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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统万城遗址游思(外一篇)

 昵称45109175 2019-11-26

从包头过黄河,经鄂尔多斯向南。上世纪80年代初去延安走的土路,都变成水泥沥青公路。毛乌素沙漠东边,也全是人工或飞播种植的树林,目力所及苍翠碧绿、草青花红,让人一路舒心惬意。

进陕西靖边,绿色遮住大部分荒山沙地,但仍显示着黄土高原本来的底色。车子在梁岇坡洼间七拐八弯穿行,榆、沙柳、沙蒿、柠条、沙棘等擦身而过,鸟鸣虫唱,转眼就是红墩界乡白城则村。作为人类最早繁衍之地,给人多维启示和思想提升。神经膨胀心灵活跃,将深层自我徐徐揭开。

西晋末年,朝政腐败,“八王之乱”。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北方少数民族首领群起侵犯中原,包围洛阳,史称“五胡乱华”。东晋朝廷流亡南逃。南匈奴后裔赫连勃勃北游契丹后,登上契吴山,雄视概叹:“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遂营起都城,开建京邑”(统万城铭)。“改筑大城,名曰统万城”(《水经注》)。靠山面水,在早先城池上扩大重建。他改“赫连勃勃”之意,是“赫然连天地”,雄心勃勃干一番惊天动地大事。在红柳河与纳林河环绕中,改游牧为定居。连通鄂尔多斯与陕北高原。

在高原的丘山沟洼里,如今还分散一些村落。按照《中国北方干旱半干旱地区历史时期环境变迁研究文集》中考证,北魏时期这一带水草丰茂、森林密集、沃野肥土,是畜牧为主兼农耕的一方风水宝地,人间乐土。匈奴当然垂诞已久。

我们拐入便道,为的是看到统万城周边环境。长期的自然影响,使一些植物群落不追求生长的速度,而是靠处于停滞状态来维持生命。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在这块干旱的土地上保持需求与供水关系的平衡。一旦逢雨水光临,便奇迹般繁衍起来。下到一条季节性急流冲出的浅沟有飞鸟、野兔出没。野性的光彩始终在我的心灵闪烁,灵魂在那些小乔木和灌木丛之间自由飞翔。给我惊喜,甚至以魔幻的方式使我震撼战栗。

登上一片高地,几座城垛遗址赫然入目。那就是统万城遗址。四面模糊的路径渐渐汇聚成几条磁实宽阔的灰白道路通向废城。散发出一种隐秘的魅力,仿佛仍有不散的灵气凝聚天空。我漫步向前,搜寻远古君临的生命。一处矩型城池的轮廓便逐步清晰起来。西北角和东北角的敌楼遥遥相对,南北短东西长,有的地方虽被沙土淹没了无痕迹,但凭想象可以连结起来。几只鹰隼岩鸽从无形的天地间现身旋飞下视。

据《北史》记载,“……篜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用白粘土加石英砂加石灰,再混入畜血黍米汤夯实,中间还要加竖耐腐蚀的柏木立柱。马面加仓廪的防御体系。动用北方各族民工10万,六年完工,“其坚可以砺刀斧”。“城墙十仞,……台榭高大,飞阁相连,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饰以丹青,穷极文采”。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破统万城后惊叹:“蕞尔小国,而用民如此,虽欲不亡、其可得乎”?

城池内建筑全无,沙丘、坑洼、草滩、灌木丛遍布,间杂小片耕种过的农田。在云朵的阴影下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幽灵飘荡。残墙断墩内外,金戈铁马,往来铿锵,腥风血雨,蚀骨惊心。千年已过,如云烟漫漶、百代穿越,似风沙迷茫;一代豪杰驶驰沙场,凄凉悲壮;数年英雄演绎史剧、威武激昂。强大的风沙流动,植被挣扎。城内外建筑房舍,用薪燃火,砍伐森林。兴衰往事,仿佛沙漠蜃景。迫使我去追寻揭示其微妙内涵。审视这处沙漠历史地理的典型例证,深厚人文意蕴和历史文化价值。

西北风裹挟沙尘、刮磨着土墩断墙,如整座城池破裂碰打的杂乱音符。灰尘飘扬,大地鸣吼,犹如一位灵媒往来人与自然之间,联结彼此心灵话语,其中有很多不可理解的东西,激发我对人地关系及生态环境变迁的思考。

赫连勃勃建立大夏是匈奴帝国最鼎盛之期,其版图“南阻秦岭、东戌蒲津、西收秦陇,北薄于河(内蒙河套)”。筑城定居后,从汉民族学农耕,从蒙古族学放牧掠夺牲畜,从周围民族抢劫财物。他们不了解土地生产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上在扩张领地的同时撕裂着华夏文明,不可能从源头补充活力更新自我。其无知蛮野自负如漫天沙暴,以本部族宗教信仰的硬壳抵挡所有文化接触。

