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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始真經》注:宇篇第一

 nusa_li 2019-12-15

關尹子曰:

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

天物怒流,人事錯錯然,若若乎回也,戛戛乎鬥也,勿勿乎似而非也。

而爭之,而介之,而哯之,而啧之,而去之,而要之。

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聖智造迷,鬼神不識。

可言可思的,是名相,是一種特定條件下的相對狀態,是變化中的一環。

正是可言可思的名相,將萬物從周而復始的變化鏈中取下來,固化為生而如此的恆定概念,被世人所認知和記憶。

碳元素,在空氣中以二氧化碳形式存在;經光合作用轉化為植物纖維及蛋白;經消化吸收轉化為動物肌肉與脂肪;經呼吸作用代謝為二氧化碳重新回歸空氣中。

二氧化碳、植物纖維蛋白、動物肌肉脂肪,是名相的維度;粗糙而多變。

碳元素,是道的維度;精微而守恆。

以名相求道,若竹籃打水;時時用道卻不可知,不可得。

從名相的角度,天地萬物永遠在變化。

人們在變化中互相拉扯,組成了一股奔騰不息的巨大洪流,將一切裹挾其中,飄來蕩去,互相撞擊,煩惱痛苦。

痛苦不堪的人們,試圖在洪流中抓住一條船,逃離旋渦。於是見船就上,但大部分的船都漏水,人們卻毫無察覺,牢牢抓住不斷沉沒的船。直到再次陷入旋渦才驚慌失措的去尋找下一條船。

永無止境。

有人死在旋渦中,有人死在沉船內,有人死在尋找的路上。

權力、知識、計謀、科學、金錢、享樂、信仰……都是人們牢牢抓住的船。

究竟哪艘可以駛離旋渦,哪艘即將沉沒?

以名相求船,所得皆破船,即使是聖人留下的言教亦是如此。

只有超越名相,內觀本心,才有可能登上那條真正的船。

惟不可為,不可致,不可測,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元,合曰道。

不可為,能為之我與可為之事融為一體;

不可致,能致之我與可致之所融為一體;

不可測,能測之我與可測之物融為一體;

不可分,能分之我與可分之境融為一體。

如此證悟道的純然一如境界。

道的境界中,天地萬物與我渾然無分,因此又稱之為,即天人合一

道的境界中,天地萬物皆受其統而運行不悖,因此又稱之為,即領命而行

道的境界中,慾望之魔不起,煩惱之苦斷除,因此又稱之為,即神能降魔

道的境界中,可以出生一切物質外相和有為之境,因此又稱之為,即根本源頭

曰:

無一物非天,無一物非命,無一物非神,無一物非元。

物既如此,人豈不然。

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元。

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元此非元。

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盡神,致命造元。

學之,徇異名,析同實。

得之,契同實,忘異名。

天,無不覆;命,無可違;神,無能礙;元,無不生。

都是道不同角度的境界。

物與人從道中出生,最初與道融為一體。

隨後因無明所障而有了的概念。

的視角,把自己從一體的大道中抽離出來;

的視角,將其他物與人也從一體的大道中抽離出來,放在了的對立面。

從此我與他人、萬物、天地對立起來。

在對立中,外境被分化出我所貪愛的境界和我所排斥境界。

貪愛的,不得不去追求、歡喜、緊握;排斥的,不得不去反抗、厭惡、無視。

無時無刻被對境拉扯著起心動念,不能自主。

變得不能容,不能用,不能通,不能盡。

變得非天,非命,非神,非元。

但,道一直都在,只是被重重厚重的念頭和情緒掩蓋起來。

人們只能看到表層的念頭和情緒,並用概念和記憶不斷強化鞏固它們,令它們成為彰顯自我存在感的堅實證明,成為我與他人不同的個性化標籤。

真的牢不可破麼?

浮層再厚,亦有間隙。

如同電影,一幀幀圖片連貫高速播放,就會被人腦認知為一個整體性的動態場景。如果人腦運轉速度快過放映機,會看到每幀圖片以及之間的間隙,看到原來間隙中的空白膠片才是影片的本質。它可以被刻錄上無數種影片塗層,也可以被洗回空白膠片。膠片始終在那裡,只是被層疊的圖片覆蓋起來。

憑藉甚深的定力,人可以看到念頭之間的間隙。

透過間隙,找到不生不滅的本源大道,得其實而忘其名。

曰:

觀道者如觀水,以觀沼為未足,則之河之江之海,曰水至也,殊不知我之津液涎淚皆水。

水,是沼澤、河、江、海、津液涎淚的本體;

