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不以浪漫的角度看待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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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敦煌——冷湖——冷湖火星基地

11月24日，G315国道。这里的公路直、长，路的两边开阔无垠，巨大的山体矗立在人的视线前。到了晚上，看到天边有灯光，感觉对面有车来了，结果过了好一会儿才到眼前，与我们的车擦肩而过。

坐在车里的是来自各地的GQ1000会员们。他们从家乡飞往敦煌，再从敦煌机场出发，继续乘车飞弛。青海湖只是一个路牌，此行终点是“冷湖火星基地”——坐落在青海柴达木盆地腹地，海拔2700多米之上的冷湖小镇旁。

这是个奇异的小镇，几乎见不到人。

东边是德令哈，北边是敦煌。作为曾经比较重要的产油重镇，它在后来随着产油枯竭，沉寂了下来。城市被废弃，数万人的生活痕迹消逝在历史里。房屋倾颓，一点点被沙土侵蚀。

当城市消失，地平线上只剩雅丹戈壁。四处是河流、湖泊干涸的沉积物。从物质成分上讲，它们是硫酸盐、高碌酸盐在水流干涸后的遗留物。白天，这里蒸腾的烈日让人眩晕。“有时候，只有天上的云才能提醒我们，这里不是火星，而是柴达木盆地的冷湖。”科幻作家刘慈欣曾说。也正是这样的地方有一片深邃无垠的天空——到了晚上，满天都是璀璨的星星。

#GQ1000观星之旅#  在火星度过的72小时，

能否在黑暗的长夜中找到方向？

抵达营地的最后40分钟，是无人区的土路。漆黑之中，车子像划船一样摇晃着停到营地门口。裹着零下20度的气温，一行人拖着行李，走进光射出来的地方。

“火星营地”是一幢两层高的白色房子，里面的样子像一艘放大了的太空船。住宿区里整齐地码放着几十只太空睡眠舱，每人拥有一只白色的胶囊，需要在睡觉时手脚并用爬进去，并把带进去的东西减到最少。夜宵是参照太空餐食谱制出的水煮土豆、胡萝卜、羊肉外加两片午餐肉。在短暂的安顿后，三十几个人围坐在礼堂。没有自拍、甚至是社交性的寒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午夜12点，北京市科学技术研究院科学传播中心首席科学家、北京天文馆名誉馆长朱进手持话筒，站在一张宇宙云图前，行云流水地开启他的演讲。 

“天文学家研究的都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他们所有研究的出发点，与地球、人类几乎没有一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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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天文学家的好奇与人类无关

 “当闪电刚开始被人关注，富兰克林把一只带着铜线的风筝放上了天空。他想把电引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干这事儿的时候，他打死也没想过，能有什么现实的用处。”

对于天文学的简单科普始于对天文学家的描述，这群人身上最显著的特点，是以宇宙为尺度，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对物理学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好胜心，但驱动天文学家的，一定是好奇心。他们只关注宇宙里把地球抠下来之后的其它东西。不追求意义，或是目的，就是想知道，宇宙里有什么，为什么，（天体）又在按什么规律运转……”

他们的世界围绕着科学概念、物理规则、星体、星系，和一些动辄就是数万光年的时空。

岳岳在朱老师指导下正在寻找土星的“环”

“宇宙从创生到现在已经有138亿年，从高温、高密度的早期宇宙到逐渐形成星系、恒星、行星等各种层次的天体，直到诞生生命，都是基本的科学规律在发挥作用……”

“能数得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有人忍不住问。

“我们在夜空中用肉眼能看到所有亮点，如果一只只数，有两千多颗（星星），但因为地球自转，所以如果等一个晚上，你在同样的纬度上大概能看到四千多颗星星。当然，你能看到的基本都是恒星……

“我们肉眼看到的星星，大多数离我们至少有几十光年（远），所以，你今天晚上看见的某一颗星星，也许发出的是它几十年前的亮度，另外一颗（星星）可能是三百年前，或是三千年前（发出的亮度）……”

“我夜观星象，发现什么也看不懂，怎么办？”大家与朱进开着玩笑。

“学啊。”

如果天文学的内容对你来说太过艰深，没有关系。

生命不过百年的人类，怎么能在一朝一夕间理解138亿年的宇宙历史呢。“但是天文学的训练，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比如，它会培养你对事情的好奇心。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有些喜欢的事，哪怕他就挣三百块钱，但他把所有的好奇心、他的三百块钱都花在喜欢的事上了。这种人比较容易获得幸福。”

观星和星空拍摄在演讲结束后开始。一群人走出屋外，在冰凉的空气里举着手机拍摄夜空，“对一切都觉得新鲜”。不远处，连绵的山体隐没在黑暗中，除了风沙，不带任何生物的气息。凌晨早就过去了，戈壁的日出马上来临。厨师已经起床，为即将开始的徒步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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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极限体能与孤独越野

