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啸先生近照 马啸略历 地 点:北京国家画院 采访人:长安居 受访人:马 啸 用批评激活书法 ————马啸先生访谈实录 采访者按:我们那一代人大都在90年代初期步入书坛。90年代虽然已经兴起了商品化的经济大潮,但毕竟还承接了一点80年代理想化精神的余绪,所以在我们那一代人中,还是相当推重具有理想化色彩的人。 当代艺术界的批评大咖马啸先生,就是一位葆有强烈理想化精神色彩的人。他是当代中国书坛书法批评首开风气的几位主要作家之一,他的书法批评文章在文风上与其同辈的书法批评家们,如:梅墨生、姜寿田、陈震生等明显不同,梅、姜、陈三位先生的文章相对于马啸的文章,中性化腔调较重,若评之为批评“美文”,足能当之,然而批评假如不“辣”,总归是一种遗憾。马啸的书法批评文字就不同了,他的文章总是开门见山,不作曲笔,锋利、尖锐、深刻,观点鲜明,直捣龙门,读来最是痛快!俨然可以下酒!假如有人投资,专门延请马啸来撰写近现代以及当代著名书家的个案批评文章,一定会最最叫座,一定会成为当代书坛最畅销的书法类图书,于此我深信不疑。 马啸学术活动掠影 以下这篇访谈马啸先生的文字,成稿于十年之前,并经其本人审阅认同。他十年前所述有关书法批评的种种观点,今天来看仍然备有相当的现实意义,以及思考价值,故略做修订,发布于“雅风传习”公众号,以飨各位读者朋友。
马啸画作 如果说我学了四十年的书法,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我完全是自学,第一是看看有关的书籍,第二是看看别人的实践,这期间走了很多弯路。我们这代人的基础都不太好,给你举一个例子,我读大学的时候,看到别人有《古文观止》一类的书籍都非常羡慕,现在不管什么书只要在网上点一下都能查到。近年我在国家画院讲课或课余与同学聊天时也会谈到,当下对传统文化的了解研究比过去深入得多,因为现在对传统文化能看清楚,过去则不能。80年代,在书法界曾有过一股反传统的思潮,就是基于看不清传统的深邃的魅力,才会去反对它。现在我常常讲,一个伟大的东西,之所以伟大,就是令你看不清,伟大的东西都沉得很深,不会浮在表面上,因之对于伟大的东西要认真、慢慢地看。而今站在现在这个点上反观自己,会发现我们这一代人有很多很多的“先天不足”。 再给你举一个例子,杭大当时会邀请浙江美院搞书法的老师如刘江、王冬龄、陈振濂等和一些社会上搞书画的人去杭大作讲座,每一场讲座我们听得都很认真,今天回想起来某些人讲的都是一些皮毛,甚至传达了一种错误的观念,当然这不是指浙美的老师,但他们的这些讲座我们听起来依然感觉很新奇。大学时代,我特别爱好篆刻,篆书、操刀之类都不懂,就是把一本邓散木的《篆刻学》从头到尾读一遍,再根据书里面讲的要领进行实践。我们寝室的六位同学,每到中午都不午休,全在寝室里面或刻印或练字,这种如饥似渴的状态现在是不能想象的。 马啸印作 我写文章都喜欢发掘一个独特的切入点,我早期曾写过一篇有关汉隶衰落现象的文章,当时在山东召开了一个汉碑学术研讨会,这是我第一篇引起反响的文章,汉隶的衰落现象在历史上是客观存在的,可是很少有人关注、思考这一现象。写这篇文章时,我借鉴了一些西学的理念,比如像文艺学、哲学、心理学,甚至一些属于自然科学的东西。那篇文章的主旨就是,汉隶那么雄强的一个书体,为什么到三国时代衰落了,这其中有一个转折点就是在东汉时代,汉隶走向规整化,80年代书法界的主流思潮就是反对规整化,所以这篇文章的产生和其时的社会背景有一定联系。我认为隶书在东汉走向规整化、装饰化是导致它走向衰落的一个主要原因,这篇文章主要是以一个史学的角度为切入点来进行把握的。
马啸书作 没有意义的文章我不会写,别人研究解决部分问题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凑热闹,正因为如此,我写的文章都会引起一些或大或小的反响。我写文章比较慢,斟文酌句花费时间很多,我经常同别人讲,读起来越轻松越有内容的文章,可能在写作过程中会很麻烦。比如读张爱玲的小说,她的文笔很轻松很优美,她虽然是一个文学家,可是当我读她的小说时,感觉她的小说就是一个剖析社会现象的哲学文章,她的语言对我的理论文章写作是有影响的。一般人认为理论都是枯燥地说理,我就从斟文酌句上下功夫,尽量写得生动活泼。我对文章的标题也非常注意,这可能同我从事新闻工作的从业经历有关,文章标题取得是否响亮贴题,对一篇文章而言是很重要的。 马啸学术活动掠影 马啸画作 马啸书作 马啸印作 ■书法批评相对于美术批评来讲,在整体上我认为还比较初级,有时甚至为了一个非常低级的概念而讨论很久,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想来很可笑。