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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讲座 第一百二十四讲 漢纪三十一(1)

 焦耳99 2019-12-16

漢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西元23年)

春,正月,甲子朔,漢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余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縯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春季,正月甲子朔(初一),漢军与下江兵一同攻打甄阜、梁丘赐军,斩甄阜、梁丘赐,杀士卒二万余人。王莽的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率军前进,打算驻防宛城(今河南南阳市宛城区)。刘縯与他们在淯阳(位于宛城郊外)会战,大破严尤、陈茂军,于是包围宛城。在此之前,青州(今山东北部)和徐州(今江苏中北部)的“盗贼”虽有几十万人,但一直没有文书、号令、旗帜、军队组织。但等到漢兵起事,大家都自称将军,进攻城市,夺取土地,传递文书,声讨王莽的罪恶。王莽听到了,开始担心害怕起来。

漢军的大旗一挥,也使得群雄至少在名义上有了共同的目标—讨伐王莽。大家都知道,人心思漢,灭掉篡夺漢室江山的逆贼王莽,就是最大的正义。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漢兵已十余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杰及王常等皆欲立刘縯;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縯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縯示其议。縯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众皆从之。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

舂陵戴侯刘熊渠的曾孙刘玄,在平林兵中,称更始将军。这时漢兵已有十余万人,将领们议论,军队虽多,却没有共同的领袖。于是打算拥立一位漢朝的刘姓皇族,以便顺从大家的希望。南阳郡(郡治今河南南阳市宛城区)的豪杰与下江兵王常等,都主张立刘縯。而新市兵、平林兵的将领乐于放纵,害怕刘縯的威武严明,贪图刘玄的懦弱,抢先共同定下策略拥立刘玄,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召来刘縯告知决议。刘縯说:“各位将军要尊立刘姓皇族,对我们太厚爱了!然而现在赤眉在青州、徐州崛起,拥有数十万人,听到南阳拥立刘姓皇族的消息,恐怕他们也会拥立一位刘姓皇族。王莽还没有消灭,而刘姓皇族互相进攻,这将使天下疑心而损害自己的力量,不是消灭王莽的办法。而且,舂陵离宛城不过三百里,仓猝自称皇帝,成为天下攻击的目标,让后来人承受衰败,不是好的计谋。不如暂且称王以发号施令,国王的权力也足以斩杀将领。如果赤眉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一起前去投奔归附他,绝不会剥夺我们的官爵的。如果赤眉没有立皇帝,那么,等我们消灭了王莽,收服了赤眉,然后再称皇帝,也不算晚。”将领们大都说:“好!”张卬却拔出宝剑,砍击地面,说:“对自己做的事情,抱着怀疑态度,一定不能成功。今天这项决定,不允许有第二种想法!”众人都赞成。二月辛巳朔(初一),在水畔沙滩中设置坛场,刘玄登极,面向南方站立,接受群臣朝拜。他感到羞愧,满脸流汗,只举手而说不出话来。于是宣布大赦,改变年号,任命堂叔刘良当国三老(掌管教化百姓),王匡当定国上公,王凤当成国上公,朱鲔当大司马(三公之一,最高军政官),刘縯当大司徒(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陈牧当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监察官),其他将领都当九卿将军。从此,英雄豪杰感到失望,多有不服。

为了借别人的名号而拥立别人的人,其忠君的志向不坚定。别人为了利用我的名号而尊奉我,这样的君臣关系是不可靠的。项梁拥立楚怀王熊心,平林、新市兵拥立更始帝刘玄,都属于此类。天下人对楚国的灭亡感到惋惜,对漢朝被王莽篡夺感到愤慨,这是人人都怀有的心情,而不仅仅是项梁、张卬、王凤、朱鲔的心情。怀王和更始帝不推辞掉,而是接受其推戴,心甘情愿做傀儡,其名望难道足以始终维系天下,并打消那些桀骜不驯者的私利之心吗?怀王打算重用宋义而压制项羽,结果被项羽流放杀害;更始帝依赖和信任诸将,却最终无人能为其抵挡赤眉军的进攻。屈从于并不坚定的君臣关系,站立在名不副实的君位上,无论是猜疑还是信任,最终的结局都会很悲催。他们的结局,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士人处在这种世道之下,是非常难以抉择的。有些人为了名而拥立君主,如果我不去侍奉他,则世人将从名义方面指责我。如果我顺从地与众人共同去拥戴,那么今日的效忠,他日必将成为与奸贼结党的罪名。漢末的荀彧就是这样,在曹操拥立漢献帝的大旗帜下投奔曹操,去辅佐那个实际上已经姓曹的“漢朝中央政府”。而当后来,曹操篡位的野心暴露无遗后,荀彧进退两难。跟着曹操走,就是篡位奸贼的帮凶,忠于漢室,就不能被曹操所容,最后只好选择自杀。暴秦灭楚,王莽篡漢,只要是有良心的人,没有不感到气愤的。可是,怀王、更始帝这些人不仔细斟酌何去何从,就欣然接受别人的拥戴,结果既违背了正道,又葬送了自己的前程。这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禁不住眼前利益诱惑造成的。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立杜陵史谌女为皇后;置后宫,位号视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王莽想要显示自己的心情是安定的,于是染黑了胡子和头发,立杜陵人史谌的女儿作皇后。此外还设置后宫,遴选嫔妃一百二十人,地位封号分别比照公、卿、大夫、元士。

