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清代谓之“词学中兴”,其词风之特盛,历代无两,龙榆生故云:“数十年间,词风特盛;非特为清词之光荣结局,亦千年来词学之总结束时期也”(《中国韵文史》)。而“词风特盛”并非只在词家作手的巨富,同时更因词学托体日尊,进而饱学之士在词书整校中得以“校勘经籍之力”,故清朝之词风气极并理论与创作。 又清代词派更替,各类审美趋向自然递主词坛,清初先有浙西朱彝尊倡白石(姜夔)而抑梦窗(吴文英),所谓“家白石而户玉田”;后常州周介存摩前集后,使天下欲学宋四家,并云“问涂碧山(王沂孙),历梦窗(吴文英)、稼轩(辛弃疾),以还清真(周邦彦)之浑化”(《宋四家选序》),逮至此时,清之词学理论即成大成。 嘉道文风与张惠言之“寄托”
清嘉庆、道光年间,在内则“大抵为官长者,廉耻都丧,货利是趋,知县厚馈知府,知府善事权要,上下相蒙,曲加庇护。”(《朝鲜李朝时录中的中国史料》)又洪亮吉追述乾隆云“士大夫渐不知廉耻”;在外则列强欲豆剖瓜分,鸦片荼毒益盛,内忧外患之下,国祚式微。 故嘉道之前,盛世升平,文人于词便“竟崇尔雅”,以玩咏风流为主,所谓“家白石而户玉田”便在此时。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
彼时浙西止境只在姜夔、张炎二家,故为人诟病,谭献云“浙派为人诟病,由其以姜、张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涩,玉田之润”,概因其多承平词家,不免汲汲于雕章弄句,千篇一律而少有建树,其中高者不过朱彝尊、厉鹗等寥寥数人。兹录《念奴娇》一词如下: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
嘉道中时,家国震荡,有识之士感时微危,发感文学便转入幽深曲款,一寄愁肠。故常州张惠言出,作《词选》并序云“然要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概传“意内而言外”方为是词。 张惠言“意内言外”虽定常州词派之基论,然其《词选》弊病逼仄,张《词选》仅四十四家共百六词作,又大多只在唐五代、宋初作手转圜,故潘德舆驳其言曰“张氏《词选》抗志希古,标高揭己;宏音雅调,多被排摈。五代北宋,有自昔传诵,非徒只字之警者,亦多恝然置之”。(《与叶生书》) (张惠言)又因“专崇比兴”,涂术虽开,然不免穿凿过甚,每特于唐五代词中贯串比附、沉深解剖,如评冯延巳《蝶恋花》云“三词忠爱缠绵,宛然《骚》、《雅》之义。延巳为人专蔽嫉妒,又敢为大言,此词盖以排间异己者,其君之所以信而弗疑也”(《词选》),三词示一如下:
词虽有愁自寓焉,但何至于上并骚、雅?经学治词,病则矫枉过正。 周济之“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
张惠言发蹈“寄托”在前,然在其体系中,只“张先、苏轼 、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姜夔 、 王沂孙 、 张炎”能达至“渊渊乎文有其质焉。其荡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的境界。 然周济虽继承比兴,传“寄托出入”(“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事一物,引伸触类,意感偶生,假类必达,斯入矣;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赤子随母笑啼,野人缘剧喜怒,能出矣。”《宋四家词选叙论》),然其词学理论却与周济颇有出入。周济辑有《宋四家》,王沂孙、吴文英、辛弃疾、周邦彦为宗本。 与张惠言不同,张氏以王沂孙为比兴宗掌,而周济一反前陈,却以王沂孙为门径。王沂孙工于咏物,周济称其为“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深化无痕,碧山胜场也”,大凡咏物词最宜以物而入,以寄托而处,故所谓“问涂碧山”,兹录其咏蝉词如下:
碧山咏物虽旨意遥深,然其沉郁之外,典事硬雅,故周济并又提出“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一说。其中便以王沂孙为寻径,得吴文英之秾挚、辛弃疾之阔宕,最后达到周邦彦的“集大成”。
于周氏词论中,吴文英词始复大观,其中嬗变此处按下不表,详细见前文词艺录丨谈吴文英地位嬗变及《梦窗词》笔法特点 吴词偶失晦涩,辛词则偶见堆砌,故于词法之中,皆是不如周词之集大成(周词特点详见前文号称“词中老杜”‘宋词之冠’的周邦彦到底填词有多厉害?谈李清照与周邦彦:目空一切的她,为何对同代的周邦彦只字不提?) 李清照《词论》点校词家,独独放过周邦彦不表,其中虽不免有“为生者讳”之意,但以李清照标准以观周词,真一一中的,不论音律、故实、情致、典重都难刺锱铢。纵观历代词论,除去王国维、刘熙载诟病旨意,王国维且不多说,晚年更崇清真,刘熙载则云:
余下诸家,莫不引清真为宋词第一,所谓独步千古,“词中老杜”恰的其名。 结言常州词派以“比兴”为词家最高旨意,概因此并附诗家刘义,复能祖述风、雅,故流派更迭之中,虽审美迁移,周、王、姜、吴余波虽然循流往复,但内核始终不变,此时代所致,一如南宋咏物词而已。 而常州之后的清季民国词坛,甚至摈弃四家之说而独尊吴文英,乃至天下学吴文英者十之八九,故又移一代词风。但这些就是后话了,留待下文复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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