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尹子曰: 心蔽吉兇者,靈鬼攝之; 心蔽男女者,淫鬼攝之; 心蔽幽忧者,沈鬼攝之; 心蔽放逸者,狂鬼攝之; 心蔽盟诅者,奇鬼攝之; 心蔽藥饵者,物鬼攝之。 如是之鬼,或以陰為身,或以幽為身,或以風為身,或以氣為身,或以土偶為身,或以彩畫為身,或以老畜為身,或以敗器為身。 心原本是面鏡子,如實的映出外境的形狀; 不留戀任何一境,不遺漏任何一境。 世人之心,卻被蒙上一層半透明的布; 於是鏡子上不再是如實的外境,而是被布遮蔽干擾之後的影像。 而世人卻不見布,終日透過布看外境,各自執自己看到的影像為“真實”。 大家的鏡子相同,蒙上的布卻千差萬別。 有人布上是吉凶,於是外境被蒙上靈異; 有人布上是男女,於是外境被蒙上淫邪; 有人布上是幽憂,於是外境被蒙上沉暗; 有人布上是放逸,於是外境被蒙上狂妄; 有人布上是盟詛,於是外境被蒙上奇幻; 有人布上是藥餌,於是外境被蒙上物慾。 “鬼迷心竅”,並不是真有一實鬼附體人身; 而是人的種種“我執”,蒙蔽了原本明澈的自心; 於待人接物之間,被自身所貪求、所排斥的傾向性,左右著每一個起心、動念、言語、行為。 從此不見萬事萬物的本然,在貪慾和排斥心之中被動的生生死死、苦苦樂樂。 彼以其精,此以其精,兩精相搏,則神應之。 彼精為父之精,此精為母之精。 兩精相遇而雜。 神應其雜而寄居其中,渾二精為一精。 此精、神共處之物,名之為“胎”,為人生的起點。 精為物質基礎,神為精神基礎; 所謂“應”,即是二者的契合。 好比不同的手機安裝恰當的操作系統,才能成功運轉; 軟件好則功能強大,硬件好則運行速度快。 二者互相成就,又互相制約。 精與神,也是如此。 神入胎即迷於精,而生出種種我執。 因其陽精而升為魂,因其陰精而降為魄。 陰陽比例人人不同,因此魂魄功用人人各異。 為鬼所攝者,或解奇事,或解異事,或解瑞事,其人傲然。 不曰鬼於躬,惟曰道於躬。 這裡的“鬼”,就是被我執所迷的神。 像程序一樣,只能以特定的模式去運行; 精準,高效,又偏執。 拍照軟件只能拍照,錄音軟件只能錄音,地圖軟件只能導航,外賣軟件只能訂餐。 其運行模式,都在精、神相遇那一刻已經註定; 日後的人生,只是在不斷的更新迭代“軟件”的版本。 神為鬼所迷,或陷於奇事,或陷於異事,或陷於瑞事; 在各自的領域愈加專業,建立的社會網絡愈加牢固,獲得的名利愈加豐厚。 但能解奇事者,終不能解異事、瑞事; 但能解異事者,終不能解奇事、瑞事; 但能解瑞事者,終不能解奇事、異事。 原本功能強大無限的神,被用的越來越深,也越來越窄。 各自陷入鬼所帶來的世俗成就中,不知所迷; 反以鬼為道,曰“吾天性如此”。 久之,或死木,或死金,或死繩,或死井。 迷人視物,只見其一,不見其餘; 只見所貪,不避所害。 常不得其死,如同蒙眼過獨木橋; 縱使僥倖三五步,終不免於落水。 為何死於木? ——因為得利於木。 木主仁。 宋襄公以仁稱霸諸侯,亦因仁兵敗身殘。 金主義。 岳飛以義舉兵抗金,亦因義身死業終。 繩以困人。 秦始皇困六國以得天下,亦困百姓以亡天下。 井以自守。 孫權守天塹以立國稱帝,亦以守而自困為司馬氏所滅。 惟聖人能神神而不神於神,役萬物而執其機; 可以會之,可以散之,可以御之,日應萬物,其心寂然。 如何不死? ——當仁則愛,當義則斷,當進則勇,當守則堅。 此謂,“知其機”,“執其機”。 惟聖人能為之。 聖人者,可神可隱,應機而顯化。 時至可運轉萬物,時去可隱於至凡。 居人上時,恒無侈傲之心; 隱於賤時,恒無嫉慕之心。 因其心如鏡,不執影像為己心,不因影像變遷而動心。 曰: 無一心,五識並驰,心不可一; 無虛心,五行皆具,心不可虛; 無靜心,萬化密移,心不可靜。 