呵呵,和现在的高官一样,明明已经六七十岁了,还不见头上有一根黑发。当然,一旦落马,在法庭上出现时,头发就像变魔术一样全白了。

按照《周礼》记载,天子的大臣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一共120人。后宫中除了王后为正妻外,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一共也是120人。但后世朝代几乎没有符合这些数量的。王莽在国家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拼命用古礼给自己涂脂抹粉,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可越这样,越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莽赦天下,诏:“王匡、哀章等讨青、徐盗贼,严尤、陈茂等讨前队丑虏,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将遣大司空、隆新公将百万之师绝之矣。”

王莽大赦天下,宣布诏命:“王匡、哀章等讨伐青州、徐州地区的盗贼,严尤、陈茂等讨伐前队地区的盗贼,明白地向他们宣告来降者不杀、守约不变;如果仍然迷惑而不解散,即将派遣大司空、隆新公王邑带领百万大军剿灭他们。”

群雄初起的时候,一旦不能扑灭火焰,则动乱的星火很快就能燎原,到时候再想灭掉他们可就难了。面对土崩瓦解的形势,王莽一味地虚张声势,但没啥用。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三月,王凤和太常(九卿之一,掌管礼仪祭祀)偏将军刘秀等率领漢军攻掠昆阳(今河南叶县)、定陵、郾(均位于今河南郾城县)等城,都予攻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毋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三万人,号百万;余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王莽知道了严尤、陈茂失败,就派遣司空王邑乘坐传车急速出发,和司徒王寻一起发兵去平定崤山(位于今河南与陕西交界处)以东地区。同时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人为军官,任用巨人巨毋霸为垒尉(负责守卫堡垒的军官),又赶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王邑到了洛阳(今河南洛阳市),各州郡选派精锐的士兵,由各州郡的长官亲自带领,定期会集起来的有四十三万人,号称百万;其余的正在路上走,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季,五月,王寻、王邑离开颍川郡(郡治今河南禹州市)南下,同严尤、陈茂会合。

王莽的主力部队倾巢出动,接下来的这场战斗,是决定王莽政权命运的一战。赢了尚有转机,输了,其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漢军的将领们看到王寻、王邑兵多势众,都往回跑,进入昆阳城,惊慌不安,担忧老婆孩子,想从这里分散而到其他城邑去。刘秀对他们说:“现在城内兵、粮既少,而城外敌军又强大,合力抵抗敌军,也许可以立功;如果分散,势必不能一一保全。况且刘縯部队还没有攻下宛城,不能前来救援;假如昆阳被敌军占领,只要一天的功夫,我军各部也就都完了。现在怎么能不同心胆,共举大业,反而想要守着妻子财物呢?”将领们发怒说:“刘将军怎么敢这样说!”刘秀笑而起身。正在此时,侦察的骑兵回来,报告说:“敌人大军即将来到城的北面,军阵达几百里,看不到它的尾巴。”将领们一向轻视刘秀,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候,才互相议论道:“再去请刘将军谋划这件事。”刘秀又给将领们描述成败因素,将领们都说:“是的。”这时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刘秀让王凤和廷尉(九卿之一,掌管全国司法)大将军王常守卫昆阳,自己夜里同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人骑马驰出昆阳城的南门,在外面收集士兵。

