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行走丨苦涩的青藤

昵称45109175 201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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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读过明文坛“公安派”领主袁宏道《徐文长传》，略知徐渭其人其事。徐渭（1521——1593，明正德十六年到万历二十年）初字文清，更字文长，号天池山人，青藤道士等等，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系明代一个具有多种艺术才能的作家，在诗文、戏曲、书画等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和影响。一生极不得志，晚景更其凄凉，终因穷困潦倒而死。73岁的他死时只枕着一丛稻草，身边只有一头老狗相伴。世态本已炎凉，更何况他一介落魄的草根奇人、狂士，按说死了就死了呗！难得有袁宏道这样的大家成为徐渭的第一知音者。就在徐渭死后不久，袁宏道于友人处翻到一本徐渭的诗稿，未过几目，竟拍案叫绝，惊问此为何人，并竭力搜罗其遗稿，深入研究和推而广之，以使徐渭名声及其作品从此留芳天下。袁公慧眼识真才，功莫大焉！

出于敬慕与好奇，前不久，我路过绍兴，仓皇中从城区前观巷大乘弄10号找到徐渭的故居——青藤书屋。窄窄的深巷，青石板到底；高高的门第，黛瓦配灰墙。门第面东，进门见庭院：修竹和石榴花在风中摇曳，翠绿的芭蕉舒展着宽厚的叶片，小径两侧的小草间杂着少许红花……给人以幽雅和清新。书屋属明代的建筑，座西朝东，单坡平房，分内外并排二室（属三室结构，外小里大）；南北两首各为一个方天井和窄天井。屋前小石柱上，刻有徐渭“砥柱中流”四字。南天井东墙启有圆洞门供单独出入；门楣是徐渭的手书：“天汉分源”；透过南墙两扇花格窗可窥相邻的书屋外室陈设；隅有青藤一棵，似缆绳般粗壮，显为后人所栽。据说，明嘉靖十年（1531）徐渭11岁，当他过完生日后，就在自己读书的榴花书屋前亲手种栽了一棵青藤，以示倔强孤傲的天性。他的青藤别号也由此而生。尽管青藤其后夭折，时人还是将榴花书屋之名改为“青藤”以传世。

进书屋先是外室，窗边摆着长书桌，上列文房四宝；此属徐渭润笔泼墨，赋诗作画之处。其正中悬挂明末著名画家陈洪绶题写的“青藤书屋”的匾额。匾额下面是徐渭的那副自题联和“慕明三不朽图青藤山人像”。东西两壁镌刻着《天地山人自题象赞》和《陈氏重修青藤书屋记》，读知是徐渭生平自述与书屋的历史沿革变迁。内室陈列着徐渭的部分著作、手稿，也有字画复制品。在珍贵的遗稿中，有《黄甲图》、《梅花蕉香图》、《驴背呤诗图》等稀世佳作。

青藤书屋是徐渭的生养地，他20岁入赘妻家始离此。幼嫩的青藤随年长大，势如苍虬，盘根错节，曾经是徐渭生平和历史的见证。“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这副徐渭的自题联则是形象，洒脱地概括了他坎坷、险恶和痛苦的人生经历与狂放不羁、不容于世俗的性格。浅读他苦涩的一生，至少有这样四个“不顺”——

首先，家境不顺。徐渭的生母是侍妾，在徐家自然没地位。适徐渭出世百日后，父亲便故世，生母被主母苗氏赶走。苗氏虽由于不育而对徐渭寄予厚望与疼爱，但在徐渭14岁时不幸病逝。同父异母的两个兄长，都比徐渭大二十岁以上，认为“迟到”的弟弟是家庭的多余者。随兄生活，徐渭变得拘谨、敏感多疑，也变得放任而冲动。后来，他们相继去世，本已一无所有的徐渭彻底丧失了家庭归属感。

其次，婚姻不顺。徐渭先后结过四次婚，其中两次都因孤苦无助而入赘为婿。第一次结婚仅几年，妻子潘氏因病离世了。于是他失去了继续在岳父家落户的资格。第二次入赘杭州王家成亲，妻子王氏恶劣不堪，徐渭当年即断绝往来。第三次续弦，妻子张氏貌美不贞，据说徐渭在一次外出回家时遇其与一和尚交欢，精神发狂的他，本欲执刀杀僧，却误杀了妻子。由此，过了七年的牢房生活，苦不堪言。一次次婚姻的失败，他非但没有感到家的温暖，且性格日益畸变为孤偏、狂躁。

其三，科场不顺。徐渭6岁入塾读书，8岁能作八股文章，素有“神童”之称。他博览群书，经史百家，秦汉古文，仙释经录及古书法、稗言小说无不涉猎。他的文名一天比一天大，可是功名路子越来越窄，从20岁到40岁，竟连续8次乡试不第。这对他的自尊心打击是空前的。他在科举中仅取得最起码的学历只是秀才，也还是幸得一次复试才中的。科场的黑暗和捉弄，使徐渭陷入了茫然的空虚和愁惨中，接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其四，仕途不顺。古人将进入仕途获得一官半职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徐渭充其量只是个穷秀才，自然轮不到官做。浙江总督胡宗宪的出山，算是给了徐渭施展才能，实现自我的机缘。嘉靖三十七年（1558），徐渭成为胡的幕僚。他凭借自己的生花妙笔在胡府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凡诸进表、谢表、贺表均出自徐渭的手笔。他撰写的奏章贺表不仅得到京城文人的推崇，而且受到皇帝的赞赏。书屋墙壁上展示的那份《进白鹿表》（影印件）说的是胡宗宪向皇上贡献的一对白鹿时的贺颂之辞；由于表文文情并茂，词藻华丽，使嘉靖皇帝心花怒放，而重赏了胡宗宪。这不仅给胡氏带来了极大的荣耀，也提高了徐渭的身价。又如徐渭作的《镇海楼记》，替胡宗宪彰扬了抗倭战绩，胡得意之余赠银220两，让徐渭置住宅。徐渭的第三任继室张氏，也是胡宗宪一手聘定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嘉靖四十一年（1562）由于严嵩东窗事发，涉及胡宗宪；皇帝诏令，胡宗宪先被罢官后遭关押，最终自杀于狱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徐渭自此失去了胡宗宪的庇护也失去了自身安全感。他害怕胡宗宪阿谀奉迎严嵩的贺表，诸如《又启三首》、《贺严公生日启》株连自己而受朝廷追究。为了避祸，他开始装疯，并数次自杀未遂，最终真的疯了。

痛苦是徐渭的创作源泉。他放纵天性，借酒浇愁，酩酊大醉之后狂呼乱叫、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或依靠酒力呤诗作画、笔走龙蛇……这种癫狂举止成为他发泄内心悲愤的途径，也成就了他的文艺创作。徐渭自胡府解散回山阴后，不久因发狂杀妻入狱，历时七年后获赦出狱。此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一生画作却多在此后面世，并赖卖字画为生。他成了明清大写意画派的祖师。他擅长狂草，恣意驱使桀骜不驯的狂性渗透于字里纸背，终得“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之誉。他的“粉丝”可谓不计其数。郑板桥坦言要当“青藤门下走狗”。齐石白也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徐渭“磨墨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