之后,赫连攻取长安称皇帝,然后返回北都“统万城,”并作《统万城铭》,其中有“华林灵沼”、“驰道苑园”等文字。他认为自己完全掌控了 天地间一切,什么也奈何不得,不顾四面之敌,整日花天酒地,歌舞宴乐、腐化堕落,不顾百姓死活,毫不怀疑自己及本民族的思维逻辑。我们姑且不论其政治制度,单就生态关系讲,耗竭资源也终会为大自然所惩罚,自然的经济学从来不允许人类无止境的索取。赫连45岁病死,儿子们争权夺位,北魏乘机讨伐灭夏。

《新唐书·五行志》记:“(公元822年)十月夏州大风,飞沙为堆,高及城堞”。到宋淳化五年(994年),已“深在沙中”。朝廷不得不下令毁城,迁民20万于银绥(米脂、绥德)二州。

我们见到护林巡查的一位壮汉,是典型欧亚蒙汉混合型模样。他引我穿越沟洼丘壑、斑块地面到西北敌楼,从墙体洞窟中掏出一些瓦砾、绣刀、箭簇。这便是匈奴最后的都城留给我们的礼物。时间抹去曾经的繁华,返朴归真。造成汉民族无数边患的一代枭雄,为华夏汉族同化。这处遗址于2012年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重点保护。

波浪谷

距统万城不到半小时车程,就到龙州乡。

沟壑坡梁上有了岩石,土地四面延伸天际,到处是参差错落的土山丘陵洼谷,宽广的台地从地平线抬升,西北可见沙漠边缘隐约的黄线。

这块土地以一种缺乏田园牧歌的苍茫广袤显示它的神韵,让人在一种宽广和谐中感到大自然荒野的面孔。我们没有看到一块农耕地和像样的草地。难以想象这里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同样也很少看到人居之处。风沙、干旱起着奇怪的矮化效果,让地面植物发育不良,生长缓慢。

孩子们要去冲浪搏击,我们老兄弟妹只好跟着。车停在山顶平台,有几幢新建的房屋。时值中午,唯一的饭馆挤满了游客,买碗面全出来外面蹲在阴凉地吃。

顺土坡往东下去,表层黄色的绵土被踩踏的虚松如面粉,随着人的脚步飞扬翻卷。先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再看,几棵杨柳树下搭个简易的塑料编织布棚,算是购票服务处。农民模样的一男两女操持着业务。再没有如此简陋的漂流设施了。孩子们交钱上了花厘胡稍的充气橡胶筏,眨眼间便不见了。下面两米高的芦苇中传来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喊叫。忽然觉得脖子胳膊刺痒,一看已被蚊子叮咬几处,红泡鼓起。赶紧离开上了山顶。一个小时后,孩子们浑身水湿,兴高采烈地纷涌而来。

我打开地图,找不到标示名称。这里远离城镇,对我这个喜欢大自然的人来说,心灵中时刻闪现出原始的纯朴和运气的喜悦。

转过二沟一坡,看到远处山上坡粉红的彩衣,罩上淡红的纱巾,于群山间孤独寂寞地立于高原之上。春夏秋冬,风雨霜雪,亿万年巍然不动,有让人忘忧敬畏的魔力。顿时回忆、梦想、憧憬都沉浸于玫瑰般金色之中。我真想身化巨人,双手捧起,去与美国自然文学家笔下的亚利桑那州波浪谷一比高下。

这就是我们黄土高原上的波浪谷,成于古生代二叠纪和中生代三叠纪、侏罗纪、白恶纪之间。那是地球上地质最活跃、生物最繁茂众多的时代。地质学家们认为,一亿五千万年沉积的巨大沙丘不断被一层一层浸渍了地下水的红沙覆盖,天长日久,水中矿物质把沙凝结为砂岩,形成层叠状结构。

这些赤红的山峦岩层,犹如燃烧的火焰山,又似岩浆初喷流动,在炽热的太阳下灼灼逼人,很难用言词说清其神奇奥妙。

我们顺红色砒砂岩上安装的木梯往下,仿佛泥石流般的皱折在滚动,一坨坨、一圈圈、弯转扭旋,层层累积,凹凸相连。,磨圆的灰红斜坡上点缀着稀少的小丛灌木杂草。下列谷底、仰望岩山,犹如红色波浪劈头盖脸而来。赤裸的山体和岩层如同奇异大美拼贴画卷,令人惊叹不已。同时感到自己久蓄心头的梦幻被揭开,遇见一种陌生又在潜意识中存在的神圣状态,产生平时从未有过的视觉张力,慢慢固定于扩大的思维框架中。