王莽大兵压境,诸将惊慌失措。关键时刻,刘秀的谋略与勇气显露了出来。诸将被刘秀所折服,甘愿听从其指挥,这就是王者之风。自古帝王创业之初,没有不亲自率兵在战场上拼杀的,靠躲在安全的后方指指画画,是不能服众的。王莽的大军离昆阳已然不远,刘秀敢于率十三骑出城,可以说是险到了极点。从这一点上看,刘秀的确是成大事的人。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当时开到昆阳城下的王莽军将近十万,刘秀等人几乎不能出去。王寻、王邑纵兵包围昆阳,严尤向王邑献策说:“昆阳城小而坚固,现在假冒皇帝名号的刘玄在宛城,我们大军迅速向那里进兵,他必定奔逃;宛城方面的漢军一旦失败,昆阳城里的漢军自然向我军降服。”王邑说:“我以前围攻翟义,因没有活捉住他而受到责备,如今带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攻下,这就不能显示军威了。应当先灭了此城,踏着血泊前进,前歌后舞,难道不痛快吗?”于是把昆阳包围了几十重,列营上百个,钲鼓之声响彻几十里,还挖掘地道,用战车撞城;用许多弓弩向城内乱射,矢下如雨,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背着门板出外打水。王凤等乞求投降,不被理睬。王寻、王邑自以为片刻就可成功,不担心军事上会出其它事故。严尤建议说:“《兵法》上写着:‘围城要留下缺口’,应让被围之敌得以逃出,从而使围攻宛城的绿林军害怕。”王邑又不听取这个建议。

王莽选了那么多通晓兵法战策的人担任各级军官,但偏偏选了个如此蠢笨的主帅王邑,什么建议都听不进去,放着漢军的旗帜刘玄不去打,偏偏和小小的昆阳较劲。而且自恃兵力强大,完全是死打硬拼的架势。城内的守将王凤禁不住打击,想要投降,这本来是个拿下昆阳速战速决的好机会,可王邑为了“屠此城以示威”,竟然拒绝接受王凤的投降。这样一来,四十万大军被拖在了昆阳。给了刘秀反击的好机会。

《后漢书》记载,王莽大军猛攻昆阳的时候,夜晚有流星坠落于王莽的军营中,白天又有像山一样高大的乌云压向地面,使得王莽军队的军心涣散,士气暴跌。这件事被现在的人拿出来,调侃刘秀是“位面之子”,能召唤陨石和使用天气武器啥的。不过《资治通鉴》中并未采纳这一说法。可能是因为这种说法过于荒诞离奇吧。

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漢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縯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固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棘阳(位于今河南新野县)守长岑彭和前队副将严说同守宛城,漢军围攻了几个月,城中因为缺粮而人吃人,于是全城报降。更始皇帝进城,并在宛城建都。将领们打算杀掉岑彭,刘縯说:“岑彭是郡的大官,决心固守,是有气节的表现。现在我们办大事,应当表彰义士,不如封他。”更始帝就封岑彭为归德侯。

刘縯的这种想法不对,敌方的将领越忠诚,对自己就是越大的危害。如果敌人死守不降,最后实在没有力量抵抗了,投降后你又给他封爵。那么以后再攻打别的城池。守将就会心想,如果撑到援军来了,那么在王莽那里可以得到赏赐。而如果援军不来,我打到实在不行了再投降漢军,那么在漢军那里也可以得到赏赐。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死守都不亏。于是这些城池就都会拒不投降,战斗到最后。因此,对坚守不降的敌军将领,城破后应当杀掉以立威。同时表彰奖励那些能顺应形势主动投降的王莽军将领。这样再打其它城池,守将就会掂量一下值不值得为王莽坚守。就不会每座城池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了。刘縯的做法和上面王邑拒不接受昆阳城投降的做法,是走了两个相反的极端。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

刘秀到了郾、定陵等地,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将领们贪惜财物,想要分出一部分兵士留守。刘秀说:“现在如果打垮敌人,有万倍的珍宝,大功可成;如果被敌人打败,头都被杀掉了,还有什么财物!”于是征发了全部军队。

驽马恋栈豆,目光短浅之辈,拿到一点利益就患得患失,生怕保不住眼前这点财产。刘秀不然,他的目标是天下,因此敢于豁出去和王莽决一死战。如果像郾、定陵等地的将领那样,贪恋手里的财物,不肯全力以赴,那么等王莽军拿下昆阳后,再挥师东进,谁能抵挡得住?到时候这些将领别说财物保不住,连脑袋也要搬家。大争之世,没有大局观念,最后的结果就是连小局也保不住。