相对于美术批评的队伍,搞书法批评的人大多数是一些社会上的业余人群,当然这几年情况有所好转,一批从美术院校专门学习书法的人出来了,书法批评的队伍较之过去,素质方面提高很多,但同其他艺术门类的批评理论相比,差距仍大。 马啸书作 梅墨生、姜寿田、王南溟这几个哥们的书法批评文章,代表了中国当代书法批评的一个里程,客观记录了当时书法批评的状况,不管做得深与浅,都是真实的时代写照。他们三人各有侧重点,像老梅,传统文化的修养不错;像姜寿田,东西方两方面的修养都具备;王南溟主要侧重于西方的批评语境。如果让我下一个总的结论,包括我在内,都还是做得不够,需要更多人从更多的方面来关注、投入书法批评。 这一点不是批评家所能做到的,环境嘛,需要大家一起来做,比如像马路,假使只有几个清洁工来做,每个人都随地乱扔东西,他们无论怎样做,都是徒劳的,而批评家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清洁工”,但这有赖于所有有志于书法的人来爱护、宽容书法艺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才能引导书法朝着一个健康的方向发展。 马啸书作 ■理论和创作是可以互补的,只有不懂理论的人,才会认为一个或一种理论可以包治百病。同时,理论也不会是面面俱到的,理论家想问题时要面面俱到,但做学问不是要面面俱到,理论家只是侧重一个方面。 理论主要有两方面的功用,这不仅是指书法,其它艺术也一样。一种理论与创作不大有关联,是一种间接关系,比如研究一个艺术史上的现象,研究一个纯粹的理论问题,这都和创作没有直接关系,但最终还是有关系,一个纯粹理论的概念如搞通了,对创作实际也会产生作用。另外一种是理论与创作有直接关系的,包括批评理论,这同科学理论相像,以基础理论和应用理论两部分组成,前面谈的主要是基础理论,批评理论应归纳在应用理论范围。不管基础理论还是应用理论,对创作都是有作用的,它可以使我们认清历史,矫正当代。 口您曾经长期工作、生活于甘肃,甘肃可以说是你的第二故乡,甘肃至今也是书画家赚钱的热土,您对甘肃的书画市场一定有所了解,能否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马啸画作 ■甘肃的市场,坦白说是一个很低级的市场,不是一个高级市场。甘肃那地方很穷,甘肃那边人实际上口袋里也没有多少钱。给你举个例子,前几年北京的一位朋友到甘肃卖字画,这位朋友同我相熟,但这位朋友一直叮嘱甘肃当地的“穴头”和画廊老板,不要这些人告诉我,他来到甘肃了,因为他的卖价很低,各地来甘肃“走穴”的书法家卖价普遍较低,在甘肃“走穴”卖字画,大都是一种甩卖的形式。甘肃那里喜欢字画的人很多,当地有一种风气就是每家都收藏一点字画,对其它财富不是很在意,只有对字画很热衷,但鉴赏眼光并不高。在甘肃有些所谓的书画之乡,我去看过那里人的藏品,包括收藏家的藏品,藏品质量明显是不高的,与“书画之乡”的称谓实不相符。 创作与市场也是关联的,当代书法的总体水平有限,故而书法市场中的作品水平也就有限。我最近主要在进行唐代书法的研究,敦煌遗书中一些民间书手的作品,字写得歪歪扭扭,这部分人文化肯定不高,但为什么我们今天看来还会觉得这些字迹很有味道?原因就在于唐代书法整体水平很高,就是一个无名的民间书手对书法笔法也是非常理解的,说得直白点,即唐代人写字下笔不会错,当代人写字下笔可能就错,所以当代人在很多方面需要矫正。唐宋人及晚明以前的人写字下笔之始绝对不会错,因为他们下笔之始就传达了一个正确的技法理念,而现在人写字在刚刚下笔时,恰恰就是一个错误的理念。有鉴于此,以历史的眼光来衡量,当代书法作品创作质量本身不是很高,随之又决定了市场层次也不会很高。 马啸书作 □甘肃的书画市场虽然热度很高,但甘肃的经济同沿海发达地区相比现在仍显落后,很多购买书画的人,其实连基本温饱都没解决,这种现象很奇特,在甘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邵岩前几天同我讲,到经济落后的地方“走穴”赚钱,实在是连人最基本的良知都丧失了,您对邵岩兄的这一意见有何评判? ■这是甘肃当地一个老的传统,现在经济状况较之过去要好一点了,这种风气自然就又流行起来,甘肃当地的人家经常在一起相互比较,看看你家的东西,再展示一下我家的藏品,爱好收藏书画就是一种当地的风俗而已。 甘肃当地人对书画很喜欢,有这个购买需求,很难说凡是书画家到那儿去卖字画就丧失了良知,因为需求在先,而非强买强卖,你如何能评判是买的人有错?抑或卖的人有错?这只能体现出甘肃当地人很实在。像我们江浙人一定不会干这种事情,自己肚子都吃不饱,还去买字画欣赏,精神需求是排在物质需求之后的嘛,这一点马斯洛的需求论谈得很明白。甘肃当地风气如此,估计改变很难。 ■从长远眼光看,当然是作品的质量了,好多逝去的书画家,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名声,作品卖不了什么钱,去世后声名显赫,作品卖价很高,就最能说明作品质量的重要性。