借能一,則二偶之; 借能虛,則實滿之; 借能靜,則動搖之。 無者,勿也。 不要一心,不要虛心,不要靜心。 心,原本為一,為虛,為靜。 排斥五識并馳的散亂境界,而欣喜一心的定境; 只是從凡夫的對境,進入賢者的對境; 始終不是真正的“一”,心中仍有“守一的境界”相對。 排斥五行皆具的混雜境界,而欣喜虛心的空境; 只是從凡夫的執有,進入賢者的執無; 始終不是真正的“虛”,心中仍有“持虛的境界”在執。 排斥萬物密移的無常境界,而欣喜靜心的樂境; 只是從凡夫的心隨境轉,進入賢者的心不隨境轉。 始終不是真正的“靜”,心中仍有“不動的境界”在動。 惟聖人能斂萬有於一息,無有一物可役我之明徹; 散一息於萬有,無有一物可間吾之雲為。 聖人不執有,不執空; 於有中見空,於空中見有。 隨見萬物,聖人照見五蘊皆空,知其本性不二; 因此無有一物可令聖人生起喜惡高下美醜之差別心。 雖心空寂,聖人通達萬物差別,知其運行邏輯; 因此無有一物能超出聖人的智慧和洞察。 曰: 火千年俄可滅,識千年俄可去。 火因膏薪而燃,雖千年長明; 膏薪盡時,頃刻熄滅。 識因我執而生,雖千世輪迴; 我執斷時,當下解脫。 曰: 流者舟也,所以流之者是水非舟; 運者車也,所以運之者是牛非車; 思者心也,所以思之者是意非心。 不知所以然而然。 惟不知所以然而然; 故其來無從,其往無在。 其來無從,其往無在; 故能與天地本原,不古不今。 水動為流,以有形置於流上可乘人,名之曰“舟”; 牛動為運,以有形置於運上可載貨,名之曰“車”; 意動為思,以有形置於思上可知物,名之曰“心”。 水不動,舟廢;牛不動,車廢;意不動,心廢。 凡夫意動不止,執心以別萬物辨是非; 遂以心為實有。 殊不知,心只因意動假名為心; 實為妄心。 本心未曾有,故本心中之天地亦不曾有。 本心未曾動,故本心中之古今亦不曾分。 以此未有未動之本心,可以達天地根本,明萬物源流。 曰: 知心無物,則知物無物; 知物無物,則知道無物; 知道無物,故不遵卓絕之行,不驚微妙之言。 在聖人眼中,心並不存在,心所識別出的高下境界也不存在。 高下境界不存在,高高在上的道也不存在。 高高在上的道不存在,道表象上的卓絕行為和微妙言論也不可尊崇。 世人以萬物為實有,貪染不已; 以聖人言行為實有,奉為圭臬; 以道為實有,迷於外境。 曰: 物我交,心生; 兩木摩,火生。 不可謂之在我,不可謂之在彼; 不可謂之非我,不可謂之非彼。 執而彼我之則愚。 心,像面鏡子,遇萬物而顯萬物。 萬物動,鏡中之物動; 萬物靜,鏡中之物靜。 此鏡中之物,是意,而非心。 世人只見己之意,而不見己之心。 其所見,所知,所感,皆是意。 我,是意; 人,是意; 物,是意; 思,是意; 感,是意; 覺,是意。 沒有一種意,可以模擬出心; 如同鏡中沒有一個影像,能描繪出鏡子本身的樣子。 有些人認為,鏡中聖人的言行狀態,就是心; 殊不知,這種“殊勝”,只是鏡中的一種影像。 有些人認為,把鏡中所有“影像”都清空掉,就可回到心之本體; 殊不知,這種“空”依舊是鏡中的一種影像。 因此,不可以意求心。 心不在意中之我,亦不在意中之物。 去意之後,心無處不在。 曰: 無恃爾所謂利害是非; 爾所謂利害是非者,果得利害是非之乎? 聖人方且不識不知,而況於爾。 心鏡上投射的影像,雖然片面; 見前不見後、見正不見測、見明不見暗; 卻不失為純直本然的意。 摻雜進利與害、是與非後,純直本然的意開始被扭曲。 自以為“利與是”的影像,執取它,美化它,夸大它; 自以為“害與非”的影像,忽視它,醜化它,貶損它。 於是,原本隨物而動的影像,變作一張張靜態的圖片,蒙蔽在鏡子上; 令鏡子的影像變得模糊而朦朧。 利害是非概念越重,蒙蔽的圖層越厚越不透明; 如此心變為意,意變為假意。 