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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背后的朝堂博弈,一场事关大明王朝阁权与部权的争端

 花间挹香 2019-12-14

满四之乱

成化四年六月(公元1468年),镇守陕西太监刘祥并巡抚陈价向朝廷奏报:固原开城县土达(归附的蒙古民众)满四,纠集族人三百余抢掠苑马寺官马,啸聚一千多人披明甲、执弓矢、吹响器,自署“招贤王”,公然反叛,请旨会剿。

千把人就敢举反旗,还真是胆肥。

在朝廷诸公眼里,满四之乱不过是撮儿小患,不足为虑,事下内阁议罢,循例着巡抚陈价会宁远伯任寿领卫所边军进剿。

平叛背后的朝堂博弈,一场事关大明王朝阁权与部权的争端

七月十二日,诏命下达半月有余,兵部尚书白圭上疏天子道:满四反叛不足一月就有四千余众追随,形势不容乐观,考虑到陕西地方诸夷杂处,很容易受满四煽动蛊惑,应令巡抚陈价、总兵官任寿与镇守太监刘祥,会同巡按三司等官计议,对协从者要设法招抚,首恶者要严厉打击。

这个建议非常中肯,也足见兵部对叛乱的处理能力,不过你若是简单认为兵部单纯在提建议,那你就大错特错。

按制兵部协办军队选调、征讨方略,可此次平叛的人事任命虽说经皇帝诏命下达,但这都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实际上与兵部无涉。

这真够兵部尚书郁闷的,于是上疏皇帝给平叛官将们指导一下工作,也是向朝野亮明兵部的领导地位,借此表明,有些事不需要假手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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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京中的命令还没下达军前,变故突生,陕西巡抚陈价与总兵官任寿的奏报于七月十三日呈达御前。

据陈价所奏,大军征讨满四时,因统兵都指挥邢端临机畏惧,引兵逃遁,以致军心溃散继而大败,伤亡二百余人,遗失军器不可胜数,请旨究罪。

成化天子将此事交由兵部议处,兵部给出了处理意见并覆奏:令巡按御史逮问邢端,至于官将陈价、任寿等人姑且宽宥,戴罪杀贼,并另遣宁夏、延绥两地边军会讨。

这样的处理结果虽然看起来中规中矩,但站在兵部的立场来说,却达到了既惩治了主要责任人,又施恩前线官将继续效命的目的,可以说将兵部在此次平叛中的主导地位,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内阁大学士彭时、商辂等人却持有异议,满四之叛不过小乱,可叛军越剿越多不说,主将还无能,致使损兵折将,大涨贼人志气,即便允许他们戴罪立功,那也得军前换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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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日,兵部的处理结果刚下达三天,成化天子就又下旨,以右副都御史项忠总督军务,都督同知刘玉充总兵率京营五千,并延绥、宁夏、甘凉等处军马赴固原平叛。

皇帝的旨意是廷臣会议的结果,虽然兵部也有参加,可廷议的主导却是内阁,也就是说此番军事主官大换血,是内阁的意思,如此明火执仗的侵夺兵部调兵职权,兵部堂官们估计气炸了,可一时无法,旨意已下,徒呼奈何,只能寻机找补回来。

转眼到了八月,前线战事巨变。

陈价、任寿等人在接到京中更换主官的旨意后,无不心生疑忌,怕朝廷秋后算账,追究他们之前的败军之责,同时也为了抢功,想赶在项忠等人大军到来前,提前平定叛乱。于是大军冒进,攻打满四所占据的石城。

石城凭险而立,不是轻易就能攻克的,我们今天可以从《西征石城记》中一窥石城的险峻:

石城者,东西俱山,左山峭壁高数十仞,无径路,上者俱拽绳而登,西山顶平可容数千人。城中无水,有数石池。外设栈道,而栈道下则筑小城护之。前有小山,高亦数仞,如拱壁状,两傍空处并后面悉筑墙,高亦二丈五六尺,各留一小门,仅容单人马过之,不知何代人造此以避乱者。城外皆乱山,形甚恶,人至此毛发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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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满四叛军据险而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再赶上官军急于立功,至城下时,满四等驱牛羊数千在前,冲撞官军,继而精兵后至杀得官军败退,丢盔弃甲,不胜狼狈。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当时满四军兵甲器械不足,很多所谓的精兵都拿的是木棍,就这样官军还是一溃千里,遗失军资器械不下千数,令有大铜将军炮二座,成了满四军的战利品。

这哪是打仗,简直就是军资运输嘛!

这次大败,京师震动,舆论哗然!

陈价、任寿等丧师辱国至此,不逮至京师问罪,不足以纾时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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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经此一败,固原形势大坏,满四据守石城拥众数万,四出攻劫,待年末黄河结冰,他又能和北边的鞑靼毛里孩部合兵,到时恐怕西陲永无宁日。

兵部尚书白圭借此气势汹汹的上疏,要求逮任寿及陈价等人来京,明正其罪,并再遣将官统率京营大军出征。

内阁以项忠既然已经受命,就先等他到任再说,否决了兵部另行简派将官出征的意见。

这下兵部不满的情绪被推至顶点,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成化四年十一月,总督军务的项忠上报军情报捷,言说十月九日开始大军分七路围剿满四,大败贼军,斩获颇丰,只是伏羌伯毛忠在御敌过程被流矢击中而亡。

这道报捷文书,前边即便说的再繁花锦簇,也不敌随附后边的一句伏羌伯阵亡。大明开国百年,在平定民乱的战争中死了一个伯爵,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足够举朝惊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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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亡的要抚恤,有功的要升赏,唯独项忠不予任何赏赐,这也足见朝中大臣与皇帝的态度了。

一时间作为前线最高指挥的项忠忧郁失色,内阁大臣们也大感来自朝中的舆论压力,尤其是兵部对其执政权的挑战。

趁此时机,兵部再次要求重新选派京营将官出征,这次成化天子犹豫了,命司礼监太监怀恩召掌兵部事的尚书白圭,与协理部事同为兵部尚书的程信一同至内阁,与阁臣共同计议是否另遣京军官将增援项忠。

项忠需要增援吗?

有人会说了,那得问前线主将呐。

这话不错,一切要从实际需要出发,作为指挥官的项忠也确实上疏求援了。

不过大家别着急发表意见,项忠虽然求援,却并不代表他真的需要援军,是不是有些糊涂,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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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忠到任以后,几番进军虽说有胜有败,可从大局来看一直是占优的,满四军从四方劫掠,气焰嚣张,到只能龟缩一城,内外困绝,都是项忠谋划的功劳。

只是如前文所说,石城易守难攻,等闲攻克不得,伏羌伯毛忠之所以战死,是因为他攻取的东山路是个险隘关口,贼兵奋死捶阨,官军不能挺进,在登山过程,流矢倾泻,这才无意间射中毛忠。

现如今黄河还未上冻,满四坐困愁城,根本没有北逃的可能,项忠只需缓缓图之,水粮断绝,石城内部就会率先内讧,破敌不过时间问题。

可棘手的是,兵部与内阁争权,早放出话要再行调兵,现在又赶在伏羌伯阵亡的当口,京中舆论压力很大,项忠上疏请援是迫不得已,目的只是为了“以安中外”。

内阁理解项忠的苦衷,知道此时另行增兵除了徒耗钱粮外,别无他用,于是彭时与商辂出言反对道:之前贼人四出攻劫,确实令人骇惧。但现在他们入山自保,我军围守甚固,不一两月,贼必穷困,便可擒取。京军何用再行商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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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程信力主出兵被拒,抗声诘问:项忠现在退在平凉,这就是所谓的围守吗?

