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笨了……」中国家庭还是不敢说

一个热搜，让许多年轻人偷偷红了脸。

不是什么羞羞小话题。

很科学，很严肃。

斯坦福大学的最新研究显示——

#喝酒脸红的人易患阿兹海默症#

喝酒脸红的人，是因为ALDH2基因发生突变，导致乙醛代谢能力减弱。酒精（乙醇）进入人体后，先被代谢为乙醛，再进一步代谢分解，如果乙醛代谢出现障碍，在体内累积，就会产生脸红的中毒反应。

而现在的研究发现，这个基因，还和患阿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个遥远的隐忧。

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家人。

患阿兹海默症越来越被年轻人所关注了，今年的综艺《忘不了餐厅》和《奇遇人生》都让我们提前审视——老年失智，应该如何自处？

但不得不说。

作为综艺，它们都温柔地托起了这一话题，让观众的情绪不至于落入彻底的不堪。

有温暖的场所，有精心的呵护，有他人毫无保留的善意和微笑。

但是。

阳光背后的另一面呢？

要鼓起勇气，才能说出——

《我痴呆了，请多关照！》

 ぼけますから、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一部家庭录像式的纪录片。

第92届日本电影旬报十佳奖文化电影第三名。

片中的两个老人，今年已经结婚整整60年了。

纪录片的导演信友直子，是他们的女儿。

一名影像工作者，和父母相处的时光里，她总是摆弄着一台摄影机。

记录点滴，留存回忆。

老两口面对摄影机，丝毫没有做作和不适应，亲密而自然，把他们的生活全都呈现出来。

请做好准备。

因为你将看到的一切，都真实得让人一下承受不来。

我这颗脑袋啊，越来越不管用了

这个家，很暖。

母亲信友文子，1929年生人。

一眼就让人亲近的老太太，讲究，爱笑，有情调。

吃着女儿带来的鳗鱼饭，自己主动先提一杯。

父亲信友良则，1920年生人。

90多岁的人，面色红润有光泽。

就是耳朵不大好使，习惯把双手抵在耳廓后面，做喇叭状。

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说什么？”

两口共同走过60多年，相互照顾、扶持。

完美诠释什么叫做老来萌。

通过女儿导演娓娓道来的旁白，我们进一步了解，这是一对多么平凡又伟大的父母。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有型有款的职业女性。

30岁结婚，两年后生下女儿，做起了全职太太。

但也没丢掉自己。

在那个相机还不算普及的年代，就是位摄（自）影（拍）达人。

年纪大了之后，也没有停止追求。

潜心研究书法。

不是随便玩玩，还在知名书法展中，获得特选的名次。

老爷子年轻时是位文学青年，因受到战争影响，放弃攻读大学。

后来为了养家，从事会计的工作。

但他非常喜欢阅读，是个书虫。

90多岁高龄，仍维持着旺盛的求知欲。

不光读书读报，还自学英语。

——字典上都是标注和笔记。

“如果不是因为爆发了战争，我会上大学研读文学。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老爷子经常对女儿这么念叨。

夫妇俩十分尊重女儿的意愿。

从求学、求职到婚恋。

导演说她至今还能保持单身，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也是因为父母没有给过她压力。

日子，岁月静好。

直到在一次寻常的拜访中，被蒙上阴影。

女儿拿着摄影机在回家的路上，遇见出门采购牛奶的母亲。

两人走了一圈，女儿提醒母亲：不是要买牛奶吗？

老太太恍然大悟，开始责怪自己。

我这颗脑袋呀，越来越不管用了

刚刚才买来生鱼片，一家人吃得满足。

转过头又忘了，这刺生托盘是哪来的。

女儿察觉到不对劲，带母亲去医院检查。

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等来意料之中的坏消息。

2014年1月，经过诊断，老太太确认罹患阿兹海默症。

这不是他们家第一次遭受重创了。

十几年前，女儿患上了乳腺癌。

经历了放疗、化疗、手术，父母都全程陪伴在她身边，是她唯一依靠。

如今母亲患病，信友直子决定多回家乡广岛吴市照顾两位老人，记录他们的生活。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渡过难关。