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漢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漢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漢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六月己卯朔(初一),刘秀和各营部队一同出发,亲自带领步兵和骑兵一千多人为先头部队,在距离王莽大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摆开阵势。王寻、王邑也派几千人来交战,刘秀带兵冲了过去,斩了几十人首级。将领们高兴地说:“刘将军平时看到弱小的敌军都胆怯,现在见到强敌反而英勇,太奇怪了!还是我们在前面吧,请让我们协助将军!”刘秀又向前进兵,王寻、王邑的部队退却;漢军各部一同冲杀过去,斩了数百上千个首级。漢军接连获胜,继续进兵,将领们胆气更壮,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刘秀就和敢于牺牲的三千人从城西水岸边攻击王莽军的主将营垒。王寻、王邑轻视漢军,亲自带领一万余人巡行军阵,戒令各营都按兵不动,单独迎上来同漢军交战,不利,大部队又不敢擅自相救;王寻、王邑所部阵乱,漢军乘机击溃敌军,终于杀了王寻。昆阳城中的漢军也击鼓大喊而冲杀出来,里应外合,呼声震天动地;王莽军大溃,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适值雷电、大风,屋瓦全都被风刮得乱飞,大雨好似从天上倒灌下来,水暴涨,虎豹都吓得发抖,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上万,河水因此不能流动。王邑、严尤、陈茂等以轻骑踏着死人渡过水逃走。漢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不可胜计,接连几个月都运不完,有些余下的就被烧掉。王莽军的士兵奔跑,各还故乡,只有王邑和他带领的长安勇士几千人回到洛阳,关中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惧。于是海内豪杰一致响应,都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更始年号,等待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这种形势遍于天下。

王莽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昆阳城久攻不下,锐气已丧。刘秀虽然搬来了救兵,但只有几千人,面对兵力超过自己数十倍的王莽军,身先士卒,亲自率敢死队冲锋。靠一个勇字夺了王莽军的士气。因此连战连捷,令人叹为观止。偏偏天不助王莽,关键时刻大风雷雨交加,令本已军心涣散的王莽军彻底崩溃。经过这一战,王莽主力丧尽,再也无力对漢军发起攻势,双方战略态势逆转。漢军开始向长安城进军。

莽闻漢兵言莽鸩杀孝平皇帝,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之策,泣以示群臣。

王莽听说漢军说他用鸩酒毒杀了漢平帝,便集合公卿到王路堂,打开收藏在金柜中的他替平帝请求解除疾病、愿以身代死的策书,流着泪出示给群臣看。

王莽的西洋镜早已被拆穿,他的“复古改制”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公信力已经下降到了极点。这时候打舆论战,已经没用了。

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漢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刘秀再向颍川一带夺取土地,进攻父城(今河南宝丰县),未能攻克,大军驻扎巾车乡(位于今河南平顶山市西留村)。颍川郡掾(郡太守下属的办事吏员)冯异督察五县,被漢兵生擒。冯异说:“我有老母在父城,我愿意回去,献上这五座县城,以功来报答恩德。”刘秀许诺。冯异回去后,告诉父城县长苗萌说:“刘玄的将领们多数凶暴蛮横,只有刘秀将军所到的地方,不抢劫人和财物。看他的言谈举止,不是一个平庸之人。”于是和苗萌一起率领五县军民投降。