这已然是和内阁首辅针锋相对了。

彭时也动了真火,斥其不可妄言,并道:如果项忠没有分布已定,怎会无缘无故怎会后退?

程信答不上来,白圭也相对无言。

彭时进而追问:如果京营增兵,什么时候能到前线?

程信盘算了一下,从动员京营,辎重准备,然后开赴固原,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了,便回道:明年二、三月可到。

彭时等的就是这句话,徐徐道:观项忠奏词,胜负也就在岁末,京营缓不及事,不必出军。

司礼监太监怀恩等人认可内阁说辞,也支持京营大军不动。

程信不死心,又要求另派锦衣卫前去查探动静,此举实际是监察前线将官,没啥卵用,纯粹就是搅屎棍,彭时当然极力反对。

程信所请一再被内阁所拒,忿忿不平,出言威胁:项忠军若败,必斩一二人,然后发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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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间火星直冒,足见兵部与内阁之争全然落入下风,已经开始急不择言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石城满四叛军再也熬不住了,相互仇杀,早有准备的项忠趁机抓获了满四等人,没几日贼寨悉平。

十二月二十日捷报传至京师,人情汹汹的物议,顿时烟消云散,无不称颂内阁措置得当。

成化天子也极为欢喜,赐阁臣所俘人口各一,并旋即加彭时吏部尚书衔,由此内阁学士可以名正言顺插手人事变动,成了名副其实的宰辅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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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权与阁权

天顺八年明英宗驾崩,委内阁首辅李贤托孤重任,新继位的成化天子对其依赖敬重,军国大事,事事依从,内阁的地位也上升到新的高度,俨然中枢。

即便李贤于成化二年去世,内阁的执政地位也未见回落。

当初朱元璋裁撤中书省,政归六部,以尚书任天下事,六部堂官成为政府首脑,各理部事,直接对皇帝负责。

但国事繁杂,朱元璋设殿阁大学士,袛备顾问,是为内阁之始。之后朱棣继位,特简翰林学士入值文渊阁,并预机务,开内阁参政之先河。

不过永乐皇帝用内阁预机务的同时,仍并重六部,阁臣无论官衔还是职权都远低于六部长官,且内阁又被限制“不置官署,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因此永乐时期,内阁权力被限制的死死的,根本无力与六部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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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明仁宗、宣宗时期,内阁杨士奇等人有拥立之功,纷纷在大学士职衔之上加尚书衔,总算是向六部堂官们看齐了,内阁的权力也因此大涨,正统以后日益扩张的阁权,渐渐向中书省的性质靠拢,阁权与部权无可避免的重合,斗争不可避免。

正统之后至万历之前,大明的阁权一直是处于高涨的时期。最具标志的事件就是成化时,首辅李贤创制吏部官推法,四品以上官吏出缺,由吏部报缺,推举数人,皇帝裁决,看似将高级官僚的人事任命奉归皇帝,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内阁往往凭借参决机务的优势,左右四品大员的任免,极大削弱六部之首吏部的权柄。

而历史进入嘉靖朝,内阁秉政发展到全盛,人事、兵权全有内阁支配,阁权凌驾部权之上,内阁首辅成为真正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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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年,随着首辅张居正的谢世,达到无以复加地步的阁权急转直下,在万历皇帝的刻意打压,六部主官的极力夺权,阁权一度回落。

由于朱元璋定下的祖制,以六部分治天下,且明成祖也明确表示,内阁不得侵夺部权,因此有明一代,内阁总领朝政一直缺少法理支持,从未完全制度化,这就令内阁与六部在权责划分上纠缠不清。

内阁想要收回当年中书省的权柄,可六部却以祖制为由几番抗争,你来我往,反复较量,胜负也通常取决于皇帝的态度。虽说如此一来,可以保障皇权集中,但大明王朝中央的稳定,却在阁、部的明争暗斗中多了波折动荡,这也成了明后期党争激烈、此起彼伏的一大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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