聖人以心為心,賢人以意為心,凡夫以假意為心。 曰: 夜之所夢,或長於夜; 心無時。 白天所見為心之投影,夜晚所夢亦為心之投影。 白天所見,一小時為一小時; 夜晚所夢,一小時可歷數日數年。 只因時間並不實有,因投影的切換狀態而有了時間。 白天投影切換得慢,時間流動得慢; 夢中投影切換得時快時慢,時間流動得時快時慢。 生於齊者,心之所見皆齊國也; 既而之宋之楚之晋之梁。 心之所存各異。 心無方。 齊國人,從小見到的人事物都來自齊國風俗。 以如此的價值觀,再去認知、理解、描述其他人事物時; 會本能地以齊國的視野去模擬,疊加,乃至歪曲。 這個齊國人之後去其他國家工作生活,他又會逐漸建立那個國家的價值觀。 好比中國人出國管披薩叫意大利餡餅,美國人來中國管煎餅叫中國漢堡。 空間并不實有,因投影的差異狀態而有了空間。 在齊國投射齊國的“影像”,到了宋國又在宋國的“影像”上疊加上齊國的殘影,到了楚國又在楚國的“影像”上疊加上齊國和宋國的殘影,到了晉國又在晉國的“影像”上疊加上齊國、宋國和楚國的殘影,到了梁國又在梁國的“影像”上疊加上齊國、宋國、楚國和晉國的殘影…… 每個人何嘗不是如此,隨著人生成長,在所見所聞上疊加上一層又一層的“殘影”。 因此我們在不同時間,對同一個客體的看法可能截然不同。 何時能看到真實的“影像”。 何時能看到真實的“鏡子”。 曰: 善弓者,師弓不師羿; 善舟者,師舟不師奡; 善心者,師心不師聖。 后羿、養由基、飛衛、紀昌,皆是不世出的神射手; 他們的力量大小不一,使用的弓輕重不同,擅長的技術差異不等; 但都能隨心所欲地射中目標。 只因能契入每個當下,以最適合的力道和技術去射中目標。 如果后羿以養由基的力量、弓和技術去射,想必難以百發百中。 因為此時其心中被疊加上所學的知識概念,而當下的本來面目變得模糊不清。 善舟者亦然,以奡為師,不如以心為師。 善心者亦然,以聖為師,不如以心為師。 心不動,可以如實的呈現出每個當下本然的樣子。 曰: 是非、好醜、成敗、盈虛,造物者運矣,皆因私識執之而有。 於是以無遣之,猶存; 以非有非無遣之,猶存。 無曰莫莫爾,無曰渾渾爾,猶存; 譬猶昔遊再到,記憶宛然,此不可忘不可遣。 心動而生意; 心本無動靜,意觸物而動。 意動而生識; 意本無分別,識執有而分別。 如何去除分別之識,回到純直之意呢? 以“無”治之,雖無是非、好醜、成敗、盈虛之分別,尚存有無之分別; 以“非有非無”治之,雖無有無之分別,尚存法與非法之分別。 也不要執著於禪定和有餘涅槃的“虛空”喜樂境界。 雖然憑藉甚深的定力,可以令識心不生分別不起; 但識心的根尚存,哪一天定力退轉或因緣匯聚,分別心隨即復生。 如同不見舊地,不憶舊事; 但舊事並未抹消。 一旦他日故地重遊,往昔依然歷歷在目。 如此去識,只是用一個識去替代另一個識; 如同用一塊畫布去遮蓋另一塊畫布。 善去識者,變識為智。 變識為智之說,汝知之乎? 曰:想如思鬼心栗,思盗心怖。 曰:識如認黍為稷,認玉為石者。 浮遊罔象,無所氐止。 譬睹奇物,生奇物想,生奇物識。 善於去除識心的人,不是一味地斷除分別; 而是正視分別,看清分別,不再盲目地為分別所使。 正視什麼? ——正視,自己無時無刻都分別。 看清什麼? ——看清,所有的分別不過是一層不存在的“殘影”,蒙蔽了鏡子本然的影像。 如同正享天倫之樂,想到鬼怪,戰慄的“殘影”立刻蒙蔽了之前的快樂影像。 如同身處銅墻鐵壁,想到盜賊,畏懼的“殘影”立刻蒙蔽了之前的安全影像。 若心中只想著小米,見到黍子也會認作小米; 若心中只想著石頭,見到寶玉也會認作石頭; 若心中只想著奇物,見到常物也會認作奇物。 人心中的“殘影”,又何止鬼怪、盜賊、小米、石頭、奇物。 在這些的“殘影”之下,被蒙蔽的真實太多太多; 或者說,我們從未見過本然的真實。 