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尹子曰: 聖人之治天下,不我贤愚,故因人之贤而贤之,因人之愚而愚之。 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 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或先今。 知內外之大同,故或先內,或先外。 聖人如何治天下? ——不治理天下。 他只是把賢人和愚人放在適當的位置,由賢人和愚人共同治理天下。 賢人尚德,立之於教化之位;愚人逐利,安之於經營之職。 賢人與愚人,各司其職,各行其道,而天下富足且知禮。 聖人如何處事? ——因勢處之。 事有形,而勢無形。 凡夫只見有形之事,不見無形之勢; 常執已成之事而不見勢已遷移。 聖人善察無形之勢; 勢將行,則可其事; 勢將去,則非其事。 勢在古,則尚古; 勢在今,則尚今。 勢在內,則尚內; 勢在外,則尚外。 如何察勢? 於萬事之中,除盡我私、我慾、我利; 以無我之心,得無形之勢。 天下之物,無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谦; 天下之物,無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虛; 天下之物,無得以難之,故行之以易; 天下之物,無得以窒之,故變之以權。 為何物不得累之? 因為聖人無我; 無我則無可受之體。 無我之德,名為謙。 為何物不得外之? 因為聖人能容; 能容則盡包天下之物。 能容之德,名為虛。 為何物不得難之? 因為聖人乘勢; 乘勢則天地助其事業。 乘勢之德,名為易。 為何物不得窒之? 因為聖人通達; 通達則知無常變遷之法。 通達之德,名為權。 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礼; 以此和天下,可以作樂; 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財; 以此週天下,可以御侮; 以此因天下,可以立法; 以此觀天下,可以制器。 聖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 天下歸功於聖人,聖人任功於天下。 所以尧舜禹汤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 聖人治天下,不靠個人才能,而靠「無為」之德。 「無為」超脫了個人的視角,故能立足於絕對客觀的角度,去觀察事物的本然之體,掌握事物的全體之用。 以謙為本、以虛而含、以易而行、以權而變,都是「無為」所自然散發出的功用。 無為而治,並不是不作為,而是以天下治天下。 如何治? 聖人制禮,令社會結構分層化、模塊化。 不同階層,安守各自的本分,在各自的路線去奮鬥去成就; 成功後,紛紛歸功於自己的天資與努力,卻看不到聖人事先規劃的“跑道”。 聖人制樂,令不同階層和諧相處,攜手共贏。 樂的特點是,將音質各異的樂器按照秩序組織起來,演奏出和諧一體的旋律。 單個的樂器,無論能力如何強大,也無法獨自撐起美輪美奐的樂章。 現代社會的文明奇跡,小到鐘錶手機,大到汽車飛機高樓大廈,無一不是由“樂”所成就——不同職業、經驗、能力、地域、年齡的人群分工協作,共同完成現代工業奇跡。 樂,就是“和諧”的力量,可以將分散的個體凝聚成強大和諧的組織。 聖人理財,令天下的資源流通起來。 農民種地、漁民捕魚、牧民放牧、商賈經營……不同地理和文化背景的百姓,得以用最高效的方式進行生產作業。 原本分散的社會資源,在流通中成為全體的共享資源,大大提升了個體生存發展效率和質量。 