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薛梅丨他的诗心即是获救——读一枝草诗辑

 子夏书坊 2019-12-18
诗人一枝草及其诗歌,似乎一夜之间蹿入诗坛。实则,他是回归。只是,一枝草与三十年前河北文坛新锐顾超圻及今日港媒资深记者顾大鹏是一人,鲜为人知。

记者的职业和“归来”的身世,注定了他诗歌的独特之处。归来的诗者不以诗人自居,他的诗无匠气,不从众。他“不以诗为诗”。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是他献给世界的另一种报道文本,一切源自生命经验,是自省与批判,是突围、冒犯、解构以及新的和解。

发现:在新的高度回望

一直以来,诗歌介入现实,重返现实,干预现实,呈现现实,调整现实,各种命题千奇百态,在顺应着时代大潮不断翻涌和更迭中起起落落。但真理恒在,很多时候,诗歌前行之路,只需探索,只需发现,冲破人云亦云的桎梏,呈现出一种展望的勇气。

一枝草的诗以其迥异的表达,既混合着韵律与文化的暗指,又在直白中呈现着触目惊心的现实:“喝下这杯抹香的茶,/ 半睁着一双肉眼,/ 觊觎整个世界,/ 贪婪吞噬无限的地平线”(《地平线》)。他因“回望”而发现了“觊觎”之肉眼,这便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关系,诗人与现实的对峙。与其说是一种偶然遭遇的抗衡,莫若说是一种有预见性的厮杀。“理性”和“高度”成为一种巨大的磁力,或百慕大的漩涡,不遗余力地蔑视着那些所谓的“自我加冕”“光明之神的夜宴”,并在“以正义之名向正义宣战”的惊人发现中,让它成为一个腹语的表演者,成为受试者自己精神地图之内的陌生人。

一枝草的诗常常有着暗沉的底色,这里有闭塞和绝望的生存现场,也有幽暗的自我和刺骨的疼痛:“这次满怀希望的旅行,/ 没有看到自由的田垅,/ 没有听到麦场里的低语。/ 没有闻到五谷的草香,/ 没有摸到小鱼的泥滑”(《今夜,再次向小鸟讲述》);“年复一年的七月,/ 烤焦过我良知的红薯,/ 还常常降下斗大的冰雹”(《我的七月签》)。生存的苦难与荒凉,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让以记者为职业的诗人一枝草一边行走,一边回望,他知道,一名诗人最重要的是面对,是真实,是担当,他无意去做隔靴搔痒的呻吟,更无意去采撷匀称的歌调,他只是凭着 “恳切、透彻、热烈与诚实”的品性,坚执地涵育着他那善于发现的诗眼和诗绪,在紧张的对峙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和批判。一枝草用“以正义之名向正义宣战”的荒诞,作为透视世界和生存的镜像,他不仅发现了外在的荒原,也发现了内在的干渴:

我居于鸟巢,/ 却没有翅膀,/ 如果黑云掷下闪电,/ 击垮了这个水泥森林,/我有什么值得传承?——《今夜,再次向小鸟讲述》

“我有什么值得传承?”这是一种生命的干渴中对精神甘霖的渴求,“传承”即是对人类不可丧失思想和信仰的强烈信念。一枝草诗歌中融合了古代和现代、东方和西方的物与人的现实景观,他既树起了一种否定的、不认同的发现者的姿态,又隐含着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忧患的、沉思的形象。这是一个富有自我意识的抒情主体,他游走在现实和心灵内外,以客观的眼睛和超然的态度鉴照着人生,也鉴照着自己。

追问:能否寻回失去的本我

当诗歌确立了它的历史情境,我们就能够清晰认知,文学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学场。诗本体在于追问与求索。

一枝草也在审视,在反思,在追问。他追问了什么?