转目向前,浅窄的峡谷将山岩拉扯成色泽深浅不同的条块沟棱,好像爬伏的大小不同的巨蜥。脚下乱石沙尘混合,对面是垂直陡峭的泥岩悬崖。这些古老的山岩,依靠少有的雨水和多发的大风,将自身脱落下来的碎末送到沟底,磨研成粉尘沙土。真让人感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巧作妙为,雕塑成如此模样。与其说是风霜雨雪之劳,还不如说是时光岁月之功。

翻越奇峰异岭,来到闫家寨子一个山洼阳面的院落。大门向东,其它三面全以砖瓦房围回,正面豪华敞亮、宏伟高大。我们住在南面客房,有火炕也有双单人木板床,洗漱方便。刚安顿下来,已天黑撑灯。女主人有阿庆嫂风度,大方开朗又显示内心温柔滋润迹象,给人火花闪耀点亮心灯的微妙感觉。院子中间用铁笼圈起一人多高的枯树干根,一个年轻愣头小子燃起篝火,照亮院落,映红围着的旅客脸庞。周边山丘坡梁都从我们视线中消失。

音响嘹亮,声震山野。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百十多人,有的就围绕旺火跳起来、唱起来。孩子们全从馆舍出来,平时娴静外表后面关闭着的音乐舞蹈冲动,一齐激发起来,先低唱慢舞,逐步狂发不羁,尽情享乐这荒野之中的快乐时光。

次日早起,向南去看另一处景点。平缓的山梁上分布着狼毒、百里香、茅草、蒿类植物。沟洼里,红砖高墙围着天燃气输送设备,高高的金属烟筒顶端喷吐出蓝幽幽的火焰。登上对面山顶,全是平滑的红色砂岩,碎末分布其上,不小心就会滑倒。小心谨慎在斜石盘上蹲坐挪动往下。深浅浓淡不同的砂岩似条纹状红布向谷口延伸,表面被风雨剥蚀得凹陷凸起,上面寸草不生。整体看去如斜起的赤色波浪,还有的奇形怪状,酷似甘肃张掖的丹霞山峰。

沟底平坦开阔,人走着脚底压洇出淡黄泥水,抬脚不见。一块写有“黑鹳繁殖基地”的大牌子吸引了我的眼球,不由向西北悬岩峡沟望去,见不到黑鹤的身影。我们从峡谷口进去,越走越窄,地面软乎乎地饱含水份。高大的香蒲芦苇傍岩而生。刀劈似的石壁抬头不见顶,只有一条一尺来宽的石缝在西北面露出蓝天,这就是“一线天”。一股泉水从石峡缝中蔓漶而出,咕咕冒起水泡,汨汨蔓延三米就钻入沙土中再不可向前流动。侄儿和外甥卷起裤管,涉水进峡口,双腿叉在两边岩壁进去。几分钟后出来,说里面宽了许多,还有一小平台可容三五人小坐。他们也没发现黑鹳。想必在悬崖的洞窟中或外出觅食了。这么多人,它们能安宁吗?

沿沟谷往东南,赤岩渐渐变淡,慢慢消失于东南拐弯处。我们侧斜上去,走了很长一段山道,眼前出现红砒砂岩围住的一处湖泊,有游船小划子。太阳西沉,从山口斜射过来的光束投射到湖面,形成黑蓝、紫褐、橘红的不同颜色,闪烁抖动,好像一块浓墨重彩的调色板,令人好奇叫绝。

我们无暇游玩,赶紧到闫寨子沟的长嘴畔高台。又是另一番景致,红飘带似的砂石旋螺状一圈圈向下盘曲,如岩浆滞流凝结,还有钟乳状柱挂粗细不均匀竖立。沟底小河流动,明灭闪现。山坡上如墨斑的植被夹杂于灰白的岩石之间。十几座大型涡轮发电机迎面耸立于山脊垭口,如巨人顶着旋转的风力叶片,使我想起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情形。在它们的映衬下,那山反而显得低眉顺眼、软弱可怜。

换路返回,土坡上一片新植榆树林,被风沙袭击又慢慢恢复植被的野地,让我感到友好亲切。喜鹊归巢,蟋蟀高鸣。虽干旱荒野之地,也从来不缺乏生机。太阳象一个橘红圆球放在西山顶上。我被这一切梦幻景物点燃激动,灵魂闪光、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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