聖人御侮,不是去消滅每一個實在的“侮”; 而是以全體的視角去看待個體,將個體置於最能發揮價值的位置。 馬去耕地,牛去打仗,各取其侮; 蕭何領兵,韓信理政,各取其侮; 草木為飾,金銀生火,各取其侮…… 位置一變,榮可為侮,侮可為榮。 聖人立法,不厚古,不厚今。 因循天下時弊而立法,扶顛反正,止亂反順。 夏,以淳樸立國,而失於粗鄙; 商,以威嚴立國以救夏弊,而失於殘暴; 周,以禮樂立國以救商弊,而失於虛偽。 三代立法不同,而皆享胙數百年。 聖人制器,因其物性而盡其用,於是觀池沼以制鼎簋,觀獸角以制刀劍,觀北斗以制勺匕…… 堯帝時有首《擊壤歌》。
描述的就是如此“以天下治天下,百姓皆曰我自然”的聖人之治。 曰: 天無不覆,有生有殺,而天無愛惡。 日無不照,有妍有醜,而日無厚薄。 天無所不覆,物或生於其中,或死於其中。 春夏,天不得不生發;有物因生機萌發而生,有物因痼疾萌發而死。 秋冬,天不得不肅降,有物因養料耗盡而死,有物因天敵滅盡而生。 天不因愛物而生之,不因惡物而殺之; 萬物因其性而互生互殺。 日無處不照,物或美於其下,或醜於其下。 當晝,日不得不彰物,美醜皆得見,而日無所偏照; 當夜,日不得不隱物,美醜皆得隱,而日無所偏蔽。 日不因厚物而美之,不因薄物而醜之; 萬物因其性而自美自醜。 曰: 聖人之道,天命; 非聖人能自道。 聖人之德,時符; 非聖人能自德。 聖人之事,人為; 非聖人能自事。 是以聖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自道、自德、自事,是拿著“我執”去求道、行德、謀事。 雖然在此過程中,方法愈加純熟,能力愈加強大,收穫愈加豐厚; 而“我執”,也愈加堅固;離道,也愈加遙遠。 如此,只是賢人之“道”,欣上厭下之“道”。 聖人之道,平等不二。 其體與道合,其動靜與天命符; 天命所在,勢助之,人歸之; 眾望所歸,何事不成。 道不可有; 有的,皆道之用。 德不可有; 有的,皆德之形。 事不可有; 有的,皆事之偏。 聖人無我,因此不以用執道,不以形執德,不以偏執事。 如此,可合道之體,可證德之質,可運事之全。 曰: 聖人知我無我,故同之以仁; 知事無我,故權之以義; 知心無我,故戒之以礼; 知識無我,故照之以智; 知言無我,故守之以信。 我,本無自性。 表面上的自我差異,是不同的因緣條件聚合的結果。 條件具足時,好人可以變成壞人,乞丐可以變成皇帝,勇士可以變成懦夫,土壤可以變成植物,植物可以變成動物,沙漠可以變成森林,海洋可以變成高山…… 人與人,物與物,人與物,盡可以相互轉化,只是所需條件的寬鬆或苛刻程度不同罷了。 聖人之仁,是平等地去看待所有人所有物,不以一時的外相,妄加定義和分別。 事,本無自性。 事情的成敗對錯,只在特定對境中才成立。 百米跑10秒5,在學校是佼佼者;放到全國比賽中,連決賽都進不去;放到世界比賽中,連參賽資格都不夠。 同樣學佛,生在武則天時期受人尊崇;生在唐武宗時期性命不保;生在中國可聞正法;生在阿拉伯備受排擠。 對境不同,事情的成敗對錯,隨即反轉。 聖人之義,因地制宜地去應對諸事,不以固定的成敗對錯去框定諸事。 心,本無自性。 在世俗中,心被慾望所拉扯,被名利所裹挾。 拉扯的力量大過自我的定力時,即身不由己地生出種種邪念,說出種種妄語,做出種種惡行。 自古以來,手足相殘、君臣反目、夫妻離散的還少麼。 聖人之禮,在人倫領域立下種種規矩,把邪心約束在可控範圍之內。 識,本無自性。 識是人進化過程中形成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對世間萬物進行分門別類; 分出有利於生存的和不利於生存的。 雖然有社會的共識存在,但個體之識又不盡相同。 個體基於自身的常態,來對外境進行高下判斷。 