觀已經遠遠不能滿足需求,對時間也提出了微觀和宏觀上的要求。“逐日”的行為慢慢就成了對太陽運行規律進行觀測、記錄的專業性活動。那些進行“逐日”儀式的巫師們也就成了最早的天文學家、農業學家。對太陽的觀測免不了翻山越嶺,這些“逐日者們”也成了除獵人外最早的地理學家。 而“夸父追日”神話中的“夸父”,也許就是指的這種以“逐日”為業,總結太陽運行規律,制定時曆的人,一名或一群知識淵博的巫師。 夸父 蛻心堂西畫選 從上面神話記載中我們也能夠找到一些關於“夸父”身份線索的信息。
把這些信息串聯起,我們可以得到以下結論:
夸父 張旺《九州》插畫 夸父雖死,但“逐日”的行為依舊在繼續。太陽東升西落,日照暑長寒短,太陽運行的規律漸漸被人們所掌握。同時盈虧有時的月亮、位置相對固定的星辰也被人們納入時間參考體系。以日月星辰運行規律為基礎的干支法就此誕生。 “夸父追日”的神話的最初版本中並無挽留或控制“日(即時)”的內容,那麼我們先在所聽到的版本中,夸父“為了挽留或控制太陽讓人們一直能處在光明和溫暖”的逐日動機是怎麼產生的呢?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韶華易逝、春光不在。時間從來就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時間的流逝,也代表著生命的衰老。人們對時間的緊迫感從未消失,孔夫子在大川之上感慨逝者如斯,秦始皇也渴求著長生不老。這種緊迫感也反映到了漢字之上,人們給“時”添上了挽留的手“寸(即又,表示手)”,“時”也就變成了由“日”、“之”、“寸”三部分組成的漢字。這也許就為什麼後來版本的“夸父追日”多了挽留或控制“日”的動機吧。 欲攬日入懷的夸父 攝影作品 小篆、隸書以及楷化後的繁體時期,由於書寫習慣或美感平衡的原因,原來放於“日”頭上的“之”被挪到了“寸”之上。上之下寸,又恰好與漢字“寺”相同, “時”變成了由“日”和“寺”兩部分組成,印照現實“時”又有了新的社會含義。 “寺”,侍也。在家天下的背景下,百官臣工其實就是輔佐天子治國的來侍從,所以又成了“寺”官署名。如古有司掌刑案的大理寺,負責接待的鴻臚寺等。(後面會單獨講解“寺”)人們把“時”分解為“日”和“寺”兩部分解讀,反映了當時官方主持測定時間和制定曆法的社會現實,官府取代遠古的巫師們成為新的“逐日者”。中國在堯舜時期開始就已經專門設立管理時間和曆法的官職或機構了,主導觀測天象、制定曆法和核準時辰等工作。日晷、圭表、銅壺滴漏、線香等測定具體時辰的工具也開始隨之出現、使用。在報時方面,官方的主導性主要體現於在城市中設立鐘鼓樓,用於白日報時,晚上則僱傭更夫打更報時,“晨鐘暮鼓夜更漏”便是由此而來。 日晷 東漢時,佛教以官方形式進入中原,白馬馱經而來的僧侶們由鴻臚寺負責接待安置。故而後來官方劃撥給僧侶居住的地方也因循稱作“寺”,即“白馬寺”。隨著佛教的興盛,以“寺”為名的官署減少,“寺”也就成為了佛教廟宇的專稱。因佛教徒修行,對早晚課等有著嚴格的時間要求,所以寺院與官府一樣設置了鐘鼓,由專門的僧侶負責報時。又因寺廟多建於遠離城市的郊野高處,鐘鼓聲傳播較遠,寺院慢慢的就代替官府成了周圍村鎮、聚落的授時機構。所以為何會有人把“時”中的“寺”當作佛寺也就不難理解了。 古寺鐘聲 傳統漢字結構複雜,書寫緩慢,有時為了趕時間,慢慢就演化出簡省筆劃、潦草書寫的急就文字,也就是草書。草書中“時”被簡化為“时”,由“日”和“寸”兩部分組成。“时”的寫法十分巧妙地切合了草書的真諦——抓緊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的重要性對高速運轉的現代社會更是不言而喻,簡體字也就繼承了草書對“時”的簡化;同時,“时”和“守”都有“寸”旁,也暗示著我们守時。 一寸光陰一寸金 追逐太陽的“愚者”已經遠去,太陽依舊每日東升西落,時間依舊在我們指間流逝。莊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你做好與時間賽跑的準備了么? 不朽之逐·夸父追日 劉華龍 作者:佩觽書藏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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