能……

吗？

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一死吧

寿则多辱。

死亡的残忍不仅在于死亡本身，也在于接近它时逐渐失去体面的过程。

关于阿兹海默症，大部分人都不陌生。

Sir上一次说，是《人生奇遇》。

令人羡慕。

因为它展现了一种体面老去、从容面对死亡的理想状态。

有钱，可以买下房子开民宿，住专门的疗养院。

有两个儿子，可以轮流照顾。

甚至，还有不褪色的爱情。

虽然在生老病死面前，每个人的摔落都是沉重的。

但一个优渥富足的家庭。

足够在落地处铺上一块天鹅绒的枕垫，缓冲了残忍。

而这，不是人人都能选择的。

《我痴呆了，请多关照！》中的一家，更接近我们的境况——

父亲公司职员，母亲家庭主妇，中等收入，独生子女，养老金也不过刚刚够用而已。

那层柔光滤镜被拉开了。

我们看到阿兹海默症患者更没有遮拦的一面。

正如之前说的，因为习惯摄影机，老两口丝毫没有做作和不适应。

但同时，也赤裸地暴露着崩溃。

阿兹海默症对一位老人能有多大的打击和影响？

纪录片呈现出来的，几乎触目惊心。

老太太确诊之后，开始通过药物控制症状。

但药物有着不小的副作用。

肉眼可见的，曾经闲不下来的勤快老太太，越来越容易累。

去买东西的路上，她会避免在途中遇到人，因为一旦停下和对方讲话，就没有重新开始走路的心力。

即使在大白天，一回家就想躺着。

纪录片中有这样一处对比。

2001年，70多岁的母亲还很健康，在厨房里做饭。

上一秒还在笑着说今晚吃啥，听到背后水溢出来地声音，瞬间转身掀盖。

耳聪目明，身手敏捷。

可如今呢？

家里的厨房，已经停火很久了。

老太太现在的状态，已经告别了曾经的专属领地。

除了生理上的虚弱。

老太太更大的落差，来自心理。

这一点，老伴心里最清楚。

她的自尊心很强，这让她心力交瘁

过去，老太太总是辛勤照顾着大家。

而今，却必须仰仗大家的照顾。

终于可以享清福？

但对骄傲、独立了一辈子的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得病以后老太太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不停地麻烦别人。

不管是上门地护工。

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长命百岁还真是累呀

年纪大了，总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一直给人添麻烦

那个曾经开朗的老太太，开始对着镜头哭泣、控诉、自怨自艾。

尽管老太太坚持服药，仍然存在记忆障碍。

有一天，女儿回家，发现老太太呆呆坐在那里。

鼻青眼肿。

问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老太太摸着脸感觉到疼，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这次不明所以的意外，对老太太打击很大。

关于阿兹海默，不少人觉得就是老人不记事了。

但它的严重性，不止是摧毁一个人的记忆。

更是摧毁一个人的自尊。

它让你变成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过去最勤快、最要强的老奶奶。

如今每天清晨，成了严重的起床困难户。

有一天早上，多次起床失败之后，老太太崩溃了。

于是纪录片中最揪心的一幕发生了——

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一死吧

而老伴也终于翻脸——

你想死就去死吧！

让这个家庭崩溃的是什么？

只是困难吗？

困难，你还可以用毅力去克服。

就像佝偻的老爷爷，出门买两袋东西，刚累到想要放弃，后一秒就给自己鼓劲，“飞快”地迈开腿来。

只是病痛吗？

病痛，你可以用勇气和乐观去面对。

老太太是个天生地乐天派。

性格活泼，有幽默感，哪怕在生死攸关的关头

女儿患癌，要做乳房切除手术，手术室外的她还打趣——

如果能把我的胸部给她就好了

但她说我这对太松弛了，不需要

但下一秒又抱怨说：“谁叫她当年母乳吸得那么用力。”