徒步开始于第二天的下午，范围就在俄博梁风凌区内。到场嘉宾先乘车到观景台，再从观景台、风暴眼、流星余迹湖、物资空投点徒步走回营地。整个一条线路，全部都是无人区。

在路上，有人聊起了书上看到的火星地貌：表面非常干燥，大气密度只有地球上的百分之一。一年中有1/4时间都笼罩地漫天飞舞的尘暴之中。一年四季都是冰天冻地。白日的俄博梁无人区，就是这样的状态。总之，像火星一样，对人“不太美好。”

“美好？我们很少用这个角度看问题。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美好或是不美好，只关心这事儿是不是有意思，为什么有意思。”

烈日下，朱进走在前面，后面一支队伍紧紧跟随。无人区内手机没有信号，对外沟通只靠每只小队领到的对讲机。对内，大家开始豪气上涌，觉得终点似乎很近。

但是路让人很不适应。稍不留神，脚就陷在半湿的沙子里，再拔出来，鞋已经看不出颜色。眼睛倒是愉悦的。人从前方望去，红色山崖高耸出地面，而转过另一方位，红崖与戈壁滩连成片，沉在地平线下。沿着河床深入，红色山石以神奇的造型散布四围，途中还见到冒气的硫磺温泉，目之所及让人惊心动魄。

一队人缓慢向前，渐渐地，因为体能被耗尽，有些人中途撤出，剩下的人却已经能从山的缝隙望到营地，这里气候干燥，紫外线强烈。一种无生命痕迹的荒凉反而带来了生命力。

“你怕不怕一个人走在这里，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那也是一种好的感觉。”

朱进指的是在极限条件下对自己的体能挑战。身为越野跑的重度爱好者，他每年都会参加中国著名越野赛事“八百流沙极限赛”——“全程800里，覆盖的地貌也包括戈壁和雅丹，80％是无人区，跟这一次的地况非常像”。

在回忆中，那是一段八百里的战场，在平均状态下，朱进可能至少需要跑三天三夜，整个过程始终独自一人。

“为什么，这都是为了什么？”

“每年我只有在这么几天里，是见不到人的。（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联系。手机被设成飞行模式，导航只靠一个卫星电话。我不知道前面有没有人，有几个人，离我多远。我只知道，在当下，我需要从这个站点跑到下一个站点。我的充电宝够量，吃的东西足够，导航没有出问题……就够了。我知道我跑起来后，普天之下，可能包括动物在内，都只有我一个，连虫子都没有一只，可是我，终于能从办公室、从每天的各种会议里跳出来了……”

听着的人们受到了鼓舞，开始交谈。走向终点的路程好像变得不那么难熬。在艰难的越野过程中，其实需要对抗和战胜的人只有自己。在体能极限的边缘，在一片你熟悉或陌生的星空下，冷静地面对孤独，未必不是一种享受。在到达营地后，所有完成徒步的人们收获了各自的奖品——一只穿着白色宇航服的人偶，手里举着一面小旗，在上面，朱进写下：“星空是我们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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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我们不会从浪漫的角度

看待星空

最后一天，出发仍在凌晨。四周是一片闪着星光的漆黑，太空舱内却灯火通明。人们洗涮，换衣，排队上车。

车队再次开向G315国道，远方的地平线随时间一点点跳出桔色的光晕。分别在即，大家开始致意，彼此珍重。有人觉得这是一种气场，当时空里只有山、沙、星空和你的同伴，你会变得清醒。人的一生在宇宙间，委实太过短暂。

“人的存在对宇宙有意义吗？”在车上大家围坐，与朱进继续聊天。“如果有外星人，它们对我们最大的好奇是什么？”

“人是一种看起来能量很弱的生物，但如果真有外星人，我想它们不会对地球或地球的资源感兴趣，它们会对人感兴趣——为什么这么弱的生物，可以把科学发展得这样迅速？另外，人的感情也更难被研究。宇宙都是严格按规律去走的，一旦规律被发现，一切会被揭示。但人的思维、感情极其复杂，再牛的科学家，也不可能知道一个人在五分钟后会想什么。我要是外星人，我会去研究人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主题回到观星之旅，如果以天文学家的视角来看，仍然与人类本身少有关联。

“纯种的天文学家很少考虑地球与人类。他们的目地很纯粹，就是彻底洞察宇宙，研究宇宙的现状、成因和起源。”这是朱进反复提到的主题。可是，我们始终觉得，这其实表达了某种诗意的追求——看起来不能带来眼前利益的事，可能是一个人一辈子最需要做的事。 

你会不会愿意承认呢，不仅是宇宙，我们大多数人对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也都所知甚少。

“短短地经历一场由繁至简的挣扎，最终的感觉就是平静。”这是临别时，一位GQ1000会员留下的感触。所以观星，未必不是一种人类观察。人在宏大的壮丽与极端的生活条件下体验后，会反思内心和世界的关系。比如他会意识到，好奇心若只被封锁在童年里，幸福感也很难在成人世界获得。所以在传说中，天文是让人谦卑的学科，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广阔无边的宇宙更能体现人类本身的局限了。当一个人把坐标设为宇宙，或是光年之外的那些星辰，自然更容易找到简单和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