看清楚這些分別,僅僅是虛假的“殘影”; 開始看到真實的“影像”,就是“智”顯露的端倪。 此想此識,根不在我。 譬如今日,今日而已; 至於來日,想識殊未可卜。 及至來日,紛紛想識,皆缘有生。 依此想此識過活的人,無論自認為多有力量,自認為多麼自由,實則身不由己。 因為此想此識,時時被習氣所左右操控。 習氣又是從小到大被父母、老師、朋友、公司、媒體、社會、文化等種種概念灌輸強化而來。 人事物等種種境界,在與我相遇那一剎那,即被習氣分成高下境界。 高的去追求,去歡喜; 低的去排斥,去痛苦。 當自己的習氣符合社會趨勢時,得名得利; 當自己的習氣背離社會趨勢時,得困得貧。 力量可以有,自由可以有,但也是被動的力量與自由。 哪裡談得上自主呢? 只是“有力量”“有自由”的奴隸罷了——習氣的奴隸。 習氣又是無常的,在後天因緣環境的熏染中時時在變。 小時候喜歡甜食,長大後喜歡吃醋; 上學時聽周杰倫,工作後聽崔健; 單身時邋裡邋遢,結婚後細緻潔癖; 戀愛時恐懼小孩,當媽後愛不釋手…… 連習氣自身都不由自主,更何況被習氣所操控的世人。 曰想曰識,譬如犀牛望月; 月形入角,特因識生。 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 胸中之天地萬物亦然。 知此說者,外不見物,內不見情。 想與識,好比犀牛望月。 先有月,後有犀牛; 但犀牛先見其角,後見月牙。 初見月牙時,因其似角而以角視之; 從此不見真月之形,心中只存牛角之殘影。 這個犀牛角就是一個識,它遮蔽了月亮真實的影像。 人們眼中的天地萬物,有哪個沒有被識所遮蔽呢? 有哪個是天地萬物的本來面貌呢? 聖人以“鏡”為心,其中沒有任何的“殘影”; 任何物與情,都如實地呈現在心鏡之中。 他不會用“物”或“情”的概念去概括和描述這些影像。 物已經不是物,情已經不是情; 只是一幅幅瞬息萬變的影像。 上一刻的影像,此刻已逝; 下一刻的影像,此刻為生。 如何以“一物”,“一情”之名來拘束它呢。 它,就是它。 曰: 物生於土,終變於土; 事生於意,終變於意。 知夫惟意,則俄是之,俄非之,俄善之,俄惡之。 意有變,心無變; 意有覺,心無覺。 惟一我心; 則意者,尘往來爾; 事者,欻起滅爾。 吾心有大常者存。 物依土而生。 所依之土,或燥、或濕、或溫、或涼; 無一時不變。 故,物生住異滅; 亦無一時不變。 事因意而成。 所因之意,或是、或非、或善、或惡; 無一時不變。 故,事謀成衰敗; 亦無一時不變。 心如明鏡,意如影像。 影像有變化,明鏡無變化; 影像有生死,明鏡無生死。 站在影像的角度看影像,萬物如此真實不虛,如此豐富多彩; 站在明鏡的角度看影像,萬物如此夢幻泡影,如此蒼白空洞。 把心安放在這面明鏡的位置, 心不再隨意而動靜,不再隨物而生死, 從此與天地常存。 曰: 情生於心,心生於性。 情,波也; 心,流也; 性,水也。 來幹我者,如石火頃; 以性受之,則心不生物,浮浮然。 性以生心為能,心以生情為用。 性如水之體; 或動靜或聚散,皆是水。 心如水之流; 拘於動靜——動水為流,靜水為池,水水不同。 情如流之波; 拘於定形——高波為此情,矮波為彼情,情情不同。 聖人應物,如以石投火,火燃而石不燃。 以性應情,如以水對波,無論動靜起伏皆為水。 如此,境隨心轉,識轉為智。 曰: 贤愚真伪,有識者,有不識者。 彼雖有贤愚,彼雖有真伪,而謂之贤愚真伪者,係我之識。 知夫皆識所成,故雖真者,亦伪之。 何為賢,何為愚? 因不同時空的社會標準而成立。 春秋時,以仁義禮樂為賢; 兩漢時,以忠孝廉恥為賢; 明清時,以科舉八股為賢; 現如今,以創新經商為賢…… 在此為賢,在彼可為愚; 在此為愚,在彼可為賢。 