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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情草木,托意男女”——浅析《离骚 》的浪漫主义象征体系;

 文化点心铺 2019-12-14

中国近代著名学者梁启超曾指出:“纯象征之成立,起自楚辞。篇中许多美人香草,就像数学中的符号,别有所指。”事实上,《离骚》在艺术表现上的最大特色,就是象征手法的运用。这种‘香草美人’式的象征手法为《离骚》所独创,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浪漫主义体系!

在“楚辞”中,《离骚》是大量运用象征手法的杰作。诗中的神话形象、人物形象、自然界的草木鸟兽和生活中的器物等等,都被纳入诗人构想的象征世界之中,成为揭示诗人政治理想的代表。这一个完整的象征体系可以归纳为三大系统:自然物类(植物、动物)象征系统、人物类象征系统、器物符号类象征系统。

这三类系统,贯穿于《离骚》始终,形成《离骚》极强的浪漫主义特色,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其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寓情草木,托意男女”。“其中的“草木”为各种植物、动物和器物,而“男女”则为男女之间的恋情。

一、自然物类象征系统

(一)植物类象征系统

在《离骚》中,前后出现的香草、香花和香木约有二十种,杂草、臭物约有近十种。这些东西本为自然界的植物,有的香气浓郁,有的其貌不扬,有的臭不可闻。可是,它们一旦进入作者的审美观,就注入了作者的强烈情感,成为某种精神品格的象征,也为作品增添了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

诗人用这些植物类意象来象征忠与奸、美与丑、善与恶之间的斗争,揭示了当时楚国内政的腐败和党人在政治上的堕落。楚国的前途和命运,由此可见一斑。这些植物类象征系统统可以分为三个系列:

a、用香草香花作为衣裳、食物和佩饰来象征主人公的“好修”精神;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例如:

扈江蔼与辟芷兮,切秋兰以为佩。

这两句写“修能(态)”,即外在美,以此象征主人公的志洁高尚、爱美好修的德操。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岁月不等人,必须抓紧辰光做事。这个“事”就是“朝塞夕揽”,即早晨上山拔取木兰,黄昏时到水洲采宿莽。木兰(香树)和宿莽(卷施草)的生命力极强:前者去皮不死,后者经冬不枯,都用来象征坚贞不移的品德。

诗中主人公的“朝搴夕揽”,正是勤于锻炼品德的象征,表达了他的“好修”精神。其它再如: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早晨吸饮木兰滴下的露水,晚上吃秋菊之蓓蕾。木兰春天开花,菊花是在百花凋零的秋天始盛。饮露餐英是比喻陶冶情操,从早到晚无时不在坚持修炼自己的品德。春兰、秋菊,象征高洁。

掌木根以结茞兮,贯薛荔之落蕊。矫菌桂以切蕙兮,索胡绳之俪俪。

以上四句都是描写主人公的“修能”,是通过自然界中个别植物的特性,来表现作者自身的高尚品行,从而形成植物象征系统。

事实上,举凡诗中所提到的江蔼、辟芷、秋兰、宿莽、坠露、秋菊、落英、木根、薛荔、胡绳、香椒、菌桂、薰草、白芷、芝荷、美蓉、玉树、琼树、香草、香木、香花等,都是借用比喻手法来构成象征系统,即象征主人公好修精神、高洁品德。

b、以种植香草香花来象征培养人才的成绩和求贤若渴的心理,结果却与初衷相反;

例如: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诗中以种植栽培香花香草来比喻、象征为楚国培养人才,选贤授能;用“纯粹”来比喻、象征“三后”(禹、汤、文王)的美德;用“众芳”来比喻、象征众贤臣为明君出力。诗人本以为会百花齐放,人才辈出,哪知它们中途调谢变质,背叛了自己,令人痛心。

从上面所引诗句可以看出,《离骚》中的“香草"具有两方面的象征意义:一是象征主人公的美德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品质;二是象征主人公努力为国育才而耗尽心血,结果却横遭诬陷放逐,让他非常失望,痛心疾首。

C、通过恶草臭物来象征那些利欲熏心、贪婪奸诈的小人;