馬拉松運動員跑十公里覺得輕鬆,上班族跑五公里都覺得要命; 飯量大的吃五個饅頭還覺得餓,飯量小的吃兩個饅頭都吃力; 狀元高考700分都嫌少,三本考生500分就要叩頭燒香…… 個體常態的差異,導致同一事物被識別為迥然不同認知,進而引起彼此的價值觀對立和紛爭。 聖人之智,試圖建立一個社會平均值常態,使不同常態的個體達成某種共識,以充當社會爭鬥的潤滑劑。 言,本無自性。 言語是一種符號,承載著一定的物質、情感、狀態、行為等信息。 同一個言語符號,不同人的解讀不盡相同,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的解讀也不盡相同。 更別提多個言語符號組合而成的複雜言論、文辭; 其信息傳遞過程中的誤差和混亂可想而知。 言語被創造的初衷,是精確地傳遞信息。 但隨著文明的發展,人心變得複雜,慾望變得多樣; 很多人開始故意製造複雜和模糊的言語,利用信息的不對稱造成的誤解來謀取超額的名利。 言語逐漸偏離了其實在的內涵,被各種人以某種目的層層疊加概念,偷換概念;變得越來越空洞。 當空洞、虛偽、錯亂成了常態,言語從工具變為奴役人的枷鎖。 聖人之信,讓世人重歸純直的本心,以實在的內涵將言語變回交流的工具; 不被別人所操縱的空洞符號所左右,也不利用虛假符號去左右他人。 曰: 聖人之道,或以仁為仁,或以義為仁,或以礼以智以信為仁。 仁義礼智信,各兼五者,聖人一之不胶,天下名之不得。 地球圍著太陽公轉,其間產生了春夏秋冬的交替。 地球只是走自己的路,並沒有去分辨什麼是四季。 聖人以無我之心去生活處事。 平等待人時,被人稱為仁; 恪守其職時,被人稱為義; 敬上體下時,被人稱為禮; 明辨是非時,被人稱為智; 表裡如一時,被人稱為信。 聖人何嘗不是那個公轉的地球,何嘗以春夏秋冬去定義自己的道路。 曰: 勿以行觀聖人,道無蹟; 勿以言觀聖人,道無言; 勿以能觀聖人,道無為; 勿以貌觀聖人,道無形。 聖人的言行能貌,真的觀不到麼? 可以。 但能觀到的言行能貌,都只是外相。 任何外相的成立,都依賴於特定的條件。 只要條件改變,外相隨即改變; 但其本體從未變過。 脫離條件而迷信外相,叫做著相。 不著相的去觀聖人,才可能找到真正的聖人——那個無跡、無言、無為、無形的真正聖人。 不著相的去觀“凡人”、“蠢人”、“惡人”,也有可能找到真正的聖人——那個無跡、無言、無為、無形的真正聖人。 曰: 行雖至卓,不離高下; 言雖至公,不離是非; 能雖至神,不離巧拙; 貌雖至殊,不離妍醜。 聖人假此,以示天下; 天下冥此,乃見聖人。 行,無論多麼卓絕,都有高下之分。 那麼“高”是聖,“下”是凡? 言,無論多麼公允,都有是非之分。 那麼“是”是聖,“非”是凡? 能,無論多麼神奇,都有巧拙之分。 那麼“巧”是聖,“拙”是凡? 貌,無論多麼殊勝,都有美醜之分。 那麼“美”是聖,“醜”是凡? 聖人無我,又怎會去分別。 但世人心中有分別。 聖人就應世人的分別心,化現出不同的狀態,去解縛其種種的我執。 曰: 聖人師蜂立君臣,師蜘蛛立網罟,師拱鼠制礼,師戰蟻置兵。 眾人師贤人,贤人師聖人,聖人師萬物。 惟聖人同物,所以無我。 凡夫有分別心,因此欣上厭下。 眾人以賢人為上,因此向賢人學習; 賢人以聖人為上,因此向聖人學習。 聖人無分別心,在他眼中,眾人、賢人、聖人、萬物同體無二,而功用各異。 同體無二,眾人、賢人、萬物皆為聖人之師; 功用各異,眾人、賢人、萬物皆為聖人所用。 曰: 聖人曰道,觀天地人物皆吾道。 倡和之,始終之,青黃之,卵翼之; 不愛道,不棄物; 不尊君子,不贱小人。 贤人曰物,物物不同; 旦旦去之,旦旦與之,短之長之,直之方之; 是為物易也。 殊不知,聖人鄙雜廁,別分居,所以為人,不以此為己。 聖人無常道,天地萬物皆可為道。 需覆則行天道,需載則行地道,需和則行人道,需用則行物道。 只執其一,必失全體; 非全體不可以為道。 不稱讚首倡,也不貶低附和;不期待開始,也不畏懼終結;不欣喜生發,也不排斥凋零;不推崇孕育,也不推脫奮鬥。 