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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国家生死以:原来古人的社稷情怀体现在这里

 江山携手 2019-11-25

郑板桥曾题诗说:“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对民生疾苦的关怀,是古人社稷之思中永恒的话题。古人学而优则仕,不代表他们从此就高高地凌驾于人民之上,相反,“为民请命”,正是读书人特有的骄傲和使命。

《孟子·离娄下》里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大禹治水的时候,看到一个百姓溺水,就觉得是自己使得他溺水了;后稷教人们种田,看到一个百姓饿死,就觉得是自己令他饿死了。所谓“士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古代儒家的责任感。

在古人的社稷情怀里,对于农村和农民的关怀占了很大的比重。所谓“社稷”,追根溯源,社就是土神,稷就是谷神,农耕对于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礼记·祭统》里记载:“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每年正月,天子要行亲耕的古礼,以示重农。

国家就像一棵参天巨树,无论怎样开枝散叶,根底还是扎在土里。土地与人们如此亲近,即便是朝廷重臣、诗书仕宦之家,也与农家关联,就像《红楼梦》中的贾府,还会有刘姥姥这样的穷亲戚,而贾政走到稻香村,见了“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也要被勾起归农之意。

当然,真正的农村生活并不永远是这样的田园牧歌。和农业的重要地位不甚相称的是,古代农民的生活十分艰辛,田里的稻黍稷麦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农家人起早贪黑忙碌一年,才让这个人口稠密的国家得到饱足,而留给自己的所得却少得可怜。人们捧起饭碗的时候,不知能否记得这份艰辛?

唐朝诗人颜仁郁写过一首《农家》诗:“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古代中国精耕细作的农业模式,需要消耗大量的劳力,农人一家老小加上一头羸弱的耕牛,不到天亮就开始劳动。倘若有人享受着农夫劳动的恩惠,却对农家的辛苦付出漠然不知,就是忘记了这个国家的根本。

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上》)古代读书人走上仕途之后,可以从国家那里领取俸禄钱粮,一般就无须直接参与农家的劳动了,但怀有良知的士子绝不会因此看不起田父村夫,相反,他们感念农人的汗水,更从此感到了自己责任之重。

白居易《观刈麦》,看到人们“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又听到饥妇人的哭诉:“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农民的劳作如此艰辛,所得的收获却多半入了官仓,连勉强维持温饱也不够,对此他感到深深的内疚:“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观刈麦》)白居易在为官生涯里,心中时常被这种歉疚感占据,即使新制一件棉袄,也会想起百姓的饥寒:“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

田野上劳作的人用血汗供奉了庙堂之上的官吏,倘若他们对农夫的辛苦多一丝恻隐,也许就会少几个尸位素餐之徒。顾随说,他最不喜欢黄庭坚的一句“看人获稻午风凉”(《新喻道中寄元明用觞字韵》),说黄庭坚“不独如世所谓严酷少恩,而且几乎全无心肝。获稻一事,头上日晒,脚下泥浸,何等辛苦?‘午风凉’三字,如何下得?可见他是看人,假使亲手获稻,还肯如此写,如此说么?”(《苏辛词说》)即便不是自己获稻,也应当对农人的辛苦抱有一点感激。

古代文人多数不会像陶渊明一样,亲自去“晨兴理荒秽”,但他们对农夫的同情是很普遍的,譬如唐末聂夷中的《田家》:

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

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白居易主导的新乐府运动,也正是怀着这种“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寄唐生》)的初衷。

其实说到底,他们殷殷期待的天子何尝不是这场掠夺的共谋?李绅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悯农》其一)农夫以汗水浇灌禾苗,所得的收成却不归自己,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的收获就被理直气壮地夺走。也许国家收取的租税还能够承受,地方官一层层盘剥下来,才压得他们越发喘不过气。农民普遍贫困,享有特权的人袖手无为,却取走了大部分的收成。这种分配不公,在古代农业中十分普遍,因此也成为诗歌中长期咏叹的主题。

在《诗经》里,人们就颇有愤懑之词:“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在唐代张籍的《野老歌》里,则是:

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

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

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

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

贫农家住深山,耕种的仅是山间三四亩薄田,但官府收租的手还是伸向了这个偏僻的角落,真是“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杜荀鹤《山中寡妇》)。官府的搜刮无孔不入,非但不会放过深山的薄田,就连没有耕地的贫农在湖上种一点菱角,也能巧立名目地当成耕地来收租:“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其十一)收成扣除了租税,剩下的连糊口也不够,官仓里却相反:收来的粮食堆积日久,都化成了土灰。不仅男子耕作的成果被官府掠夺,平民妇女桑蚕纺织所得,也躲不过相似的结局,白居易《秦中吟》之《重赋》记录道:“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号为羡余物,随月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平民百姓耕织一年,即便风调雨顺,所得不过温饱,有些地方官吏为求高升,竟然把这一点绵薄的收成称为“羡余物”搜刮了来,献给皇帝求取恩宠。对这种赤裸裸的掠夺和不公现象,“食君禄,忠君事”的古代文人颇觉得刺眼。

“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这是古代士人的良心和责任使然,这种良知使他们不甘于醉生梦死,而要清醒地睁眼去看底层的生活,并为人民的疾苦而振臂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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