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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活 ”与“吃生活”

 zdjphoto 2019-11-26
“生活”一词,在上海言话里,既不是life,也不是living,既不像一团麻,也不像一杯酒。而且它的读音也与国语相差甚远,读作“桑滑”。


一百多年前,我朝还处于农业和手工业阶段,“生活”大致的意思近乎手艺。
不管是插秧插的快,篮头编得好,箍桶箍得紧,砌墙砌得平,还是剃头剃得灵,炒菜炒得赞,哪怕杀猪猡,一刀下去就摆平,侪会得到人家的一声赞许:“生活灵光”。
“生活”作“手艺”解时,也有叫“生活经”的。
如:“隔壁弄堂口小皮匠嗰‘生活经’,也忒弗灵光了。”
进入21世纪,“生活经弗灵光”又被称为“生活粗糙”。


但是“做生活”,却从来不是手艺人的专用名词。到田里拔拔草,到厂里看看门,都叫去“做生活”。到近现代,“做生活”等同于上班。
弄堂里常常可以听到外公外婆在哄外孙:
“囡囡覅哭,囡囡覅吵,姆妈去做生活了,赚来钞票畀囡囡买‘白相倌’。”
假使旁边正好有个邻居多嘴多舌问一声:“伊拉姆妈做啥个生活啦”,这个“生活”就不再是手艺,而是工种了。
“哦,伊是做会计嗰呀。”
当然了,百乐门里做舞女,电车上做“三只手”,也是“生活”。


“生活”既指工种,也指工作量。
我在厂里“做生活”的辰光,老是听到身边小年轻不无厌烦地问老师傅,“唉,这生活哪恁做来做去做弗光(做不完)嗰啦。”
老师傅就会回答,“生活生活么,会得生出来嗰呀。”
“做生活”一词,直到现在还在大量应用。
一群白领,中午一道吃商务套餐,餐后再叫杯咖啡,牛皮一吹,无轨电车一开,就不记得辰光了。总归有巴结朋友会提醒:
“好了,刹车刹车,一点半了,回去做生活了。”
其实,“做生活”最早的意思根本不是干活,也不是上班,而是lovemaking,做爱。又叫“上生活”,一个“上”字,倒也生动跃然。据说也是从堂子里传出来的。
想想也对,人类要生存要繁衍,这个“生活”不做,将来就没人“做生活”了。


做这种“生活”,顶好一手一脚落,不要拖泥带水。
现在流行ONS(一夜情/one night stand),更加讲究当断则断。不管男的女的,不留后患的,叫做“生活清爽”;粘滞疙瘩、搅弗拎清的,就是“生活弗清爽”。
这种说法现在还在民间流传。
前两天,我乘“差头”,一上车那司机就打我招呼,讲伊今朝精神不大好,因为昨日夜里忒吃力了。伊讲伊有个相好,昨日发微信畀伊,叫伊到伊拉屋里去吃夜饭。
“只女人四十出头点,离婚了,卖相倒蛮好,尤其上盘瞎挺,我蛮欢喜。啥晓得,言话还没讲两句,老酒还没咪几口,伊就粘上来了,要我‘做生活’……”
看得出伊狠得意,但是嘴巴里还要装:“我开仔一日天差头,刚刚坐定,想歇忒一歇……真生活啊。”


“真生活”也是一句老上海言话,多指比较吃重、比较难伉的“生活”。
如:液化气一口气扛到六层楼,坏沙发一记头拖到弄堂口,侪是“真生活”。
普通工薪家庭要让儿女体面结婚,为伊买房买车,更加是几十年也做弗清爽的“真生活”。
当然,先要有儿女,再好谈婚嫁。所以,讲来讲去,还是先要“吭哧吭哧”做好那个“真生活里嗰真生活”。
除了“真生活”,还有“老生活”。
“老生活”不但“难触祭”,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
比方打群架,侬以为侬带了大砍刀,对过“拦陌生头”拔出一把枪来,侬只好暗暗叫苦,今朝碰着“老生活”了。
再比方,去搓搓麻将,结果人家是“连裆模子”,三捉一,又没明显证据,只好吃进。出门大叹一声:碰着“老生活”唻!
“老生活”,意思与“老举三”、“定头货”相近。


还有“吃生活”。那就是挨打的意思。
老早弄堂人家吵相骂,弄弄就是这么一句:
“侬嘴巴再老三老四当心吃生活!”
据说,“吃生活”一语源自苏州。姑苏人家,爷打儿子,明明怒火中烧,讲出来言话还是有商有量:
“小鬼阿是要我弄顿生活畀倷吃吃?”
难怪上海人讲,宁可听苏州人吵相骂,也覅听宁波人讲言话。


后来,不光挨打,举凡倒霉之事,都叫“吃生活”。
打篮球被盖帽,踢足球被破门,也叫“吃生活”。
赤刮新的车子被碰擦,更是“吃生活”。
古有“棍棒出孝子”之说,所以吃起生活来往往随手“撩家什”的,所以又叫“吃家什”。
用家什,吃着的“生活”基本都是“真生活”。
北方话里有“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之说。
因此,想要不“吃生活”,不碰着“老生活”,只有自家做人老老实实。日里做好日里的“生活”,夜里做好夜里的“生活”,侬还想哪恁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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