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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亲人去世后,我们仍然有联系……

 王兆善 2019-12-02
你经历过挚爱的人离开吗?不是短暂的分开,而是永远的离去……
 
婚礼上,有一个环节叫交换誓言,新郎新娘们许下一辈子的约定,最后一句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死亡似乎是一个残忍的词语,它把人和人拆开,也把希望和永恒隔断……
 
但是,对所有失去挚爱的人来说,他们却似乎都相信,死亡不是绝对的分隔。
 
他们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与逝去的人保持联系。
 
本期《人心观察室》,我们采访了一位特殊的父亲,大家叫他刘老师。


采访刘老师时,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北京那天罕见地下了雨,异常寒冷。
 
他用低沉而平缓的口气地说起了十一年前的一次意外:
 
2008 年夏天,儿子刘丹因为暑期集体活动需要打了一剂预防针,打针之后就开始有点低烧。
 
当时孩子正要面临一场大考,父母心想是临近考试压力太大了,考完休息一阵子应该会好。
 
孩子顺利考完了试,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周日出去玩,闹钟定了早上七点半。结果那天早上闹钟闹了几次,他都没醒来……
 
等父母进房时,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
 
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来得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突然。
那一年,孩子 16 岁。
 
这种震憾、痛苦、悲伤、绝望、怀疑……大概什么语言也无法描述。
 
他说:“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在梦里。”“我就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是预防针的问题,以为是心脏猝死;后来经过医学研究,才揭开了谜底,发现是预防针引发的器官损伤。
他曾写下这样悲痛的句子:

“我唯一的孩子,那样健康活泼、风华正茂的孩子,承载着我们 16 年的哺育的孩子,凝聚了所有爱和心血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离开了我们。”


 

葬礼之前,他为孩子写追悼词。努力回忆过往的许多事,似乎像是帮孩子说完他未曾说的话。
 
这个过程,会一次次感觉到,孩子还在身边,并没有离去。
 
参加葬礼,是他们当时面临最痛苦的一个选择。
 
因为,对于每一个失去挚爱的人来说,葬礼是一场无法缺席的告别;但是心理学家也告诉我们,没有一位失去孩子的父母是自愿参加葬礼的,都是被 “逼着” 去的,内心太折磨了。

“在葬礼之前,我一直都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做梦一样,日夜浮现的都是孩子还在的样子。但是直到在殡仪馆看到孩子冰冷的遗体,我才被打回现实。

一个星期没有一滴眼泪的我,突然在儿子遗体面前哭倒,我近乎崩溃掉,站也站不住。因为我知道,那是我见孩子的最后一面了。”

朋友们把他 “架” 到了休息室里,给他吃了镇静剂,等他缓过来,才有力气读出追悼词。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时间到了,
是时候告别了,
我要想想接下来的生活了。

科普:人们往往忽略了,葬礼是哀伤治疗的很重要一步:

  1. 让人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2. 意识到亲人离去的事实,走出幻觉;

  3. 让亲友知道真实情况,获得支持;




孩子离开之后,他和妻子每个星期都会去一次墓地。
 
他说,在埋葬着他孩子的墓地附近,还安葬着其他一些年轻幼小的生命·
 
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一个小脚丫子的泥印,这是一个仅仅活了 16 天的小生命。
 
还有一块墓地埋葬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父亲每个周末都会来看他,并带来一束鲜花,十多年从未断;
 
有一位老太太天气好时,每次来都会坐上一整天,在那里读书给孩子听,直到夜幕降临,她才不舍地离别。
 
刘老师夫妇每周也会在这里看望孩子,跟孩子说说话,把最近自己做的事告诉孩子。他们想象孩子听到好消息,露出的笑脸……
 
再后来,每一次来墓地,都如同是与一个纯洁灵魂的对话。这种感觉使人特别宁静,没有忧苦,除了儿子的忌日。

刘老师说:

“在这座墓园,儿女们来墓地看望已故的父母,大概是每年 2~3 次;

丈夫或妻子来看已故的配偶,每年约 4~5 次;

而父母们来看望孩子,几乎是每周一次,风雪无阻,年复一年。”


听完这席话,我如鲠在喉。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父爱母爱——不同于任何一种爱,是一种融进了他们血液和生命至死都不会消失的爱。
 
过了很多年,刘老师和亲戚一起外出旅行,在一个游乐场旁边,他突然站住了。因为眼前的游乐场,让他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他曾带孩子来这里玩过。
 
当时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他的小脸蛋红通通的,一蹦一跳……

“那个画面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我在那里呆呆地怔住了好久好久,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哀伤不知不觉地从心底泛起……   

但是大约 5 分钟后,我已从这种哀伤中抽身而出 ,回到现实跟亲戚一起继续快乐的游玩。”


科普:刘老师描述这种状态,是近代哀伤学者常说的“整合性哀伤”—— 人们带着哀伤和怀念,但依然可以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很多人面对丧亲的哀伤,往往都会期待自己 “走出来”,但哀伤心理学家认为,真正的“走出来”,不是不再思念,而是你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思绪。
 
你能够选择自由地进入思念,也可以选择面对现实。这才是一种正常而健康的哀伤。
      


我第一次听说刘老师,其实是在 “全国哀伤大会” 上(全名为:首届中国哀伤研究与干预国际研讨会)。
 
刘老师以 “美国注册哀伤咨询师和哀伤研究者” 的身份参加了会议。
 
你可能会对他这个身份感到好奇,究竟他是如何从一位失去独子的父亲,成为一个哀伤研究的专家呢?
 