说到这，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真不知道是为手术室中的女儿，还是为下垂的乳房，让人看了想笑。

手术成功后，她一边抹眼泪，还不忘嘲笑女儿爱哭。

其实，病痛和困难都不可怕。

因为人的尊严，就在于那根脆弱的芦苇的坚韧不拔。

但阿尔兹海默症，恰恰让你忘记了，你是那么一个人，它悄悄偷走你的勇气、毅力、坚强……

你想要站起来。

却只发现自己是一摊拆走了骨头的肉。

那。

人生还剩什么？

我变笨了，请多多指教

导演信友直子以最大的坦诚，记录下了自己家庭在患阿兹海默症降临后，不可预料的种种失控。

好在。

残忍之余我们还看到，在人生的最后的战场，人也并非手无寸铁。

就在片中最剧烈的风暴过后。

到了晚上，老太太的心情慢慢平复。

女儿来当传声筒——

妈妈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老爷子如何回应？

走到老伴面前，掀衣服弯腰。

再下面一点点

争吵过去，家庭还要向前走。

就像身在东京的女儿，不止一次提到辞职回家照顾老两口。

却遭到两人的强烈反对。

理由——

你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

阿尔兹海默症对于他们来说什么？

只不过是人生的另一段路罢了。

很难很难走。

但你不得不重新上路。

在日本，尤其他们那个年代，家庭分工是“男主内，女主外”。

现在，95岁的他，开始学习一切：洗衣、做饭、大扫除……

甚至接触起针线活，细心地缝补，老伴的床被。

女儿问他，作何感想。

老爷子笑了：

“只能说都是命中注定。”

笑着笑着。

陷入意味深长的沉默。

得病之后，老太太越来越像个孩子。

爱发脾气，间歇性任性。

相比生活，老太太更需要被照顾的，是情绪。

老爷子的关怀，总是无声。

为了让老伴走出负面情绪，他鼓励她去参加社团活动。

老太太一开始十分拒绝。

结果……

真香警告。

那个曾经善于交际、爱笑的老太太。

又回来了。

老爷子没多说什么，饭后拿出了一个小本。

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话：

她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

老太太开心了，他跟着偷乐。

老太太难过了，他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反应总是慢半拍。

一来，他听不清楚；二来，他不善言辞。

有一次，老太太又失控发脾气，坐在地上抓自己头发。

老爷子也不安慰。

自顾自跑到厨房做了两碗乌冬面，老太太闻到香味，乖乖就位。

一天早上，老太太又起不了床，窝在被子里痛哭，朝着老伴的方向伸手。

老爷子立马心领神会。

老太太学会了接受新身份——

从照顾别人的人，变成一个被照顾的人。

老爷子，则反过来充当起老伴大半辈子的角色，操持这个家的一切。

虽然在过程中，他们有过争执、茫然。

但最终，适应了这种调转的关系。

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变。

不管是你牵过我的手，还是我牵过你的手，都是我们一起肩并着肩走下去。

今年，老两口已经结婚60多年了。

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始终相互扶持，努力活着。

就算衰老和疾病来临，让你忘记自己，弄丢自己。

但只要有另一只手抓住。

人生就不至于失散。

Sir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一则新闻。

一对老夫妇恩爱一辈子，妻子因为老年痴而走失。

老头背着行李包全国寻找她，“找到死为止”。

他再新闻中边哭边反反复复地说：

你走到光明处，有好心人来报个信，你男人来接你回家。你走到光明处，我来接你回家。

遗忘和铭记。

组成了爱的一体两面。

只要有爱，就能继续走下去。

Sir最受感动的，是片中这一幕。

在2017年的新年，纪录片中的老太太很高兴。

对着窗外跨年钟声，做了三次“万岁”。

然后扭过头，笑着说：

我变笨了，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