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诗有诗题,长短则各异。诗题目短则仅有一字,如虞世南《蝉》诗;长则有数十字之多,如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题二十二字、白居易《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诗题五十字,又如拟题的《歌行》、《绝句》、《杂诗》云云,而如题示,或论事主旨、或去脉来龙、或诗体形制都具陈其中,一眼通衢。 然词则不同,词仅止有表体之词牌名,如《踏莎行》、《减字木兰花》云云。因此,在很大一部分词作中,我们只能通过词牌名而知其曲调,至于内容主旨则不甚了了。这种类似于诗中乐府诗题的取题方式显然是不便于阅读的,故而,历代诸家在对于拟定词题的方式上便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一系列的嬗变,其中迁演,又以唐、宋二代最为分明,兹以二代,论剥丝脉。 唐人多“调赋本名”龙榆生按“词中之“令曲”,盖出于尊前席上,歌以侑觞,临时倚曲制词,性质略同“酒令”(《中国韵文史》)。近代曲起于五代隋唐时期,虽然自唐写本《云谣集杂曲子》问世,始知民间便早已有了令词小调与慢词长调,但时至宋初文人都不特注重长调慢词的发展,仅是如龙榆生所谓的“临时倚曲制词”,彼时既是出于席上,其内容、题材自然拘陈在艳科香绮之中,那么对于词牌名的拟定,便不特注意,大体都是“调赋本事”。宋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注云:
又有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勗词一词云:
此调一名《如梦令》名因“如梦”句而得,二名《忆仙姿》则因词意而得,三名《宴桃源》则因“曾宴桃源深洞”而得。 这种调赋本名的定名方式便几乎涵盖了大多数词牌,《忆江南》又名《望江南》、《梦江南》、《江南好》;《烛影摇红》则最初名是王诜的《忆故人》,但因周邦彦换新腔之后,又定名为《烛影摇红》。能改斋漫录》卷十六:
唐人段安节的《乐府杂录》其中记载了不少曲名的由来,如《雨霖铃》出处云“《雨淋铃》者,因唐明皇驾回至骆谷,闻雨淋銮铃,因令张野狐撰为曲名。”;《还京乐》出处云“明皇自西蜀返,乐人张野狐所制。”《得宝子》出处云“《得宝歌》,一日《得宝子》,又曰《得琫子》。明皇初纳太真妃,喜谓后宫曰:“朕得杨氏,如得至宝也。”遂制曲,名《得宝子》。” 而这一些“调赋本名”,倒也不是混杂凌乱,其中都是颇有些序目道理的,如因曲种不同(法曲、胡曲)等而有应道、佛、祭祀词的,如《法曲献仙音》、《竹枝词》等;又有应制词如柳永《最蓬莱》之类;节序、咏物者也有各应词牌,此中便不详表了。 值得一提是,对待这些“缘题”定名的词牌时,我们在作词时以其本名为立情、立意,则是最为符合其声容态度的了。(详见前文:词艺录丨词牌中句读、韵位变化与声情关系) 宋人的“以注、序代题”、“换曲名”
正如前言,唐人于词仅止吟狎,题材内容比较狭隘片面,故能约定成俗的沿袭着“不失本题之意”的规律,但随着柳永变旧曲成新声;范文正、苏轼等人拓宽了词的题材内容之后,这种沿袭本题的规律便显得尤其约束。
这时候两宋诸家虽定某词牌,但词意便与题相去甚远,我们再要从调名来定论主旨便不大可能了,故而,彼时作词之后,如去题悖处,便出现了“以注代题”或是“以序代题”的情况。而最好为序的词人,当属南宋姜夔。 姜夔的这部分序大体分为三种,一种是对词意的引申,如《扬州慢》序云:
《念奴娇》序云:
第二种则是自度曲的小记,如《霓裳中序第一》序云:
第三种则是关于音律方面的小记,如《凄凉犯》小序云:“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犯商、角、羽耳。”;《满江红》小序云:“满江红旧调用仄韵,多不协律。如末句云「无心扑」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协音律。”
宋代词人的注序实际上是词体完善的一大进步,但却颇为受人非议。如《人间词话》云:“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王氏这种立论实在眼界逼仄,几不用反驳便自我矛盾,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清代周济对于姜夔序的批判。
这种说法尚有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为审美基调,但也实属偏颇,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诸家无一人责非其是,全为溢美。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云:
清·陈仅《竹林答问》云:
非李白诗如此,白居易50字长名诗也并未有人指着陈复,较之于历代词评家,这种对于姜夔词序的指责,显然有矫枉过正之嫌。
宋代词人除去以序注题的,自改曲名的。但这种改曲名的情况,大多数是因为增损其腔的缘故,如《木兰花》一词,因增损音而名《偷声木兰花》、《减字木兰花》;前文提到的《忆故人》改成了《烛影摇红》等等都是。
另外剩下的极少数才是因为去题不一而改的曲名,如姜夔《暗香》、《疏影》二词是咏梅花;但张炎用其曲调另咏荷花荷叶,故改名做《红情》、《绿意》。这种改曲名的方式一则是体例不多,一则是多限于咏物不同而改,故不多作叙述了。 结言词自唐人的缘题而赋,到宋人的注、序代题,实则是词学进步的一种折射。但这种进步却依然不为所有人所接受------当然,这除去前人对于词学脉络把握不清的关系外,也确实是有注、序功能性不同的关系所致,而注、序的使用方式,倒不是本文论述的中心了,且留待下文专论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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