因為它們都是全體中的一面,都是大道中的一環; 貪取了哪個,厭離了哪個,都偏離了大道。 沒有道,人無法覺悟;沒有物,人無法存活;沒有君子,文明無法承載;沒有小人,財貨無法流通。 皆不可偏愛,不可偏棄,不可偏尊,不可偏賤。 而賢人卻執著於定法,并依照定法將萬物分別出高低境界; 高的就貪求,低的就排斥。 貪求的,見其利而不見其害,終為害所累; 排斥的,見其害而不見其利,終為利所棄。 於是,賢人成為定法的奴隸,被桎梏在種種高低境界之中。 只見聖法之高妙,而不知聖法之方便。 曰: 聖人之於眾人,饮食衣服同也,屋宇舟車同也,富貴貧贱同也。 眾人每同聖人,聖人每同眾人。 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 世人認為聖人境界高不可攀,大不可及。 確實是如此麼? 聖人的飲食、穿著、居住、車駕、富貴、貧賤、可說之話、可行之事,與世人同樣的平凡,並沒有食風飲露、飛天遁地、神通無比。 如此,聖人何高何大之有呢? 雖然聖人的生活與世人沒有差別。 但是聖人是主動去生活,主動去選擇。 世人被拘束在自我的狹窄視角之內,以己所貪所嗔去執取人事物; 他們的選擇在一開始就註定,狹窄且被動。 而聖人的視角是無窮多的——我的角度、你的角度、他的角度、社會的角度、時間的角度統統洞悉,皆為其所用。 以不同的視角去成就不同的目的。 如此,聖人的境界還不高不大麼。 曰: 魚慾異群魚,捨水躍岸即死; 虎慾異群虎,捨山入市即擒。 聖人不異眾人,特物不能拘爾。 聖人化世,依靠的不是強力。 “我比你強,所以你得聽我的。”——只能勝人之口,無法服人之心。 “咱們是一樣的,我行你也行。”——令人心服口服。 想改變農民,最好的方法是先變成農民; 想改變工匠,最好的方法是先變成工匠; 想改變貴族,最好的方法是先變成貴族; 想改變賢人,最好的方法是先變成賢人。 曰: 道無作,以道應世者,是事非道。 道無方,以道寓物者,是物非道。 聖人竟不能出道以示人。 以道应世,外有其相,而内有其理。 相,可得而示人;而理,无得示人。 见其相,失其理,为事; 察其相,明其理,为道。 武王順道而伐商紂,若以此為道,後世謀逆弒君皆可稱道; 周公順道而誅管蔡,若以此為道,後世殺兄滅弟皆可稱道; 孔子順道而作春秋,若以此為道,後世私篡史料皆可稱道。 同樣之事,聖人為之為道,凡夫為之為事。 於聖人,事事皆顺其理; 虽外相各異,而皆不離大道。 於凡夫,以事為道; 執此事之理以應彼事,皆失於大道。 曰: 如鐘,鐘然; 如鐘,鼓然; 聖人之言則然。 如車,車然; 如車,舟然; 聖人之行則然。 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 惟莫能知,所以奪天下之智。 一口鐘,發出完美的鐘鳴; 人人都將其視作鐘中極品時; 它卻突然發出完美的鼓聲。 聖人之言,亦是如此; 可以成為“鐘”,可以成為“鼓”,可以成為“琴”,可以成為“簫”,可以成為一切。 不是模擬,是真正的成為。 因此於一切場景中,都能以最恰當的方式,說出最能打動對方的話語。 一輛車,可以駕馭所有路況; 人人都將其視作車中極品時; 它卻突然入水航行,游得比任何船都快都穩。 聖人之行,亦是如此。 可以成為“車”,可以成為“舟”,可以成為“飛機”,可以成為“坦克”,可以成為一切。 不是模擬,是真正的成為。 因此於一切場景中,都能以最恰的模式,做出最能影響對方的行為。 一物,可名,可知; 若一“物”兼萬物之性,以何言名之?以何智別之? 名之即錯,知之即誤。 道,即是此不可名,不可別之“物”; 卻能成為一切物,一切理。 因此可退天下之言,可勝天下之智。 曰: 蝍蛆食蛇,蛇食蛙,蛙食蝍蛆,互相食也。 聖人之言亦然,言有無之弊,又言非有非無之弊,又言去非有非無之弊。 