沼澤、河、江、海、津液涎淚,是水的功用。

求道者,不應以大小量道;否則得之江海,而失之津液。

求道者,不應以功用認道;否則得江海之遼闊,而失津液之潤體。

求道,當見水之本體,如此可生出一切功用。

曰:

道無人,聖人不見甲是道乙非道。

道無我,聖人不見己進道己退道。

以不有道,故不無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

道,是純一的境界,能知的我與所知的境融為一體。

沒有所知的境,自然沒有一種境叫「道」,也沒有一種境叫「非道」,更沒有一種境叫「甲道」或「乙道」。

沒有能知的我,自然沒有「我」的位置,更沒有進與退的立足點。

能求的道與求道的我,消融合一時,才是真正的得道

曰:

不知“道”,妄意卜者,如射覆盂。

高之,存金存玉;中之,存角存羽;卑之,存瓦存石。

是乎,非是乎,惟置物者知之。

世人思維判斷,以自身的經驗和知識為標尺。

但再豐富的經驗,再淵博的知識,也無法涵蓋世上所有的經驗和知識。

以此為標尺去量世間之事,必然有失準之時。

好比玩射覆這種賭博遊戲——玩家去猜測主人碗中所藏之物。

富貴玩家,猜碗內是珠寶美玉;普通玩家,猜碗內是牛角鳥羽;貧賤玩家,猜碗內是磚瓦土石。

猜來猜去,不離自己的視角。

如此猜法,十賭九輸。

想贏,首先要擺脫自己的視角,站在主人的角度去思考。

以他的性格、身世、愛好、經歷去成為他。之後,你此時此刻會放置的東西,就是他在碗內所藏之物。

曰:

一陶能作萬器,終無有一器能作陶者能害陶者。

一道能作萬物,終無有一物能作道者能害道者。

陶土可以燒製出萬種器物,呈現出萬種形態和功能。

而陶土的本質,從未因一器而增減。

不因堅硬之器而變作銅鐵,不因柔軟之器而變作沙土,不因艷麗之器而變作花草,不因樸素之器而變作骨角。

道也如此。

道可以出生萬物,呈現出萬種形相和特質。

而道的本質,從未因一物而增減。

曰:

道茫茫而無知乎,心傥傥而無羁乎,物迭迭而無非乎。電之逸乎,沙之飛乎。

聖人以知,心一,物一,道一。三者又合為一。

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

道,無邊無際,渾然一體,其中沒有任何相狀可被辨認和感知。

道中生出了能感知的心。

心如實地感知著一切境界,而從不留戀任何一個境界,無拘無束。

人感知到心中的境界,并留戀其中,將種種高下境界認知為萬物。

萬物更迭不休,瞬息萬變。

閃電,橫空劈出,轉瞬即無,天空依舊是那個天空。

沙子,風吹蔽日,沙落日現,太陽依舊是那個太陽。

聖人明白,萬物雖然變遷,心的本體不變;心雖然在感知,道的本體無知無境。

道生心,心生物,三者功用不同,卻同為一體。

如同一棵樹,樹根、樹幹、樹葉本為一體。

不因為同一棵樹,而否定樹根、樹幹、樹葉的差異性;

也不因為樹根、樹幹、樹葉的不同,而否定樹的一體性。

曰:

以盆為沼,以石為岛,魚環遊之,不知其幾千萬裡而不窮也。

夫何故?水無源無歸。

聖人之道,本無首,末無尾,所以應物不窮。

用一個大水盆養魚,中間放塊大石頭作假山,魚終其一生圍著盆游,幾千萬里依舊樂此不疲。

這條魚可笑麼?

可笑。

因為你在盆外,

看得到這盆水的全貌。

它在盆內,

以為自己活在一條無盡的長河中。

我們何嘗不是這條可笑的魚。

活在一個自己看不到的盆里,

經歷著無盡的歡樂與痛苦,

以不同形式重複著同一個圈。

聖人看我們,如同我們看盆中的魚。

飽含著憐憫與無奈。

即便他充滿真誠的告訴我們——你其實活在里繞圈子。

又有多少人會相信。

畢竟站在盆里,始終是看不到盆的。

那條魚,也永遠不會相信自己被困在侷促的水盆中;

寧願自豪地告訴子子孫孫——咱們時代住在一條無盡的大河中,裡面有吃不完的食物和看不完的風景。

曰:

無愛道,愛者水也;無觀道,觀者火也;無逐道,逐者木也;無言道,言者金也;無思道,思者土也。

惟聖人不離本情而登大道。

心既未萌,道亦假之。

「聖人不離本情而登大道。」

不離本情,可為聖人,可登大道。

本情,即情之本。

情之本,在心;心之末,在情。

心動而生情。

心的五種動態,化做五種情。

一動為水。

水動於下。

下為凡境,為物,為慾。

由慾生貪,由貪生愛,由愛而執有。

二動為火。

火動於上。

上為聖境,為神,為空。

由空厭物,離物住觀,由觀而執無。

三動為木。

木動自下而上,自凡境逐聖境。

逐聖人之行,而厭棄凡夫之境。

由逐而執偏。

四動為金。

金動自上而下,自聖境教化凡境。

教化,因言而成。

言聖人教化,而浮於表相,失自本心。

由言而執妄。

五動為土。

土動於中,可上可下。

雜凡聖之言行,而生思。

何時思上,何時思下?

思生於己慾,慾利則思下,慾德則思上;

不由自主,為境所遷。

執於水、火、木、金、土,則迷於情,而不見心之本體。

聖人,無論見到如何高低境界,無論表現如何喜怒外相;心不曾動,不離本情。

而心,又是道所生。

登大道的聖人,眼中連心都沒有,更沒有心所生之情。

一切皆是假名。

只因世人眼中有情,聖人假名立情;

賢人眼中有心,聖人假名立心。

道亦假名,

為迷人而立。

曰:

重雲蔽天,江湖黯然,遊魚茫然,忽望波明食動,倖赐於天,即而就之,渔钓毙焉。

不知我無我而逐道者亦然。

天者,心之本體。

重雲者,心動而生之境——我之境、物之境、情之境、思之境……

重雲蔽天後,只見分別對立的外境,而不見純然一體的本心。

迷於外境,只見其一,不見其全;

或見利之為利,不見利中之弊;或見弊之為弊,不見弊中之利。

魚於暗湖,不見全體;

只見魚餌,不見餌中之鉤。

逐於利,而斃於弊;

不知,利弊一也。

逐道之人,或知聖之為聖,不知聖中之偏;

或知凡之為陋,不知凡中之道。

逐於聖,而斃於偏。

不知,聖凡一也。

曰:

方術之在天下多矣,或尚晦,或尚明,或尚強,或尚弱。

執之皆事,不執之皆道。

事者,職也,道之用也。

進入具體的場景,解決具體的問題。

方術,用來解決什麼問題呢?

——求道的問題。

求道之人,稟賦千差萬別,適合的法門自然也千差萬別。

遇聰明之人,以晦澀引其入門,以定其傲慢之心。

遇淳樸之人,以明直引其入門,以啟其混沌之心。

遇怯懦之人,以果敢引其入門,以堅其搖擺之心。

遇莽撞之人,以柔和引其入門,以溶其固執之心。

以方術為道者,無時無處固執其術,無論習氣稟賦皆推行之。

所得之,皆為末事,徒增迷惑。

以方術為方術者,因時因地而變通行事。

所行之,皆可達道,破迷解惑。

曰:

道終不可得,彼可得者,名德不名道。

道終不可行,彼可行者,名行不名道。

聖人以可得可行者,所以善吾生;以不可得不可行者,所以善吾死。

假設,道是火。

可得,為生火的材料。

可行,為生火的方法。

材料多種多樣,有些易燃如柴,有些難燃如石,有些不燃如水。

人,本身就是塊材料,一塊修道的材料。

把自己變成更易燃的材料,即名有德

易燃的有很多種——仁、義、禮、智、信、慈、悲、勇、善……

不同的材料,有不同的生火之法。

或鑽木,或火鐮,或火機,或天雷,或渥堆……

尋找最適合自己的生火之法的過程,稱為修行。

或打坐,或誦經,或觀息,或冥想,或煉丹,或修心,或剛,或柔,或頓,或漸……

但無論材料變得多麼易燃,方法變得多麼純熟,終歸得不到火。

生,則火在;不生,則火滅。

得到的,只是材料和方法。

縱然生火極其純屬,縱然保火常燃不滅,始終憑藉著材料與方法。

聖人看穿了火的虛妄性,知道火並不在材料中,也不在方法中。

原來火無處不在,遍及虛空。

條件具足,火從虛空中現形;條件不在,火重歸於虛空。

活著時候,聖人以德行,教化世間,示現大道之功用。

死去之後,聖人以空性,離世合道,示現大道之本體。

聖人,動靜、剛柔、生死,無非道。

世人,執其動,執其靜,執其剛,執其柔,執其生,執其死,執其德,執其行,皆迷而失道。

曰:

聞道之後,

有所為有所執者,所以之人;

無所為無所執者,所以之天。

為者必敗,執者必失。

故聞道於朝,可死於夕。

賢人聽聞道法,信以為實,奉為圭臬,時時行之。

賢人雖觀物無常,事無常;卻不知所觀之法,亦無常。

終不入聖流。

聖人聽聞道法,無所得,無所執,無所必為,無所必不為。

應世人之因緣而言,應事物之理性而行。

終不出聖境。

「聞道於朝,可死於夕。」

並不是說問道後,就可以去死了。

聖人之所以可以合道,以其無我;

既不存,則無我可生,無我可死。

生死一如。

生有何戀,死有何懼?