名声这东西当然有作用,但在当下当人们对名声这东西看得越来越透的时候,名声的作用就会越来越小,艺术价值则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大家的审美素质渐渐提高后,艺术价值、质量无疑会排在首位。比如说让你来收藏书法,你是收藏一件名声很大,但写得很差的作品,还是收藏一件名声不大,但写得很好的作品,这应是一个很明确的选择,只有好的东西才是有收藏、投资的价值嘛!现在的艺术市场中,价值与价格虽然还不对等,但是最终是由作品的价值来决定价格的。比如北京某位写隶书的大书法家,为什么会在去世后,其作品价格一落干丈?就是因为在他身后,名声地位等都不起任何作用,他作品的真实价格自然浮出了水面。 名声是通过几个方面来体现的,艺术水平高会使名声很大,官位高会使名声很大,学生多会使名声很大,媒体宣传多会使名声很大,我认为最后决定作品价格的因素仍然是以艺术价值、质量为首要。 口曾经认真读过你发表于《中国书画》杂志上的《盛名之下》一文,写得棒极了,当代书法市场的现状其实也很无奈,“盛名之下”的人卖价往往很高,而作品质量则太次,面对这一现状,您有什么看法?从力所能及的角度出发,我们为改变这一现状,可以做哪些行之有效的工作? ■目前这一现状,真是没办法解决,名声高的而水平次的作品放到市场上就是能卖钱,名声低的水平很好的作品就是卖价低,甚至没有市场。这一现象只能留待时间的检验,时间是一个最公正的裁判,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价格的真相会随之凸现出来,现在也不能下一个行政命令让这一类作品贬值,市场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至于采取哪些行之有效的工作,首要任务是将正常的艺术批评开展起来,使人们认识到艺术价值最终的决定权是什么,让更多的人来明白,让收藏的人来明白。现在从事收藏的人大多不懂艺术,更没有什么文化修养,所以他们也不懂得艺术品的好坏。当代艺术界的现状恰恰是批评界在保持沉默,认为艺术市场中的这一非常现象很正常,就好比认为夜总会里的“三陪女”,官场中的腐败现象都很正常一样,这同社会中的看法是关联的,大家对这些东西均抱以一种默认的态度,在默认的状态下,势必会令这类事情变得越发猖獗。就像一个人从你口袋里掏钱,你保持沉默,那下次还来掏,如果你反抗,他就不敢再掏了。改变这种现状,能做的工作只有将正常的艺术批评活动开展起来,站在一个学术的高度来评析这一现象。 口您卖字、写评论文章的稿酬哪项多些?这部分占您收入的几成?您对金钱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我写文章有时收钱,有时不收钱,很多人都是哥们,让我怎么开口收钱。有时为人写一篇文章,人家送我一件作品,其实人家的作品我还不太喜欢,我很多时候都是在无效劳动,真是没办法。水平好的大名家有时也会送我作品,送我的作品我正好喜欢,就把它收起来。有的人找我写评论文章,说要送我一幅字、一幅画,我问他的一件作品多少钱,他的作品明明只值300元一平尺,但他会向我报3000元一平尺,我听完这话,回答说,好啦!我就要你一件四尺斗方,不过不是作品,你去把它卖掉,换成12000元给我就可以了,而且你卖对折的钱给我都可以,卖五折!有时只能这么说说,当玩笑话说说,我这个人“面情”是很软的。 过去我写文章的定价是每个字一块钱,有的人说高了,有的人说低了,我现在定每个字两块钱,愿意写就写,不写就拉倒。我这人对评论对象很挑剔,看不上的给钱写也不想写,看上的又都是好朋友,还怎么收钱? 卖字的市场很小,现在很多人连500元一平尺都卖不出去,这个价格同画家相比实在太可怜了。画画嘛,随便画画都有人要,写字写得好则很难卖,越是写得好,人家越不懂,越没人买。我写字、写评论文章、卖画的收入各项比较,都是差不多的。 ■我最近就是在努力学习传统文化,在这方面补课。书法方面主要侧重于研究唐人,唐代书家每人都学王羲之,每个人学的面目都不一样。上次在沈鹏先生的课题班上搞了一个小型的作品观摩会,作品挂出来后,大家认为比较好的作品都是写魏晋二王一脉的,我觉得那些大家说好的作品,并不是在写二王,而是学我们当下一些写二王的书家,如写张旭光、陈忠康等,现在一学二王都变成这样,作品的风格趋向秀美,我就同他们讲,你们为什么看不到二王雄强的一面?二王的笔有时是很沉重的,学二王应以真正的二王为归。 要说展望,就是在思考一些唐代书法的问题和现象,再写写字、画画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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