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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目的,不是手段

 昵称BbprGMTQ 2019-12-03

如果一部电影只一味迎合观众的口味,那本质上就会与A片无异了,但是如果只一味说教,那又多半会失去其本身存在的原因——娱乐大众,所以对一部电影来说,票房和口碑共赢的办法多半只有一个——雅俗共赏。正因为如此,很多电影都会使用这样的招数——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和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包装下探讨严肃主题。2016年的科幻电影《太空旅客》多半就在此列。
电影的故事大致是这样:一艘星际飞船载着5000名乘客前往太空殖民地家园2号,旅途需要120年,乘客都在冷冻睡眠中。一名叫吉姆的旅客因为设施系统意外提前从冷冻睡眠中醒来,然后发现自己有可能要独自在这艘巨船上度过89年,绝望的吉姆尝试了各种方法后,最终忍耐不住,唤醒了一名叫做奥罗拉的女乘客。当两人最终都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后,甚至产生了爱的火花。但是,奥罗拉在无意中得知了自己是被吉姆有意唤醒的,愤怒之下两人关系破裂。另一方面造成吉姆提前被唤醒的系统问题并没停止,越来越严重的故障逐渐危及整个飞船。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被迫必须要面对所有问题,并且做出的选择和决定。
电影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它提出的问题却未必简单。我们嘲笑有些旅游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了景点拍照”——含金量太低。但是由于星际旅行需要漫长的远超人生命的时间,这迫使人采取沉睡的方式——将自身主观时间暂停的方式——让旅途只负担赶往目的地的作用,所以在《太空旅客》里这个讽刺反不显得荒谬。可是现实生活却是另外一回事。
细想起来我们每一个生活状态似乎都是为了未来的某个目的,学习是为了就业,就业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生活等等。而且这样的目的源源不断,每当达到一个,就同时会开启下一个,一个个目的达成瞬间就是生活的寄托和原因。其他的时间里,我们都像坐在赶往目的地的旅游大巴或星际飞船上一样。就像所谓的“学海无涯苦作舟”,以咬紧牙关的辛苦,换取最终学业有成的果实。这差不多被我们视为理所应当——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未来的某个目的。或者是两个小时以后到达的景点,或者是长大后的光宗耀祖,或者是苦读之后的登科中举,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赚到的让人眼红的数字。
但是《太空旅客》通过科幻电影的外衣,用虚拟的极端条件,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所搭乘的旅游大巴永远也无法到达目的地,你该怎么办呢?
这种提问的方式让我想起伊坂幸太郎的短篇小说集《末日愚者》。他同样虚拟了一个极端环境——世界三年后就会灭亡。在这种条件下,既然人生的意义是未来的某个目的,而整个人类世界三年后就将不复存在,那么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电影和小说,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一个失去了到达目的地的通路。两者提出的同一个问题是:如果目的就是人生唯一的意义,那么如果目的不存在了,人生还有意义吗?
电影中奥罗拉愤怒的控诉吉姆:“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梦想,这是谋杀。”我始终觉得这句台词最妙,它妙就妙在点出了我们一般是如何判断活着的。是的,当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生活本身,而是为了某种目的,于是,这种目的也就成了生命本身。那么当目的丢失的时候,不就等于失去了生命吗?这也正是奥罗拉控诉吉姆谋杀的原因。而这也正恰恰是问题所在。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给生活赋予某种额外的意义,就等于给生命套上了枷锁呢?
事实上每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我们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是唯一的和最后的。任何人都必须面对死亡。不管有多少宏图伟业,最终也都会消于无形,即使帝王将相最终也不过一个“土馒头”。历史上人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常常求助于宗教。中世纪的欧洲人用炼狱、地狱和天堂来解决这个问题。而公元前第一个千年中期,印度次大陆上那位离家出走的著名的王子,用轮回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今天,世界各地的人们已经普遍认可更加理性的看法,摒弃了这些超自然的标准。人类决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人就必须寻找到一种能够自我信服的新方法,用以判断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末日愚者》的第二篇《太阳封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对一直无法生育的夫妻,在世界即将毁灭时发现妻子有了身孕,可是鉴于世界三年后就将毁灭,这个孩子还要不要生下来呢?2017年中国全面开放二孩政策,很多家庭有了第二个孩子,至于为什么要第二个孩子呢?很多理由都是实用性质的。有为了孩子在世上多个亲人的,有为了可以分担赡养老人负担的,有为了将来增加更多陪伴的可能性等等。但是如果把这些理由套入《末日愚者》的背景设定,那这所有理由都没有意义。因为地球即将毁灭,任何人都没有了未来。老人不需要赡养、孩子不会再长大、未来没有人需要陪伴。于是,《太阳封印》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就失去了出生的理由。但是这会带来一个问题——没有未来的生命就没有意义吗?更加棘手的是,如果因为世界即将毁灭,所以没必要让一个生命出生,那么也就是说,因为世界即将毁灭,立即失去生命也是合理的。因为从逻辑上来说,这两者是等价的。于是,当我们真的遇到类似的极端条件,我们似乎应该立即选择自杀——这种结论不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合理吧。
那么该怎么理解生命呢?我没有答案,但也许我们可以有另一种选择——“不要将当下的生活当作一种手段,它们不是为了通往未来的美好生活,生活的目的,就是生活”。换句话说,生活本身就值得过,并不需要某种目的赋予它价值。
例如我们一般把工作视为谋生的手段,工作只是我们换取生活资源的方式,但是这未免太过悲剧。这意味着,我们被迫用我们相当的生命(如果时间就是生命的话),来换取让我们活着以及满足我们某个瞬间幸福——这性价比实在太低了。所以也许重要的问题是——工作到底是什么?也许根本不存在工作与生活的二分法呢?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平衡工作与生活”呢?也许工作本来就应该是生活的一部分呢?
类似的还有很多。比如锻炼只是因为我们喜欢锻炼,而不是为了身体健康。食素只是因为喜欢吃素食,不是为了养生。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的目的所在,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因为没有那一段人生是为了实现另外一段人生的手段。即使的确有某一阶段是下一阶段的基础,但那也并不妨碍任何一个阶段的本质——它本身就是目的。生命本身自有其价值,并不需要被额外赋予意义。
《太空旅客》最后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答案:当所有沉睡者醒来,他们发现飞船不再是简约、金属、冰冷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郁郁葱葱、溪水瀑布、鸟语花香的世界。这一切就是吉姆和奥罗拉有生之年幸福生活的证据。虽然他们已经离开人世,虽然他们没能踏上殖民地家园2号,但谁能说他们的人生就没有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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