当年漢高帝刘邦能让四海归心,靠得就是“不嗜杀”,入关中后废除暴秦苛法,与百姓约法三章。深得民心,因此日后才能轻易还定三秦,为进军中原打下基础。而今,乱世之中,各路群雄多残暴不仁,惟刘秀军纪严明,善待百姓。这场群雄逐鹿,从现在就可以看出,刘秀将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縯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秀谓縯曰:“事欲不善。”縯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会诸将,取縯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更始不敢发。縯舅樊宏谓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不应。李轶初与縯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秀戒縯曰:“此人不可复信!”縯不从。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縯,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縯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新市兵、平林兵的将领们因为刘縯兄弟威名日盛,秘密建议更始帝刘玄除掉他俩。刘秀对刘縯说:“看情况,更始帝打算跟我们过不去。”刘縯笑着说:“一向就是如此。”不久,刘玄集合全体将领,教刘縯拿出他的宝剑,接过来仔细观察。这时,绣衣御史(监察官)申徒建跟着呈上玉,暗示更始帝早下决断,但更始不敢发动。刘縯的舅舅樊宏对刘说:“申徒建莫非有范增的意图?”刘縯不作回答。李轶最初跟刘縯兄弟感情很好,可是后来转而谄媚拥有权柄的新贵,刘秀告诫刘縯:“对这个人不能再信任了!”刘縯不听从。刘縯的部将刘稷,勇冠三军,听说刘玄即位的消息,大怒说:“当初起兵图谋大事的,是刘縯兄弟。而今更始是干什么的呢!”刘玄任命刘稷当抗威将军,刘稷不肯拜受这一任命。刘玄于是与将领们部署数千军队,先逮捕刘稷,准备诛杀。刘縯坚持反对。李轶、朱鲔趁机建议刘玄同时逮捕刘縯,并于当天跟刘稷一齐斩首。刘玄任命堂兄光禄勋(九卿之一,宫廷侍卫统领)刘赐当大司徒。刘秀听到这个消息,从父城夺回宛城,向刘玄请罪。司徒所属官员迎接刘秀,表示哀悼,刘秀不与他们谈一句私话,唯有深自责备而已,不曾自己夸耀保卫昆阳的战功,又不敢为刘縯服丧;饮食言谈欢笑跟平常一样。刘玄因此惭愧,任命刘秀当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实力均衡的情况下,则比较道义;道义相同的情况下,则比较德行。实力可以依赖,道义可以依赖,至于德行却不可以自恃。刘縯如果真的有夺取天下的志向,自己与更始帝实力不相上下,而道义上又匹敌(都是漢室宗亲,要光复漢朝江山),则以自己高于更始帝的德行来战胜他,天下不就归自己了吗?诸将想拥立更始帝,刘縯不如听之任之以等待其自行败亡。如果更始帝不败,则是天意要把天下授予他,人民自愿归附他,怎么能够与他相争呢?如果更始帝失败了,则姑且顺从诸将的愿望,在祸福之外保全自己,静待时机。所以,漢高帝接受巴、蜀、漢中的封地,等待关中地区人民的怨恨以及齐地人民反抗项羽的时候,趁机出兵,终于击败项羽。而刘縯不懂这个道理,强硬地与张卬、朱鲔争斗。难道天下的大宝可以靠一时的意气争来吗?他被诸将所害,就是因为不度其德行的结果。

道士西门君惠谓王莽卫将军王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遂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谋,以所部兵劫莽降漢,以全宗族。秋,七月,伋以其谋告莽,莽召忠诘责,因格杀之,使虎贲以斩马剑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药、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杀。莽以其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乃召王邑还,为大司马,以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冯几寐,不复就枕矣。

道士西门君惠对王莽的卫将军王涉说:“谶文说刘姓应当复兴,国师公的姓名就是。”王涉于是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商量,准备用所属的部队劫持王莽,投降更始政权,以保全自己的家族。秋季,七月,孙伋向王莽告密。王莽召见董忠责问,趁机当场格杀,命虎贲武士(宫廷侍卫)用斩马剑剁董忠的尸体,逮捕董忠的家族,用浓醋、毒药、利刀、荆棘合成一穴埋葬了他们。刘秀和王涉都自杀了。王莽因为这两个人是至亲和老部下,嫌厌人家说他的内部崩溃了,所以不公开宣布对他们的惩罚。王莽因为军队在外面打了败仗,大臣们又在内部叛变,身边没有人可信任了,不能够再考虑远方的郡国,于是召王邑回来,任命为大司马。同时,任命大长秋张邯担任大司徒,崔发担任大司空,司中寿容苗担任国师。王莽忧闷得吃不下饭了,只喝酒,吃鳆鱼。阅读军书疲倦了,便靠着几案打盹儿,不再上床睡觉了。

王莽集团内部也开始人心涣散,有些人开始为自己谋求退路了。

成纪隗崔、隗义、上邽杨广、冀人周宗同起兵以应漢,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嚣,素有名,好经书,崔等共推为上将军;崔为白虎将军,义为左将军。嚣遣使聘平陵方望,以为军师。望说嚣立高庙于邑东;己巳,祠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移檄郡国,数莽罪恶。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成纪县(今甘肃秦安县)人隗(wei三声)崔和隗义、上邽(gui一声)(今甘肃清水县)人杨广、冀县(今甘肃甘谷县)人周宗同时聚众起兵,响应刘玄的漢军。他们进攻平襄(今甘肃通渭县),击杀王莽镇戎大尹李育。隗崔哥哥的儿子隗嚣一向有很好名声,喜爱儒家经典,隗崔等共同推举隗嚣当上将军,隗崔当白虎将军,隗义当左将军。隗嚣派遣使者聘请平陵人方望担任军师。方望建议隗嚣,在平襄东郊兴建漢高祖刘邦祭庙。己巳(二十二日),祭祀漢高祖、太宗(漢文帝)、世宗(漢武帝),隗嚣等都称臣执事,杀马盟誓,同心合力辅佐刘姓皇族。向各郡、各封国传递文告,声讨王莽罪行。统率军队十万,击杀雍州(今甘肃南部、陕西西部)州牧(一州行政长官)陈庆、安定郡(郡治今宁夏固原市)大尹(一郡行政长官)王向。然后,分别派出将领,攻打陇西郡(郡治今甘肃临兆县)、武都郡(郡治今甘肃成县)、金城郡(郡治今甘肃兰州市)、武威郡(郡治今甘肃武威市)、张掖郡(郡治今甘肃张掖市)、酒泉郡(郡治今甘肃酒泉市)、敦煌郡(郡治今甘肃敦煌市),全部攻克。

