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雨》父亲没有回来 有人说,博尔赫斯的诗歌写得像散文,散文写得像小说,小说写得像诗歌。其实,无论那种问文体,都是博尔赫斯,充满机智,神秘,以及诚实的卖弄,卖弄诚实的愉悦。而博尔赫斯的小说,还是小说,散文还是他的散文,不是别人的,诗歌还是那种说教式的絮絮叨叨的诗歌。 凡是艺术大师都有卖弄技艺的嫌疑,越是到达大师级别的巅峰,这个嫌疑越严重。 因此读者会慢慢抛弃大师,其实那是大师在抛弃自己。吃文字这碗饭,最不可靠的还是技艺之类的东西,最可靠的还是诚实。 欣赏大师的诚实,无疑是在一条世界最宽阔的人性之河游弋,博尔赫斯就是文学的亚马孙河。除了这条河流,没有更伟大的河流可以与他做比。 我在读到《雨》这首诗,突然发觉,博尔赫斯教会我写诗了。确切说,我知道写诗是写什么东西了。 我从十几岁开始写诗,直至读到博尔赫斯的《雨》,三十年过去了,我才明白,诗歌是给自己的,正如博尔赫斯写《雨》其实是在等待父亲,但是雨在下,父亲没有回来。生命,就是这样孤独。他的孤独与我的孤独交相辉映了。因为我的生命一直在与父亲斗争,试图发现我真正的父亲。 难道一个男人一旦早早失去父亲,那么寻找父亲就会是他人生的主旋律吗?博尔赫斯,在拉美大地,在欧洲,在神秘的东方,一直在寻求什么?是什么构成他小说人物神秘与迷幻的交织、血腥与残忍的喷溅?也许,他在摧毁他厌恶的父亲,但是依恋那个塑造他的人的本原意义上的父亲。 而唯有这个时候,诗人的诗性才显得那样明澈而美好,连忧伤与痛苦都成为这种美好的衬托。 男人自觉不自觉地在寻找父亲之中,击败他厌恶的父亲,试图重塑一个父亲,那就是他自己。遗憾的是,博尔赫斯一辈子都没有亲身体验做父亲的幸福,上帝跟他开了个玩笑,上帝教导他,这才是玄妙的艺术。 每个男人的巅峰,就是找到父亲,成为父亲。就像每个女人,必须成为母亲,才可以达到做女人的巅峰。 我喜欢的拉美诗人,米斯特拉尔是柔情与真诚写诗,聂鲁达是以激情与真诚写诗,博尔赫斯是以技艺与真诚写诗。 诗人失去真诚,诗歌就不会站立起来走向读者,走向世界,走向自己。 米斯特拉尔的诗歌里,柔情成为滋润大地的雨丝。聂鲁达的诗歌里,激情成为让人站立的武器、力量与威慑。博尔赫斯的诗歌里大多数是真理与质疑,试探与摸索,而一个而依赖技艺的诗人,永远不会接触到人性最真实的原貌,也就无法获得摇撼世界的魅力。 博尔赫斯说,他害怕镜子。这有点像女人对情人的矫情,不么,不么,人家不么,而言不由衷却是任情人摆弄。 不博尔赫斯害怕看到自己的真实,但是艺术的本真却要求艺术家必须看到自己的真实。这就是艺术的纠结,而在这个纠结之中,博尔赫斯的技艺没有拯救他。 上帝又跟博尔赫斯开了个玩笑。他早早失明了。就像上帝故意玩弄他的谎言,你不是说害怕镜子么,好,我让你从今而后不用再害怕了。 其实上帝始终在教诲博尔赫斯,艺术就是一面明镜,你必须拥有他。上帝让博尔赫斯失明,是告诉他别相信这面虚假的镜子。博尔赫斯失明之后,本来可以拥有最终的艺术明镜,但是他的虚伪遮蔽了这个可能,那个艺术的明镜最终与他失之交臂。 诺贝尔文学奖注定是给与那些真诚之至之辈。因此,诺贝尔文学奖始终没有颁给博尔赫斯,许多人为博尔赫斯喊冤叫屈,博尔赫斯的虚荣心也一定受过无数血腥的伤害。 但是事实会成长,真实会说明自己的本意。 父亲真的没有回来,他在回家的路上。 寻找的艺术,等待的艺术,还是成长中的艺术。技艺可以吸引人的眼球,而如何摇撼灵魂与骨髓,那是需要真诚的含金量来决定。 这对艺术家来说一点都不沉重,因为这是艺术家生命获得愉悦的内容。许多从事艺术的人,可以有无数次站下来,仰望他人,却不知道那正是在仰望自己。因而许多艺术家,经常被所从事的艺术遮蔽,艺术成为更大障碍。 而上帝会教导艺术家。因为上帝会教导每个人。而人们永远把上帝这个词汇默念无数遍,却不会去问,上帝到底是谁,是什么?因为这需要担当,远比默念一个名字要冒险。这跟一个人不知道爱的是什么的人,却一再在表白我爱你的人一样。 诗人大都这样悲惨。博尔赫斯也不例外。 这对艺术家不残忍。因为这是人性使然,现代人性在发展过程之中,已经偏离了自然人性的本原,背负了太多外在物性。而当艺术被物性不断分割,不断摧残之后,艺术家就像妓女那样,渐渐会适应屈辱的生存模式。这也是现代人生的普遍。 而博尔赫斯毕竟站下来,试图反抗,试图抹去这些屈辱。他是真诚的。他的真诚不许我丝毫质疑。 问题是真诚会有自己的评价与要求。艺术的真诚自有其发展规律与模式,艺术家必须找到自己与这个规律得 关联,否则,就会受到愚弄。 而这个规律就是上帝。 父亲没有回来。上帝没有回来。博尔赫斯走了,真诚规律还在激励我们,我们活着,接近这个规律的可能与机遇还在。 父亲就是上帝,就是这个规律。他缔造我们,我们也必须成为他。 二〇一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1899~1986)是阿根廷著名的短篇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曾获得过“福门托”文学奖和西班牙塞万提斯奖等多种国际文学奖。他还被哈佛、剑桥等名牌大学授与名誉教授之称。 雨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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