在大会发言中,他谈起自己房间里的一个镜框,里面镶着一篇儿子小学二年级时写的作文。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每个人都给别人分享一份爱,那这个世界将会很美好。

“看到孩子的这些话,我觉得他还没有离开。我想去做他想做的事,那样他的生命还会继续发光。”


在孩子出事之后,心理学相关的书和科普文章给了他很多帮助,他觉得这些知识能够帮助到 “同命人”,于是开始大量学习。家里堆满了上百本哀伤学术专著,通过自学考试,他成为了一名美国 “注册哀伤咨询师”。

同时,他开始帮助那些跟他有相同经历的父母。他相信这是他儿子所希望看到的。

有一次回上海探亲,他注意到中国非常缺乏 “哀伤干预” 方面的书籍和文献。
 
我国每年有近一千万丧亲家庭,有着世界上最大的丧亲人群,却如此缺乏哀伤疗愈的资源。

“我们中国人回避哀伤、不谈死亡,但这偏偏又是我们每个人要去面对的。我希望能写一本书,帮助到那些跟我有相同经历的父母们。”


于是,刘老师联系到了北京师范大学著名心理学家王建平教授,他们一拍即合,决定为我国丧子父母写一本哀伤疗愈的书籍。
 
为此,刘老师辞去了一切工作,没有任何收入,闭门不出六个月。通过海量阅读、与国际著名学者的交流、并借助大量的访谈资料,与王教授一起完成了这本《哀伤理论与实务:丧子父母心理疗愈》。
 


它是第一本基于中国文化,把近代哀伤理论与干预方法系统地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心理学专著。

书中不仅有非常多真实的案例和故事,也提供了实用的心理学理论和方法。

它不仅是写给丧子家庭的,也是给每一个经历丧亲之痛的我们。我们都有一天会面临离别,而那天到来之前,我们需要了解哀伤,更需要了解死亡。

说起这本书,刘老师说:

“只有爱是不够的,只有专业知识也是不行的。谈哀伤必须要有爱,也要有学术的严谨。

我的孩子虽然只走到 16 岁,但是他的生命轨道与我是同向的。

作为父亲,我可以把深植于他生命中对这个世界的爱,在这条轨道上继续延续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


书序言中,刘老师首先提到的就是他挚爱的儿子 – 刘丹。 

哀伤大会上,这本书第一次与读者见面。

△ 左刘新宪,右王建平
 
写到此,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更深刻地体会和理解书中的一句话:
 
“哀伤,就是爱。”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们还采访了著名心理学家王建平老师。

王老师做过一些哀伤研究,也一直在做 “失独家庭” 的帮扶工作, 2016 年申请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基于全国调研数据的中国失独人群心理健康援助体系研究》。

关于如何与逝去的亲人保持联结,她告诉我们:
 
当亲人离去,我们会用各种方式继续与他们保持着联结。

一方面是外在的联结,像刘老师提到的,参加葬礼、看亲人的照片、保留遗物、去墓地探望等,现在甚至有人在网上为亲人建一座灵堂,以寄托思念。

另一方面,是精神上的内在联结,例如:回忆对亲人的爱和关心,跟亲人对话、完成逝者的生前的梦想、帮助别人等。

近些年我们一直提到 “整合性哀伤” ,它告诉我们,“遗忘” 并不是处理哀伤的唯一方法,我们需要一种健康的思念和联结 —— 既可以走入回忆,也可以回到现实好好生活。

另一方面,研究发现那些能够去帮助别人的人,更容易从剧痛走向整合性哀伤,这对我们非常有启发。

 
如果要去帮助身边丧亲的人们,应该注意什么呢?王老师说:
 
人在面临重大灾难时,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生理状况都被扰乱了。
 
因此在帮助丧亲者时,最开始要做的其实是身体和生活上的帮助,例如给他们做饭、保证人身安全等,至于心理学工作者的介入,反而是比较后期的工作。
 
很多人会用这样的话去安慰丧亲者:
 
“你别难过了”
“我理解你”
……
 
这其实是不恰当的安慰,丧亲者会在心理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走开吧。”
 
通俗地来讲,在丧亲的最早阶段,聆听和陪伴、照顾好他们的生活起居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王老师从研究者的角度,给了我们一些关于现状的思考:
 
其实像刘老师这样的人,是少数。现实中很大一部分的丧亲者(尤其是失独父母),是关起门来,拒绝外在关怀的。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王老师认为,“同命人” 的协助非常重要。

“我们培训有相同经历的人,让他们走在前,我们专业的团队在后面再去给与帮助,这是最好的方式。”

王老师说道。
 
对于哀伤,我们需要针对大众的科普教育,死亡教育也在其中。
 
王老师说:
“这次的哀伤国际研讨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这个作用,让参会者(辐射到全国)意识到,哀伤是个专业,需要专业的态度来对待。”


死亡教育,不应该是直面死亡时的痛苦,而是能够让每一个人,对生和死有合理的期待。
 
这样,我们才能有勇气直面哀伤。

References / 本文参考的文献资料:
[1] 王建平,刘新宪.(2019).哀伤理论与实务:丧子家庭心理疗愈.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 Field, N. P., & Filanosky, C. (2009). Continuing bonds, risk factors for complicated grief, and adjustment to bereavement. Death Studies, 34(1), 1-29.
[3] .Knight, C., & Gitterman, A. (2013). Group work with bereaved individuals: The power of mutual aid. Social work, 59(1), 5-12.
[4] Stroebe, M., & Schut, H. (2010). The dual process model of coping with bereavement: A decade on. OMEGA-Journal of Death and Dying, 61(4), 27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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