漢帝无大过,承平时期被王莽所篡夺,天不弃刘氏,因此各派势力多尊奉刘氏为主。共同讨伐王莽。

初,茂陵公孙述为清水长,有能名;迁导江卒正,治临邛。漢兵起,南阳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以应漢,杀王莽庸部牧宋遵,众合数万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召郡中豪杰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漢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乃使人诈称漢使者,假述辅漢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最初,茂陵(今陕西兴平市)公孙述当清水县(今甘肃清水县)县长,以才能干练闻名于世。后调升导江郡(郡治今四川崃市)卒正(一郡行政长官,相当于太守),郡府设于临邛。漢兵崛起时,南阳人宗成、商县(今陕西商洛市商州区)人王岑也起兵响应,夺取漢中郡(郡治今陕西漢中市南郑区),杀死王莽庸部牧宋遵,集结数万人。公孙述派人迎接宗成等。宗成等到成都(今四川成都市),劫夺抢掠,残暴蛮横。公孙述召集郡中豪杰,对他们说:“天下人不堪新朝的迫害,怀念漢朝很久了,所以听说漢朝的将军来到,奔走相告,到道路上迎接。而今人民无罪,妻子儿女却受到凌辱,这些人是强盗,而不是义军。”于是,派人假冒更始政权的使者,授予公孙述辅漢将军、蜀郡(郡治今四川成都市)太守兼益州(今四川、云南、贵州)州牧的印信。公孙述选派精兵西击宗成等,把他们杀死,兼并了他们的部队。

群雄打着漢军旗号的很多,但素质良莠不齐。有的就是披着漢军外衣想趁机捞一把的土匪。公孙述奋起驱逐这群土匪,自己起兵占据蜀地,成为一方势力。

前钟武侯刘望起兵汝南,严尤、陈茂往归之;八月,望即皇帝位,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

前漢朝钟武侯刘望在汝南(今河南汝南县)起兵,严尤、陈茂前往归附。八月,刘望登极,任命严尤当大司马,陈茂当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

乱世之中,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贪图名号,贸然称帝,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刘望不懂这个道理。

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以应漢,攻武关都尉朱萌,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

王莽命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卫洛阳,更始皇帝派遣定国上公王匡进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丞相属官,掌管监察)李松进攻武关,三辅地区(今陕西西安市及其周边)为之震动。析县(今河南西峡县)人邓晔和于匡在南乡起兵以响应漢军,进攻守卫武关(位于今陕西丹凤县)的都尉朱萌,朱萌投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把宋纲杀掉;向西挺进,攻陷湖县(今河南阌乡县)

莽愈忧,不知所出。崔发言:“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餐粥;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余人。

王莽更加忧虑,不知所措。崔发说:“古时候国家有了大灾难,就用哭向上天告哀来战胜它。应该祷告上天祈求救助。”王莽于是率领群臣到南郊,陈述他承受符命的首尾经过,仰天大哭,声嘶气绝,伏地叩头。众儒生和老百姓每天早晚会集起来哭,给他们准备了稀饭。哭得非常悲哀的人,被任命作郎官(宫廷侍卫,预备官员),郎官达到五千多人。

欺人都欺不了了,还想欺天,可发一笑。王莽利用神棍上台,现在自己都成神棍了。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以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尚六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回,距隘自守。于匡、邓晔击之,六虎败走;二虎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安在,皆自杀;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