賢愚,真偽,基於標準; 而標準,基於社會的價值取向; 而價值,基於利益的變遷; 而利益,又深深扎根於“我執”的貪求與排斥。 “我執”不解,利益不止。 曰: 心感物,不生心生情; 物交心,不生物生識。 心如面鏡子,與萬物相交而呈現萬物的影像。 這個影像,並非真正的萬物,並非真正的鏡子。 心感物而生的情,并非心之本體; 心知物而生的識,并非物之本然。 但若沒有情,心無得以現; 沒有識,物無得以彰。 物尚非真,何況於識; 識尚非真,何況於情。 而彼妄人,於至無中,執以為有; 於至變中,執以為常。 物真麼? 看以什麼角度去論。 比如鑽石。 以化合物而論,鑽石為真。 以分子而論,只有碳分子,而無鑽石;鉛筆與鑽石無別。 以原子而論,只有碳原子,而無鑽石;雞蛋、肌肉、石油與鑽石無別。 若以量子而論,更無鑽石;一切物質與鑽石無別。 隨著視角的精微化,更粗糙維度的物不復存在。 物並非實有,只是無視精微粒子態後的“強名為物”。 物既非真,對物進行分別歸類的“識”更非實有; 識既非真,因識而動的喜怒哀樂之情亦非實有。 但世人的心是粗陋的。 只能看到粗陋的“有”,看不到微細的“無”; 只能看到粗陋的“常”,看不到微細的“變”。 一情認之,積為萬情; 萬情認之,積為萬物。 物來無窮,我心有際; 故我之良心受制於情,我之本情受制於物。 情,起初是心鏡上的影像切換; 後影替前影,影影不停留。 漸漸以情為實,開始對影像進行分別; 喜歡的影像,想法設法抓取; 討厭的影像,想法設法逃避。 漸漸一情化七情,七情化萬情。 於是,心被萬情綁架而妄動不已。 最初,心與物相交那一剎那,才會生情。 隨著文明的發展,人們有了記錄生情那一刻所有細節的工具——名詞概念; 於是無形的情被附加在有形的物上,并隨著文學和詩歌的流行不斷加強; 萬物漸漸承載了萬情,所以現在人們看到鴿子會想到自由,看到金子會想到財富,看到納粹符號會想到恐懼,看到種子會想到希望…… 原本了了明知的心體,受制於情,從一面虛無的鏡子變成動靜不已的影像流。 原本純直自然的本情,受制於物,從一串真實的影像變成殘影連連的假像集。 可使之去,可使之來; 而彼去來,初不在我; 造化役之,固無休息。 殊不知,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 陰陽雖妙,能役有氣,而不能役無氣。 物也好,情也罷; 來來去去,生生滅滅,無有盡頭; 但終歸是鏡子上的影像。 從影像去看影像,天地令萬物成形,陰陽令萬物運轉; 一切都如此實實在在,如此身不由己。 從鏡子去看影像,天地也罷、陰陽也罷、萬物也罷、動靜也罷…… 同為影像,同為夢幻泡影。 哪裡來的生與被生, 哪裡來的掌控與拘束呢。 活在鏡中,永遠身不由己,被動生死; 活在鏡外,主動幻化一切,天地陰陽萬物皆任驅使。 心之所之,則氣從之; 氣之所之,則形應之。 猶如太虛於一碗中變成萬物,而彼一碗不名太虛。 我之一心,能變為氣,能變為形,而我之心無氣無形。 知夫我之一心無氣無形,則天地陰陽不能役之。 心動生氣,氣蘊成形。 猶如太虛在一隻碗中化生萬物; 這隻碗雖由太虛所生,卻只名為碗而不名太虛; 萬物雖在碗中化生,卻只名為萬物而不名為碗,更不名為太虛。 心生陰陽之氣,氣生天地之形。 生者可命被生者,故心可命氣,氣可命形; 被生者不能役生者,故天地陰陽皆不能役無形無氣之一心。 曰: 人之平日,目忽見非常之物者,皆精有所結而使之然。 人之病日,目忽見非常之物者,皆心有所歉而使之然。 苟知吾心能於無中示有,則知吾心能於有中示無。 但不信之,自然不神; 或曰厥識既昏,孰能不信。 我應之曰:如捕蛇師,心不怖蛇,彼雖夢蛇,而不怖畏。 故黃帝曰:’道無鬼神,獨往獨來。’ 人能見物,必須具備三個條件:能投影的心,外境之物,心的投影功能。 