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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小街，又是一条老街。 说小，它宽不盈三米，两辆三轮车交汇都显困难。说老，铺街的青石板已被人行车驶打磨得光滑如砥了。沿街的石库门石硝墙，瓦流上瑟瑟抖动的枯草，屋檐下水滴石板的凹坑，爬山虎渔网似地张满的墙面，无不证明着它的年轮。 它与绍兴最热闹的解放路平行，笔直笔直的，贯通古城南北。一时间曾有过很时髦的名字，叫红旗路。可惜，老街旧屋，小店铺洗买房，懒散的婆娘蓬头端尿盆，邋遢的汉子赤膊喝老酒，那景那情似乎与鲜艳的红旗沾不上多大的边。于是，这名字倒挺有时代气息的街，景象似乎成了被时代遗忘的一隅。这倒也不是坏事。在神州大地遍地建造假古董招徕游人的当今，这街稍加修缮，便整个儿是绍兴古城的缩影了。街，便自然而然地恢复了老名——仓桥直街。 仓桥直街北起城市广场，南接鲁迅西路，与府河平行，夹着一排老屋。中间有一条人民路横穿而过，仿佛给静卧的这段历史打上了一个时代的印记，让走进这条老街的人们不至于迷失在往昔的岁月里。 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依然和老街一起延续。黛瓦白墙，长弄堂老台门，青石板木排门，这些已是他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元素，因而也就司空见惯了。倒是外地的游客拥来了，操南腔北调的，甚至金发碧眼的，一踏上绍兴这方土地，都会走一走老街，重新找回古城的印象。 一走进街口，但见两边花窗黑门的木结构楼房挤着一条仄仄的青石板路。店铺的排门卸了，整齐地码在墙边。杏黄的旗幡招展着，亮着各自的字号。檐下楼窗口成串的红灯笼顺着街直往远处延伸着红红的光景。铺面挨着铺面，茶楼酒肆，小吃店风味菜馆，老作坊古玩店铺。晒衣的晾竿从二楼的窗口挑出搭在对面的楼窗口，街上便飘扬着万国旗。谁家的收音机放着一段《梁山伯祝英台》，左邻右舍二三十家店铺便可同时欣赏着这缠缠绵绵的凄情。游人的目光随意落在一扇斑驳的门上一块铺路的石板上，那树那石如果有知，便能向你诉说明清的兴衰。满街全是古董，但你真要用贼溜溜的眼光期盼发现一件能发财的玩意，对不起，精明的绍兴人早将他们厚厚的历史积淀藏在憨厚的笑容背后了。哪怕是古玩店里的青瓷老玉旧字画，也是新旧难定鱼龙混杂了，能不能拣到一件真家伙，全凭你的眼力了。不过，这里的气息是老的，老字号老店面老手艺，传统小吃的香味，绍兴方言悠扬柔糯的吆喝，串筒吊出的手工老酒，风味俱佳的下酒坯料。 老街狭狭的长长的直直的，绵延五华里。走累了，可以走进越艺馆听听绍兴戏。渴了，随便推开一间茶楼的门，泡上一壶会稽龙井平水珠茶。有雅兴的，可以走进艺术馆博物馆，领略书法之乡的文气，倘若手痒，那书台上笔墨纸砚齐备，尽可以一展书兴，自我陶醉一番。有海量的，走进黄酒博物院，在饱览了绍兴老酒历史源远流长品种琳琅满目之后，尽可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或者你只想走走看看，那街面开阔处，但见一桥拱起，曲径通幽，现出更小的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通着某户人家的院落。桥下是脉脉的流水，桥上是歇脚闲谈的老人，桥边踏道头是洗衣汰菜的女人，还有她们撒落河中晶亮亮的笑声。 老街不通汽车。行人姗姗地走着。间或有自行车骑过，则时时按着铃，脆脆的，像是雨落玉盘的声响一路撒过去。