王莽任命将军九人,都用“虎”作为将军的名号,率领禁卫军精锐士兵几万人向东方开去,把他们的妻子儿女收容到皇宫里作为人质。这时宫中储存的黄金还有六十多万斤,其他的贵重珍宝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王莽更加爱不释手,对九虎将军部属,每人仅赏赐四千钱。大家很怨恨,毫无斗志。九虎将军到达华阴县(今陕西华阴市)回,扼守险要。于匡、邓晔率军攻击他们,六位虎将军战败逃走,其中两位虎将军回到朝廷接受死刑处分,王莽让使者责问他们死的人在哪里,于是二人自杀,其他四位虎将军逃亡。还有三位虎将军收集散兵,保卫渭口京师仓(位于华阴县北侧的粮仓)

派将军出征,还要扣留其家人做人质。王莽这样做表明他已经完全不信任下面的人了,这样的朝廷实际上已经死了。可笑的是,到这个时候,王莽还要做守财奴,对下属如此苛刻。之前他不是说过,他将要乘坐黄龙升天做神仙吗?那还在乎这些黄金干什么呢?

邓晔开武关迎漢兵。李松将三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渡渭,入左冯翊界。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击莽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诸县大姓各起兵称漢将军,率众随宪。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又闻天水隗氏方到,皆争欲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杀,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使更始将军史谌将之。渡渭桥,皆散走;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邓晔打开武关关门,迎接漢兵。李松率三千人抵达湖县,与邓晔等会合,共同进攻京师仓,没有攻下。邓晔任命弘农郡(郡治今河南灵宝市)掾吏王宪当校尉,率领数百人北渡渭河,进入左冯翊(位于京城长安东北郊的郡级行政单位)境内。李松派遣偏将军韩臣等,一直向西推进到新丰县(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攻击王莽波水将军窦融。窦融败退,韩臣追击,直抵长门宫。王宪部队推进到频阳县(今陕西富平县),沿途地方官府都迎而降服。各县大姓分别起兵,自称是漢朝将军,率领部众追随王宪。李松、邓晔率军抵达华阴时,长安附近的部队已从四方汇集到城下。大家听说天水郡(郡治今甘肃通渭县)的隗家军也将抵达,都争着要第一个入城,贪图建立大功和抢劫财宝。王莽赦免城里监狱的犯人,都发给武器,杀猪饮血,跟他们立誓说:“如有不为新朝效力的人,社鬼记住他!”让更始将军史谌率领着他们。这些人渡过渭桥,都四散逃跑了,只剩史谌一个人回来。各路士兵挖掘王莽的妻子、儿子、父亲、祖父的坟墓,焚烧他们的棺材以及九庙、明堂和辟雍,火光映照城中。

王莽已是四面楚歌,人人都要踩上一脚。想想他当初因受丁傅两家外戚排挤而被免职时,一大票官民跪在皇宫门前痛苦哀求的场景。再想想漢平帝挑选皇后时,只因王莽的女儿不在候选名单中,官吏、儒生、百姓轮番到皇宫门前请愿要求漢平帝立王莽女儿为皇后,每天多达千人。再想想当初因为王莽推辞朝廷赏赐他新野县的土地,全国各地上书要求朝廷一定要赏赐王莽的多达四十八万人。这一幕幕的场景,和现在相比,是多么大的讽刺?靠欺骗和威胁换来的“拥戴”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萨达姆当政时,支持率号称百分之百,结果倒台后,美军拉倒他的铜像,围观的伊拉克百姓欢呼雀跃。卡扎菲在台上的时候,走到哪里,“支持他”的民众就簇拥到哪里。结果他被杀后,血淋淋尸体被放到一家肉铺里展览。当初支持他的“万民”,如今一个都找不到了。真是古今同理。

九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张邯逢兵见杀;王邑、王林、王巡、蹛恽等分将兵巨击北阙下,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欢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九月戊申朔(初一),攻城军队从宣平门(长安城东城墙北侧门)入城。张邯遇到士兵,被杀。王邑、王林、王巡和蹛(dai四声)恽等人分别带兵在北阙下抗击。恰好天黑,官府和豪门大宅的人全都逃跑了。己酉(初二),城里青年朱弟和张鱼等人恐怕遭抢劫,奔跑喧晔,聚集成群,焚烧尚方工场(皇家作坊)的大门,用斧子劈开敬法殿的小门,喊道:“反贼王莽,怎么不出来投降?”大火蔓延到掖庭、承明殿,这里是黄皇室主居住的地方。黄皇室主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漢朝人?”自己纵身投入火中而死。

黄皇室主是漢平帝的皇后,王莽的女儿。当初王莽怀着政治目的将她嫁给漢平帝。漢平帝去世时她才15岁,王莽篡位后想让她改嫁,但她坚决不肯。如今夹在父亲和漢军之间,难以自清,一死以谢漢家,可发一叹。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莽绀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

王莽避火到了未央宫宣室前殿,火总是跟着他。王莽穿着全套天青色的衣服,拿着虞帝匕首。天文郎在前面按着占测时日的,王莽转动坐席随着斗柄所指的方向坐着,说道:“上天把这样的品德赋予我,漢军能把我怎么样?

