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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的记忆和面貌的记忆不是一回事。她在湖边第一次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时，她正坐在一张长椅上，那个男人沿着湖边在散步，他从她眼前走过去。他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这个距离并不影响她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她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脸。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他当时一个人，并且走得不紧不慢，说不上悠闲，也不像在散步。他也看到了她，并且似乎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从她的眼前走过去了。她也是一个人，她是在他走过去了一会儿，才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走去。她那时候，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这个背影好像比他的眼睛和脸更吸引她，让她一直跟着这个背影走到了艺术楼西面的停车场。她最后看到的是他上了一辆车，然后开出了西大门。 现在，她已记不得他的眼睛，她还能记得他的背影，穿着白色体恤的背影，还有他的发型。实际上，第二天，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睛和脸在她的记忆里就已经十分模糊了，他从她眼前走过的步子在两周后也模糊起来。她在接下来的两周里有意去湖边等着他的再出现，也许只是想再去看看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还有那张脸。如果说，她是为了一个背影去查问去等待再一次的偶然碰巧，似乎说不过去。可吸引她从长椅上站起来，花费一定的心思和时间的眼睛和脸却已经模糊了。我们只能说，正是由于为了一双对她具有吸引力的眼睛和脸，现在变得模糊了，才有理由要这样做。 我们不能保证，她还能再遇到他。假如在相当长的时间——或者一年，或者三年——后，她再一次遇到了他，还能认得出那双眼睛和那张脸吗？或者说，她是否还能记得那双眼睛和那张脸？也许，我们把这个相当长的时间设计得不够确切，就是说，在这个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的各个方面都没有大的变化，他还是那样的发型，还是穿着白色的体恤，还是那样的眼睛和脸，只是再相遇的时候，不是在湖边，他的步子也不像那天那样不紧不慢。场合呢，比如说是在大街上，他们的身边有着很多陌生人来来往往。这个假设，不能用她第三天的记忆模糊来证明她很可能认不出他，就是说，人对面目的记忆是很短暂的。实际的情形不是这样。可实际的情形是什么的，我们在这里先不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她会再遇到他的。她再看到他的时候，她让自己迟疑地站了一会儿，因为她当时正和自己的男朋友走在一起。她在突然地站着里，摇了一下头，摇得很轻。也许她一边对自己摇头一边在心里说：上天多会捉弄人。上天就是这样，在一个人的一生里，所有出现过的在上天那里，都是一成不变的，由于人的变数，才有了偶然和碰巧的存在。也正是这样的存在，人才有了各自的命运。 她大三将要结束的时候，父亲精神失常了。她知道这件事是在那一年的暑假。之前，她周末回家，父亲不再像往常那样在客厅里看她，也不再在她星期天返校的时候，在门口送她。有一天，她走进父亲的书房。看见他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一动不动。她以为父亲过于专注，走到他的身后，他还没有动一下，直到她把手放到他的肩上，问他怎么这么专心，他突然转过身，看着她，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半天才对她说，你回来了。他为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为寻找一直和女儿说的这句话，看了她半天，接着又想了很长时间，终于知道她是女儿，知道她周末从学校回来，他这才想起了那句话。接着妈妈提前退休了。父亲的这一变故让她在不知不觉里改变了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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