三轮车则跑得飞快，“嚇嘟嚇嘟”的汽喇叭声像是老牛狂奔的急喘，于是，行人便蹩在两边的屋檐下，回头看车中的红男绿女恣意地招摇。 在一如小巷的老街中漫步，最适宜的时候莫过于春雨霏霏的日子。独自撑一柄伞，缓缓彳亍。但见两边的屋檐垂下如瀑的雨流，面前是如丝如帘的春雨，石板路湿漉漉白亮亮的，空空的是足音传得很远，思绪也随之飞得很远，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行走，就像山谷小溪中的一片树叶，悠悠地随着水流飘荡。或许这个时候你眼睛一亮，因为不知啥时候你前面突然游移着一柄花伞，如春雨中盛开了一朵迷人的花儿，花伞下的姑娘扭着纤细的腰肢，高跟鞋的脆脆足音像是敲击在你的心上。这时，你会想起戴望舒的《雨巷》，“在这丁香一样的小巷，遇着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用不着紧追几步，趁擦肩而过的刹那去打量她的眉眼，只需缓缓地走着，听着她的足音，展开你的想像，在如诗如烟的春雨里保持着一种朦胧的感觉。也许，那姑娘倏忽闪进了某一个门洞。你揉揉眼睛，面前只有如帘的春雨斜斜地编织着，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便疑是一个梦，一个有点浪漫情绪的梦想，心中便有了丁香一般的惆怅。那么就走进茶楼，让思绪稍作休息。挑个楼上临窗的空位，泡上一杯新采的雨前茶。听窗外潇潇春雨，室内悠扬而轻柔的江南丝竹，看杯中晶晶亮亮的水中，碧绿的茶芽在沉浮翻飞，慢慢舒展开鹊舌一般稚嫩的叶芽，仿佛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水中生长。让幽幽的清香丝丝渗入鼻孔，眯起眼睛，释放所有的想像。尘世的喧嚣忙碌，高楼大厦的通仄压抑，都被远远地隔离在这宁静的雨巷之外。天地间，便只有漫天的春雨、宁静而古朴的老街、一个真真切切的你了。 我常在月色笼罩下抛下一天的奔波和疲惫，踏上这条老街。夜幕降临时，红灯笼亮着暖融融的光，很让人想起家的温馨。依街而立的店主们也已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招呼人的声音显得慵懒了，但红灯笼映在脸上暖暖的笑意却是真切的。推开某个石库门沉重的木门，在“吱嘎”的声音里跨过高高的石门槛，便进入了老台门。台门里正吃罢晚饭的老人们聚在天井里，手摇芭蕉扇愉快地谈着一天的见闻。 朋友的画室就藏在这市井中间，室内四壁悬挂着刚画成的画作，于是，狭窄的空间顿觉视野开阔了。信手涂画，画山画水画意境，纵情畅谈，谈书谈画谈人生。三五知已小聚一室之间，逸趣横生，索性打开后门，坐在踏道上，让双脚浸在凉嗖嗖的河水中，愈觉惬意。月色下，对面的龙山森森如蹲兽，脚下的府河绵绵如长蛇。朋友拎出三瓶老酒，端来两碟沽酒坯，相邀坐上缆在踏道边的一叶扁舟上，品酒谈天，任小舟随意飘荡，一叶小舟对着苍穹中的一镰弯月，小舟盛满酒香笑声和远处飘来的越语乡曲，蓦然觉得这舟中的体验便是老街里的人生。 古城不古了，高楼在拔节，时尚在喧嚣。虽然临街的立面复古披上了先前的色彩，但总使人有一种面对穿西装戴乌毡帽者的滑稽。于是，今天的绍兴人常常感叹：要是古城能保存下来该有多好，走在城中的任何一寸土地上，就是走在历史的画卷里。然而，历史毕竟不是死水一潭，它也在默默地流动。好在于我们还有一条仓桥直街，一条古古朴朴的老街，一段真真切切的历史记录，一块清清爽爽的心灵净土。 旅途上的故事，请告诉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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