言之如引锯然,惟善聖者不留一言。 蜈蚣吃蛇,蛇吃青蛙,青蛙吃蛇。 在物質層面,蜈蚣、蛇、青蛙的身體由同樣的化學元素組成。 一旦這些元素被賦予蜈蚣、蛇、青蛙的名字,它們就不再是同等的元素,變為千差萬別的個體。 蜈蚣、蛇、青蛙在食物鏈中生生死死,構成它們的基本化學元素卻無增無減。 聖人之言,就像這條循環不已的食物鏈; 應千萬人之我執,而發千萬言。 言言不同,乃至互相背離; 只因世人的我執,人人不同,甚至彼此背離。 聖人說話,好比拉大鋸,可以往上拉,可以往下拉,可以往裡拉,可以往外拉; 只為鋸掉世人的我執,如何拉鋸毫無定規。 曰: 若龍若蛟,若蛇若龟,若魚若蛤,龍皆能之。 蛟,蛟而已,不能為龍,亦不能為蛇為龟為魚為蛤。 聖人龍之,贤人蛟之。 蛟,體態似龍,角直而短;習性似龍,居江湖而不入海。 龍,可化蛟,可化蛇,可化龜,可化魚,可化蛤; 可上天,可入地,可翻江,可倒海。 若只以形求龍,只得蛟,而不見龍; 縱得化蛟之龍,亦失之化蛇、化龜、化魚、化蛤之龍。 若以形求聖人,只得賢人,而不見聖人; 縱得化賢人之聖人,亦失之化凡人、化善人、化惡人、化小人之聖人。 曰: 在己無居,形物自著; 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 芒乎若亡,寂乎若清; 同焉者和,得焉者失; 未嘗先人,而嘗隨人。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一萬人讀紅樓,能讀出一萬種情思。”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三觀,不同三觀會將同一件人事物折射出迥然各異的狀態。 但每一種狀態,都不是人事物的本然狀態。 聖人不執取任何一種三觀,卻清晰了知每個人的三觀是如何運作; 如此,人事物被染著的表皮脫落,露出其本然真實的形相。 聖人之動,若水; 不分別前途的喜惡,惟勢所向。 水依地勢而行,無論前方是沼澤、湖泊、峽谷、沙漠、瀑布、大海; 從不因美景而駐足,不因險途而怯步。 聖人之靜,若鏡; 不貪執,念念不住。 鏡見物而影彰,物物不停留,影影不黏著; 從不因對前物的貪執留戀,而令前影不逝,後影不現。 聖人之應,若響; 不自響,對境而生。 物物有響,響響不亂; 有其物,必有其響;生其響,必應其物。 以此本然狀態,沒有了執取之心、妄動之念。 與人相遇,和諧融入;與物相交,順性運用。 不爭名,不逐利,亦不厭名利; 名利皆為其所用,人物皆為其所使。 曰: 渾乎,洋乎,遊太初乎; 時金已,時玉已,時粪已,時土已; 時翔物,時逐物,時山物,時渊物; 端乎,權乎,狂乎,愚乎。 聖人暢遊於天地萬物出生之前的太初境界; 那裡沒有分別,金玉糞土皆不起愛憎; 那裡沒有窒礙,上天入地穿山下海皆暢通無阻。 內心守正,而外相變化無端; 外相不羈,而內心如如不動。 曰: 人之善琴者; 有悲心,則聲淒淒然; 有思心,則聲迟迟然; 有怨心,則聲回回然; 有慕心,則聲裴裴然。 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絲非桐。 得之心,符之手; 得之手,符之物。 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 高超的琴師,可以用琴聲鼓舞人的情感。 內生悲心,聞者落淚; 內生思心,聞者糾結; 內生怨心,聞者違逆; 內生慕心,聞者欲求。 琴師之情,由心入手,由手入琴,由琴入聲,由聲入耳,由耳入心,而感他人之情。 若內無真情,縱然技藝超群,琴工精湛; 只能震人之耳,無法動人之心。 聖人之道,如同琴師之內情; 聖人之德,如同琴師之彈奏; 聖人之言行,如同琴師之樂聲。 曰: 聖人以有言,有為,有思者,所以同乎人; 未嘗言,未嘗為,未嘗思者,所以異乎人。 