其中,心與物是相對客觀的條件,心只有呈像與不呈像,物只有被識與不被識別。 之所以人人所見之物各異,主要是人人心中的投影功能(識)不同。 而這個投影功能受制於很多因素——分辨率不同,濾鏡不同,感光度不同等等。 同樣的眼見異物,有些人是視網膜充血所見,有些人是精神恍惚所見。 通過異物的有無,明悟到一切像皆由識所生,從而找到了了明知的心體; 安住在心體,再遇神奇怪異之物,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並非實有,可以清晰地看透“識”是如何一層一層把此神奇怪異疊加出來。 有人或說:哪用這麼麻煩,昏睡過去,令識不起用,怪異之事自然不生。 日久成習,習以為業; 白晝因業生情,夜晚因業生夢; 怪事易躲,怪夢難逃。 因業常在。 比如怕蛇者,白天躲蛇,夢中亦怕蛇; 捕蛇者,白天捕蛇,夢中亦不懼蛇。 黃帝曰:“道無鬼神,獨往獨來。” 道中無對境,渾然一體而煢煢孑立。 無對境則無高下,因此在上的可敬之神,亦無在下的可懼之鬼。 鬼神、對境,皆從識中生。 去識還道,鬼神、對境,皆不存。 曰: 我之思慮日變,有使之者,非我也,命也。 苟知惟命,外不見我,內不見心。 凡夫思慮之心時時生,時時死,瞬息萬變。 但思慮非受自我所控,而是不得不生,不得不變。 由誰所控? 由業習所控。 業習由何而來? 由我之貪嗔所招感積聚而來。 貪嗔為因,環境為緣,思慮情緒為果; 因緣和合必生其果。 這個必然之果,稱為命; 命者令也,不可抗也。 見因知果,見果畏因,為知命。 知命者,知欲除思慮,先破我執。 我執破後,既無所執之我,也無能執之心。 曰: 譬如兩目,能見天地萬物,暫時回光,一時不見。 眼睛可見天地萬物,若調節焦距目光內收,突然天地模糊一物不見。 並不是萬物真的模糊,而是識的功能調節改變了心的呈像。 從中可得悟,一切所見所聞所嗅所嘗所觸所思,皆由識生; 若識自如可控,可生一切相,可息一切相,可運一切相。 曰: 目視雕琢者明愈傷,耳聞交響者聪愈傷,心思玄妙者心愈傷。 明,在於可視範圍的寬廣,遠近、大小、精粗無不察。 習視雕琢者,雖可辨精微,卻失之於宏遠之色。 聰,在於可聞範圍的寬廣,響靜、輕重、緩急無不聞。 習聞交響者,雖可辨嘈雜,卻失之於純靜之音。 心,在於可知境界的寬廣,聖凡、虛實、愚智無不知。 習思玄妙者,雖可辨賢智,卻失之於平凡之聖。 曰: 勿以我心揆彼,當以彼心揆彼。 知此說者可以週事,可以行德,可以貫道,可以交人,可以忘我。 人人之心不同,人人心中之得失各異。 若以我心去求他心,以我之得失去量他人之的得失; 常以我欲得而代他所惡,常以我欲棄而代他所喜。 偶合其心,而常失其心。 若欲常得他心,必以他心量他心。 若欲知他心,必先息己心。 己心既息,可以周事,諸事本然之理自然得見。 可以行德,無我言行自然彰顯; 可以貫道,不偏不邪自行中道; 可以交人,心無私慾自然至誠; 可以忘我,心與道合而小我不存。 曰: 天下之理,小不制而至於大,大不制而至於不可制; 故能制一情者,可以成德; 能忘一情者,可以契道。 情緒由內分泌所生,而內分泌又由微細的內分泌蘊集而成。 粗重的可被感知的內分泌,被稱之為七情或萬情; 精微的不可被感知的內分泌,被稱之為一情; 無論何種萬情,皆啟端於精微一情。 萬情易被察覺,卻難以停止;以其粗重慣性巨大。 一情難以被察覺,卻容易停止;以其精微慣性尚小。 有德者,心住定境,心極其微細,可以察覺并掌控同樣微細的一情; 有道者,心常離境,定與散亂無差別,萬情與一情無差別,始終不離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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