这时候的王莽,已经是精神失常了。

庚戌,且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渐台,公卿从官尚千余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军人入殿中,闻莽在渐台,众共围之数百重。台上犹与相射,矢尽,短兵接;王邑父子、蹛恽、王巡战死,莽入室。

庚戌(初三),天快亮了,群臣搀扶着王莽,从前殿去渐台,公卿等随从官吏还有一千多人跟着他。王邑白天黑夜都在战斗,疲倦极了,士兵死伤快完了,他飞马进入宫中,辗转来到了渐台(皇宫中的一座高台),看见他的儿子侍中王睦脱下衣帽想要逃走,王邑喝住他,让他转回,父子俩一同守卫着王莽。兵士进入殿中,听说王莽在渐台,众人将其包围了数百重。台上仍用弓箭与包围的士兵对射,箭用尽了,便短兵相接。王邑父子、蹛恽、王巡战斗而死,王莽躲进内室。

下时,众兵上台,苗欣、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漢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悬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下午五时三刻,大批士兵上了渐台,苗欣、唐尊、王盛等人都死在台上。商县人杜吴杀死了王莽,校尉东海郡(郡治今山东郯城县)人公宾就砍下了王莽的脑袋。兵士们分裂了王莽的身躯,四肢关节、肌肉被切割成许多块,争着去砍杀的有几十人。公宾就拿着王莽的脑袋前往王宪那里。王宪自称漢朝的大将军,城里的军队几十万人都归属了他。王宪住在长乐宫,把王莽的妃嫔都作为妻妾,使用王莽的车马、衣服和器物。癸丑(初六),李松、邓晔进入长安,将军赵萌和申屠建也来到。因为王宪缴获了御玺没有上交,私藏了许多宫女,使用了天子的仪仗,便把他捉来杀掉了。传送王莽的脑袋前往宛城,挂在街市示众,百姓都去掷击它,有人切下他的舌头来吃了。

篡国奸贼王莽,如今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尸体被砍成碎块拿去请功,和当年的项羽何其相似。

班固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居位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漢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匿以成篡盗之祸。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窃位南面,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毒流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以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害遍生民,自书传所载乱臣贼之,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涂,俱用灭亡,皆圣王之驱除云尔。

班固赞曰:王莽最初以外戚起家,降低身份,勉力而行,以博取名誉。等到他登上高位,辅佐朝政,为国家辛勤工作,本着正直的原则行事。难道他就是孔子所说的“表面上仁义,行动中却违背它”的人吗?王莽本来没有仁义的品德,却有奸佞邪恶的才能,又利用四个伯父、叔父经历了元帝、成帝两代所掌握的权力,遇到漢朝中途衰落,皇位三代没有继承人,而皇太后王政君寿命很长,为他作主,因此得以施逞奸诈邪恶的手段,从而造成篡夺政权,窃取皇位的灾祸。根据这些事实推论起来,这也是天命,不是人力所能作得到的!等到窃取了皇帝的宝座,败亡的趋势比夏桀、商纣的时候还要危险,而王莽却安然地认为自己就是黄帝、虞舜再世复出。于是开始放纵暴戾,滥施威力诈术,流毒全国,灾祸蔓延到外族,还不足以满足他的欲望。因此天下陷于忧愁,人民丧失了乐生的心意,朝廷和地方都怨愤,远近同时反叛,城池失守,躯体分裂,终于使得全国的城市变成废墟,害尽了百姓。根据书籍传述上所记载的乱臣贼子以来,考察他们引起的苦难,与失败的凄惨,从没有一个超过王莽。从前秦朝焚毁《诗经》、《书经》等典籍从而确立自己的一家主张,王莽引用《六经》来装饰谬论,他们走的路不同,而目的完全一样,都由此而导致灭亡,全是为圣明的帝王开道铺路罢了!

定国上公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冬,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郡县皆降。

定国上公王匡攻陷洛阳,生擒新莽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将他们全都斩首。冬季,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在汝南击杀刘望,并诛杀严尤、陈茂。所属郡县全都降服。

这里又出现了同名的两个王匡。其中定国公王匡是新市兵的领袖,被杀的太师王匡是王莽的儿子。王匡杀王匡,真是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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