世人有心,聖人無心; 從心觀之,聖人大異乎世人。 世人有形,聖人有形; 從形觀之,聖人大同乎世人。 聖人本可無形,為教化世人,而化形; 因形而有言,而有為,而有思。 若不知其言、其為、其思,皆為世人方便所發; 則不知聖人之意。 曰: 利害心愈明,則親不睦; 贤愚心愈明,則友不交; 是非心愈明,則事不成; 好醜心愈明,則物不契。 是以聖人渾之。 利害之心愈明,則以利害別親疏; 有利者親之,有害者疏之。 然我所欲親者,又欲親對其有利者; 於是我欲親者,不欲親我;欲親我者,我不欲親之。 親親不睦,骨肉相離。 交友,成事,契物之理,亦如睦親。 是以,聖人渾人利害之心,使親相睦; 渾人賢愚之心,使友相交; 渾人是非之心,使事得成; 渾人好醜之心,使物相契。 世人重分別之心,生高下境界; 渾之,則高下相交,事物相成; 縱之,則高下相離,事物相敗。 曰: 世之愚拙者,妄援聖人之愚拙,自解; 殊不知,聖人時愚時明,時拙時巧。 凡夫都有個毛病——給自己的錯誤、過失、愚蠢找藉口。 找家人朋友的藉口,找公司社會的藉口,找時代國家的藉口,甚至找聖人的藉口。 釋迦牟尼就是這麼說的,孔子就是這麼做事的…… 看似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實則只是在增加自己的無知。 聖人順勢而為,勢來則明巧,勢去則愚拙。 凡夫見聖人之愚拙,以為己之愚拙合聖人之意; 而安於愚拙,失於明巧。 曰: 以聖師聖者,贤人; 以贤師聖者,聖人。 蓋以聖師聖者,徇蹟而忘道; 以贤師聖者,反蹟而合道。 贤人趨上而不見下,眾人趨下而不見上,聖人通乎上下,惟其宜之。 豈曰離贤人眾人,別有聖人也哉。 眾人以賢人為師,賢人以聖人為師,聖人以萬物為師。 賢人,欣上厭下,仰慕聖人之德,厭棄眾人之愚。 賢人眼中的聖人,道德高尚,言論精深,行為莫測。 聖人的一舉一動,都是賢人的學習對象; 理解的去模仿練習,不理解的去穿鑿附會。 眾人的一舉一動,都是賢人的鄙夷對象; 愚蠢的去口誅筆伐,聰明的去貶低損賤。 聖人,平等無二,不以上為貴,不以下為賤。 聖人在聖人眼中,是賢人; 賢人在聖人眼中,是賢人; 眾人在聖人眼中,是賢人。 三者體性一如,而功用而異。 放對位置,萬物皆可賢美;放錯位置,萬物皆可惡醜。 曰: 天下之理,夫者倡,婦者隨; 牡者驰,牝者逐; 雄者鳴,雌者應。 是以聖人制言行,而贤人拘之。 天下之理,陽主動,陰主靜; 陽健而陰順。 男人拼搏創造,而女人持家守業; 公獸迎敵拓土,而母獸捕食養仔; 雄鳥鳴叫求偶,而雌鳥觀察挑選。 聖人言行立法,而賢人謹慎守法。 曰: 聖人,道雖虎變,事則鳖行; 道雖絲分,事則棋布。 聖人通達無常之理,可以觀照到事物無時無刻都在進行的微細變遷。 凡夫心粗,只有當變化積聚到一定程度才有所察覺。 如同樹葉時時生長而人不見,嬰兒時時成長而人不見,驀然回首原來形已大變。 道出生世界萬物,原本”雜亂無章“,無所偏愛與厭惡。 站在被出生的位置,去溯源世界誕生的過程; 從而觀察總結出種種法則,仿佛一切事物都這麼井然有序。 只是因為人心是如此有規律的執取,循環不已。 曰: 所謂聖人之道者,胡然孑孑爾,胡然徹徹爾,胡然堂堂爾,胡然臧臧爾。 惟其能遍偶萬物,而無一物能偶之,故能貴萬物。 聖人之道,孑孑而獨立,徹撤而通達,堂堂而洪大,臧臧而善好。 能與萬物相合,而長養萬物; 卻無一物能影響大道的運行。 曰: 雲之卷舒,禽之飛翔,皆在虛空中,所以變化不窮,聖人之道則然。 雲變,時卷時舒,無所限其形,因處於虛空而無所依; 禽飛,忽高忽低,無所限其動,因處於虛空而無所依。 聖人之道,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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