我是谁?/ 谁是我?/ 在扭捏的地平线上,/ 能否寻回失去的本我? ——《地平线》

宇宙生命的本真意义,作为个体的人的独立、真实的本我。一枝草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非解的答案,自柏拉图提出后,人人都在追问。他的勇气就在于他敢于老调重弹。他重弹是因为他深知创造本身就是在不断的反思和追问中。他无畏审视着“星际大战遗留下的斑驳血痕”(《你即是那一切》),审视着“文明奴役愚昧的阴谋?”(《阴谋》),审视着“老树枯藤为土造的钢炉殉葬”(《清明》),审视着“死寂的性爱和喧嚣的歌”(《突然坍塌的我》),从认识论和本体论两个层面去体验,他让客体和主体互为他者,既有有距离的观察的凛然,亦有合一的感同身受的惊悚,他获得了不可或缺的生命体验,“我是谁?/ 谁是我?”,他以他自身选定的主题保持了自身与思想的完整性。

如果说,诗不能给予,只能是唤起。那么一枝草的追问就成为必然。他追问活的意义,包括诗,包括语言,当然也包括心跳:“借宙斯发出的雷鸣和掷下的闪电,/ 一次又一次地隆重加封续命?”(《我无心芒种和收割》),他也追问死的启示:“看看先人的天蓝不蓝,水又清不清?/ 看看先人是不是追赶时尚,/ 喜欢金山银山和水泥森林。”(《清明》),他更追问着自身的洁净:“那我问你,那不是你是谁?”(《突然坍塌的我》)一枝草在生命体验中获得了最深切的感受,他将自己化为炽热钢水,在情不自禁的追问中,在无所顾忌的追问中,他鉴照了世界和自己,也鉴照了现实和梦境,他在诗话的言说中超越了自我,救赎了自我。一枝草不是一个逃离的人,他的发现即是面对,他的诗心即是获救。

一枝草找到了本我,那就是“只求人鬼之间有真情!”(《清明》)的一个“真”。

顿悟:你即是那一切

作为记者的顾大鹏善于甄别伪善真假,作为诗人的一枝草始终培育着心底的成熟与充盈。他的诗不从众,他让他的语言有自己的维度和发声,他的句式可长可短,全部是随心所欲,为内心的情感之流而奔涌。他的节奏有舒有缓,意味有显有隐,他不刻意布道,他只说出真实。他的自语性沥胆剖心,他的整体性乃有顿悟之味。

他的诗作不谈悲悯却潜隐着生命的伦理,不谈禅宗却归隐着自然的圣殿。他毫不掩饰地指认着自我:“我曾傻傻地分别白天和黑夜,/ 我曾傻傻地相信自诩光明的人,/ 我曾傻傻地憎恶黑暗,拥抱光明。”(《黑暗与光明》)

这种指认,让他在贴近先锋精神的深刻内省中,获得了黑暗与光明双生双刃中的自由。这自由让他的诗心深入万物的灵魂,深入生活的底蕴,深入生命的本源。他“从梦中慢慢苏醒”(《地平线》);“遥望宇宙那闪烁的星云”(《你即是那一切》);“我时常从我的脊背上飞起,回望”(《今夜,再次向小鸟讲述》);“我测试着我的运势”(《我的七月签》);“我想自由自在地去踏青”(《清明》)。诗人从外场景至内宇宙的回归和顿悟,没有让他虚无,而是更加丰富;没有让他颓废,而是让他更见从容;没有让他退缩,而是更见修为。

你即是父亲,/ 又是儿子和孙子,/ 你即是那一切。 ——《你即是那一切》

我是那风,/ 我是那雨,/ 我就是那风雨中的雷电。/ 其实呀,你就是我,他就是我,这个世界就是我。 ——《突然坍塌的我》

真正的诗人,总是能够毫不留情地解构,同时也能创造性地建构。诗美的奥秘恰恰在于两者相互渗透、深入、构成,浑然一体。一枝草的这组诗,成就了它们互为出发点,又互为归宿。

作者简介

薛梅,满族。河北承德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作协副主席,《国风》常务副主编,鲁迅文学院22期少数民族学员。有专著《承德诗歌简论》《与面具共舞——中国网络诗歌现场研究》。曾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河北文学评论奖、《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承德市文艺繁荣奖。

(原载于当代人杂志)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