例如: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恶不同,正是君子与小人的分水岭。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这六句诗是灵氛劝“灵均”“远逝”“求女”,要他不要“怀乎故宇”,因为“故宇”的“党人” “独异”,行为古怪,香臭颠倒,将杂草、粪土当做好东西装进佩囊,缠满腰间,反而说幽兰、申椒不香,不能佩戴。

这些“党人”的好恶与常人相反,爱逐脏臭。以恶草臭物比喻、象征善恶、是非、美丑的颠倒,从而揭露“党人”们的卑劣和楚国政治的黑暗腐败。诗人在《离骚》中用香花香草同毒草臭物进行对比,象征二者之间的对立,以此来暗示楚国的黑暗政治环境,突出主人公与众人不同的爱美节操。

(二)动物类象征系统

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其《美学》一书中曾说:“象征所要使人意识到的,并不是它本身所表现出来的那个具体的个别事物,而是它所暗示的普遍性的意义。”比如:龙象征中华民族,狮子、老虎象征威猛、刚强,鸽子象征和平,狐狸象征狡滑等。

在《离骚》中,这类用动物的某种特性来做“象征”的例子也非常多,主要有两类。

a、以鸟禽类为象征物;

例如: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鸷鸟”即山鹰,喜欢翱翔于蓝天,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它常常被用来象征那些品格高尚的人。他们像雄鹰一样,超凡拔俗,不与俗人为伍,自古以来就是卓尔不群。在《离骚》中,主人公以山鹰自比,具有明显的象征喻义。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冶兮,恐高辛之先我。

其它如:主人公在“求女”的过程中,将“鸩”、“雄鸠”比喻为媒人,组成象征情节,以便实现其“求女”的原望,然而“鸩鸟”和“雄鸠”都不可靠:前者性好撒谎,后者行为轻挑,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以动物象征某种抽象的东西,例如品性、追求、理想等,不仅在《离骚》中有之,在屈原的其他作品中也多有之,将它们汇合起来就成为一个象征系列,成为屈骚象征体系的组成部分。

b、以拟人化象征手法写主人公的坐骑;

例如:

涉升皇之赫戏兮,忽临晚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主人公刚登上光明灿烂的天庭境界,忽然间又看到了故乡,仆人悲伤,马也怀恋,徘作犹豫,不断回首,不肯往前行走。在这里,诗人将自己的坐骑——白马拟人化,似乎它也通人性,同主人公一样,不忍离开故乡,含蓄而曲折地表达了主人公热爱祖国家乡的情感。

二、人物类象征系统

《离骚》虽然是一篇长诗,但诗中出现的人物却十分繁杂,有神话传说人物、历史人物和虚拟人物等。这与诗人政治化抒情主体息息相关。诗人以其丰富的想象力,运用各类卜物创作出了一个绚丽多姿的象征世界。

首先,在这些人物中,有自我象征性人物“吾”(即灵均),有虚拟性的古代理想人物,如彭咸,有现实社会生活中的“灵修”、“美人”、“众女”,还有神话传说中的“下女”(如宓妃、简狄、二姚)等神话式人物。例如: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峨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

这里的“灵修”是楚王的象征,“众女”是群小的象征,“峨眉比喻美人,象征美德。《离骚》中用“美人”作比喻、象征的地方较多,有时用来自比,如“众女嫉余之峨眉”就是以“美人”自比。有时以“众女”比喻“党人”。

诗人用“美人”与“众女”的尖锐对立,来象征主人公的美政理想与黑暗现实的激烈冲突。有时用“美人”比喻君王:“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里的“美人”指谁?王逸注曰:“美人,谓怀王也。”

主人公希望怀王成为明君,举贤授能,成为臣民中的偶像。然而怀王的表现令人担忧,呈现“美人迟暮”的迹象:他被一群党人包围,轻信兽言,昏庸无能。这就是“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义”。

其次,有时候诗中的主人公又变成男性,四处“求女”。他苦苦追求的“美女”,象征着“通君侧”的人。在他无法直接与楚王见面的情况下,若能得到这些“美女”的相助,打通渠道,自然是梦想成真的好事。然而他始终没有找到这样的美女”。