不戀不懼,何必朝夕?

轉瞬即死,可也。

有戀有懼,何可朝夕?

百年而死,終不捨。

曰:

一情冥為聖人,一情善為贤人,一情惡為小人。

一情冥者,自有之無,不可得而示。

一情善惡者,自無起有,不可得而秘。

一情善惡為有知,惟動物有之。

一情冥者為無知,溥天之下,道無不在。

情者,心之動。

動一念之惡,則為一念之小人。

動一念之善,則為一念之賢人。

念念相續,積以成習,而為一生之小人,一生之賢人。

聖人常住本情,善惡之念皆不起。

聖人,無論如何彰顯善惡,其如如不動的本心卻不得示人。

世人,無論如何掩蓋善惡,其善惡有別的情念卻無從隱秘。

有知,則有分別;

有分別則生善惡;

愛善境,棄惡境;

心無片刻寧靜,道無一絲可得。

無知,則無分別;

無別則泯善惡;

善境用之,惡境用之;

心無剎那起伏,道無一絲可離。

曰:

勿以聖人力行不怠,則曰道以勤成。

勿以聖人堅守不易,則曰道以執得。

聖人力行,猶之發矢,因彼而行,我不自行。

聖人堅守,猶之握矢,因彼而守,我不自守。

聖人的力行、堅守,與凡夫的力行、堅守,有何區別?

凡夫有欲。

欲求時,不得不勤,不得不力行不怠。

排斥時,不得不執,不得不堅守不易。

聖人無慾,而常隨道勢。

勢來時,不得不勤,不得不力行不怠。

勢去時,不得不執,不得不堅守不易。

凡夫以欲行,以欲守;

是其自行自守;

力有餘而成,力耗竭而敗。

聖人無欲,因道而行而守;

是道行、道守。

行之如發矢,雷霆萬鈞,勢在必行。

守之如握矢,蓄勢待發,勢在必守。

曰:

若以言行學識求道,互相展轉,無有得時。

知言如泉鳴,知行如禽飛,知學如撷影,知識如計夢。

一息,不存,道將來契。

何謂「一息」?

一者不二,息者不生。

「不二」。

人我不二,心境不二,善惡不二,聖凡不二。

「不生」。

分別不生,知見不生,求道之心不生,逐利之心不生。

「一息」。

則聖人之言行學識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如此生心,如此言行,無不契道。

若在「二境」與「生心」中,去輾轉揣摩聖人之意,無異於緣木求魚。

曰:

以事建物則難,以道棄物則易。

天下之物,無不成之難而壞之易。

事,藉由能力、經驗、技術等所成就。

有順勢之事,有逆勢之事。

順勢建物,如周文王筑靈台;

民心所向,爭相營造,一日即成。

可謂至易。

順勢棄物,如武王伐紂;

臨陣倒戈,身死臺焚。

可謂至易。

逆勢建物,如商紂王筑鹿臺;

剝民膏脂,死傷人丁,七年乃就。

可謂至難。

逆勢棄物,如周道中落;

危而不絕,臺立千載。

可謂至難。

順勢之事,道成之;逆勢之事,人謀之。

天下之物,成壞以天道,無不易;成壞以人事,無不難。

曰:

一灼之火能燒萬物,物亡而火何存;

一息之道能冥萬物,物亡而道何在。

火之所以存在,因為有萬物可燃。

萬物燃盡後,火無法存在,也不需要存在。

道之所以存在,因為有迷人可覺。

迷人覺悟後,道無法存在,也不需要存在。

原本就沒有道。

有了迷人,才有了可覺之道。

得道後發現,萬物並未存在過,道並未存在過。

曰:

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

一日死者,如一息得道;十年百年死者,如歷久得道。

彼未死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生,不名為死。

彼未契道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事,不名為道。

這裡的,不是身死。

而是心,心不動,情不生。

修道之人,無論用什麼法門,無論用多久的功夫,只為心死

一日心死,名為頓悟;十年百年心死,名為漸悟。

法無頓漸,人有利鈍。

心未死者,無時無刻觸境生情,縱然言行智慧且高尚,也不過是凡夫之事。

心已死者,心無所住分別不生,無論言行智慧或愚魯,都不失為聖人之道。

曰:

不知吾道無言無行,而即有言有行者求道。

忽遇異物,橫執為道。

殊不知,捨源求流,無時得源;

捨本就末,無時得本。

聖人雖有言有行,但所言所行皆應凡夫我執而發。

若聖人遇聖人,則無言可言,無行可行。

求道之人,若迷於微言妙行,則不見大道。

言行縱然高深玄妙,不出有形境界;

離形去境,方可反末歸本,溯流復源。

曰:

習射習御習琴習奕,終無一事可以一息得者。

惟道無形無方,故可得之於一息。

射之中,有射手,有靶子,有射術。

御之中,有車夫,有馬車,有御術。

弈之中,有棋手,有對手,有弈術。

皆是對境。

無論如何技藝精湛,始終逃不出人我之別、高下之分。

而道,無對境,無分別,無高下。

曰:

兩人射相遇,則巧拙見;兩人奕相遇,則勝負見。

兩人道相遇,則無可示。

無可示者,無巧無拙,無勝無負。

事上有高下,道中無差別。

既然無差別,那聖人如何射箭呢?

一箭射出,總會有中與不中,巧與拙吧。

聖人的無巧無拙,準確說是無必巧無必拙。

若以惡人為靶,聖人示巧,必中;

若以善人為靶,聖人示拙,必失。

以巧拙勝負覓聖道,道終不可得。

曰:

吾道如海,有億萬金,投之不見;有億萬石,投之不見;有億萬污秽,投之不見。

能運小虾小魚,能運大鲲大鲸。

合眾水而受之,不為有餘;散眾水而分之,不為不足。

道,出生一切,包容一切。

貴重如金玉,容之;平凡如土石,容之;低賤如污穢,容之。

包容,並不是因為TA大,而是因為TA無別。

TA看來,金玉、土石、污穢,是平等無差別的。

所謂有容乃大,並不是大才能容

很多人混淆了容的邏輯,逢人就說有錢了就去做善事有時間了就去修行父母老了一定好好孝敬”……

如此的大才能容,是何等的愚癡,何等的可笑。

殊不知,自己離越來越遠,離越來越遠。

而無分別,自然能容,自然能大。

汪洋能大。

因其無分別,不棄小魚如鯨鯤,不愛鯨鯤如小魚。

故可納萬千江河而入,可散億兆雨霧而出。

道之大,甚於汪洋;道之容,甚於汪洋。

曰:

吾道如處暗。

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而處暗者能見明中區事。

處明者,見明不見暗。

如凡夫,見所愛,而不見所惡。

處暗者,所見皆明。

如聖人,平等視物,無愛無惡。

此平等,并不是追求斷滅的偏空法。

而是在肯定萬物的差別相的同時,又不迷於差別相的大平等。

曰:

小人之權歸於惡,君子之權歸於善,聖人之權歸於無所得。

惟無所得,所以為道。

權者,秤砣,可以衡量萬物的輕重。

小人以利為權,能稱出得失,卻稱不出善惡;

君子以德為權,能稱出善惡,卻稱不出大道。

聖人以無我為權,既稱不出得失,也稱不出善惡;

卻能稱出大道。

曰:

吾道如劍,以刃割物即利,以手握刃即傷。

劍,可以斬斷萬物。

去斬斷求道路上的我執,則無往不利,直登大道。

去斬斷求欲路上的阻礙,則我執愈重,離道愈遠。

曰:

笾不問豆,豆不答笾,瓦不問石,石不答瓦,道亦不失。

問欤答欤,一氣往來,道何在。

是籩就踏實做籩的事,不要操心豆的職責;

是豆就踏實做豆的事,不要操心籩的職責。

是瓦就踏實做瓦的事,不要操心石的職責;

是石就踏實做石的事,不要操心瓦的職責。

踏實於自己本分時,道就在其中。

著於外境而起心動念,見貴生慕,見賤生棄,永不見道。

曰:

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

是以聖人不望道而歉,不恃道而豐,不借道於聖,不贾道於愚。

事有高下。

凡夫以道為至高之境,於是仰之逐之。

卻不知,自己所輕賤排斥的至低之境,也是道。

道無高下。

聖人不慕高行而自損,因緣未到罷了;不侍己功而自滿,因緣具足罷了。

不止看到聖人身上的道,也看到凡夫身上的道。

「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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