在《离骚》中,主人公有三次“求女”的经过,但都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之下,他转而托灵氛占卜,然而心中的疑虑仍未解除,于是又请巫咸再卜,结果仍令他极度失望,最后他忍不住发出“哀高丘之无女”的叹息。

再次,在这些人物中,核心人物是“吾”(即灵均)。《离骚》一开篇就开宗明义地写道:我是帝高阳的远代子孙,有着光荣的先王先祖,生于最吉祥的日子,又取了美好的名字:“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在这里,“吾”连自己也采用了隐喻法:“正则”是其名,“灵均”具其字。

最后,《离骚》中的“吾”,虽然是以屈原为原型,但又不能完全将“吾”等同于屈原。为了美政理想,他“上下求索”,自由驰聘于天地之间,这正是屈原生平奋斗事迹的艺术写照。“吾”在诗中象征着追求真理而至死不悔的无私无畏精神,象征着民族之魂,是中华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支柱。

三、器物符号类象征系统

《离骚》中出现的器物非常多,即有某种生产工具,又有日常生活用具等等。从单个来说,很难看出它的象征意义。但从《离骚》的整个象征体系来看,这些器物反复出现,最终形成了某种固定格式。

于是,这些单个器物的个别意义就升华成了抽象意义,就构成了某种象征。这些器物符号在《离骚》中,从特殊成为一般,从具体物象变成概念,从形成一种创作方法:象征。例如: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在这里,“规”是指制圆形的工具;“矩”是指制方形的工具;“绳墨”,木工用的墨线,用来画直线。规矩、绳墨本来都是生产工具,在《离骚》中,它们被诗人借用来象征国家法度那些善于取巧的俗人,抛弃方圆规矩,又不看墨线而追求邪曲,却把苟合取悦说成“正道”。

再如:

勉升降以上下兮,求榘穫之之所同。

在这一句中,“榘”,同“矩”,是一种画方形的工具。“穫”,是一种量长度的用具。而“榘穫”,在《离骚》中被用来象征规矩、法度。

其它如: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这里所说的“路幽昧以险溢”,当指国家前途暗淡险阻,具有象征意义。正因为道路幽暗险阻,所以才会“恐皇舆之败绩”。“皇舆”,本指君王乘坐之车,以此比喻君王的权位,象征国家。而“败绩”,则用来比喻车驾倾覆,象征国家败亡。

四、结语

《离骚》作为先秦时期最伟大的一部浪漫主义诗歌,其“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构成了中国古典诗歌创作的另一类风格:浪漫主义这些花、草、人、物形成了一个完整独立的系统,可以分为三类。

在这三大象征系统中,自然物类象征系统中的正面形象,以自我修养为主,主要用于象征抒情主人公的“内美”、“修能”,即品德、情操、人格、个性和气质等。反之,其象征形象和象征意义也相反。

人物类象征系统中的正面形象,以社会生活实践为主,偏重于揭示抒情主人公为美政理想而“上下求索”过程中坚忍执著、顽强不屈、英勇奋斗的崇高精神,使“吾”的形象光芒四射。反之,其象征形象和象征意义亦相反。

器物符号类象征系统中的“物”,是没有生命的器物,它们处于被动状态,关键在于怎样使用它们,即从使用是否得当中透视其人其事,领悟其中的象征意义。有些虽然不属于器物,而是抽象的概念,但在一定的语言环境里又具有象征意义。

在这三大象征系统中,人物类象征系统处于主导地位,是全诗的中心,其他两个象征系统都围绕这个轴心运转;其次自然物类象征系统,是整个象征体系中的基础和支撑点;再次是器物符号类象征系统,它是前两类象征系统的补充,也是三大象征系统之间不可或缺的连接点和附着点。

总之,以《离骚》为代表的具有个人特征和时代特征的象征系统,创造性地发展了《诗经》的比兴意象手法,以全新的“香草美人”象征而成的浪漫主义风格的杰出范例出现在“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为后世文学创作开辟了广阔的道路,给后世作家留下了一份厚重而珍贵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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