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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往事

 wps0321 2019-12-18

♣ 刘传俊

冬月末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有同学邀约到他在郊外租种的两分菜地里看看,我爽快允诺。途经一道路,见旁边有数十株棉花棵在风中瑟缩着,四开的棉桃张牙咧嘴,只剩下硬壳,棉花早被摘走。棉叶卷曲着,已变枯变焦。采几片叶揉搓后放于鼻端,清香味还很浓。这可是千里之遥的故乡里棉叶的味道?

40多年前,我还在家乡务农。村庄有一条西沟,西沟两岸分布的大块田地,大多种植着棉花。那时,国家需要大量棉花,出台了好政策,鼓励农村多种植。

清明前后,是种棉花的大好时节。村人将用温水和农药浸泡后的棉籽播种到预先备好的春地里。不多日,即将破土的棉苗,将地皮顶起一个个小盖盖。恐其顶不住重压,村人便将苗芽顶端的小盖盖揭开,称作“揭花痂”。该间苗了,弃弱留肥,一埯埯打理。

一场春雨过后,棉苗喝足了水,抖抖身子猛长。日复一日,棉花棵枝杈扑扑棱棱伸展开去。开花时,那白的、黄的、粉的、紫红色的花朵,精美地开放在枝杈上,棉田简直成了艳丽的大花园。早晨,旭日照耀着棉田,挂在碧绿棉叶尖的剔透露珠五光十色,闪闪烁烁,睒睒着憧憬金秋的眼睛。喷药灭虫,整枝打叉,拔草掐顶……像呵护孩童般,村人整天与其形影不离。在反反复复的劳作中,半人多高的棉棵“坐胎”了,结桃了。鸭蛋形的青青棉桃,沉甸甸的,大蒜辫子似的坠在枝杈上,风吹叶动,颤颤巍巍,情景喜人,分明是棉花丰收在望的前奏。

过了些时日。秋阳普照,白云高远,天空澄明,映衬着棉桃次第盛开的棉田。棉桃争先恐后裂开嘴巴,朝付出了万般辛苦的村人使劲儿憨笑,将这个季节的景象演绎到了极致,将村人的愉悦推上了峰巅。

采摘棉花是一项欣喜欢快的劳作。担了两个大竹箩筐,先放于开着碎花长着杂草的地埂上,再将自制的“花兜”系在腰间进入棉田,双手便忙不迭地采摘起来,一把把塞进吊在胸前的“花兜”内。“花兜”满了,再一趟趟走到地头,捺进竹箩筐里。村人边采摘边说笑,整块棉田荡漾着劳动的欢畅。夕阳下,担着一筐筐棉花行走在通往晒场的小路上,人如音符,白棉筐如云朵,瞥一眼心就醉了。

晒场里的棉花堆越来越大,该上缴到城里的棉花库了。头天晚上装好胶轮大车,第二天一大早,牛把式“啪啪啪”一甩长鞭,赶着黄牛拉着的“爱国棉”大车,精神抖擞地行进在通往城市的康庄大道上。队与队,村与村,莫不如是。这时的乡村大路,宛若一条洁白的长龙在涌动。

节令不等人。采摘棉花接近尾声,该腾茬子了。少数还未来得及开放的棉桃,随着拔出的棉棵离开了土地,被堆放在沟沿。耐不住孤独的那些棉桃,隔了一段时间,被风吹开了心扉,露出了笑脸,村人就在寒风中含情接纳它们。长长的西沟间,穿着棉衣的村人,结伴席棉棵而坐,再将棉棵围成一个个挡风的窝窝,边采摘棉花边说笑。往日里长满青草点缀着野花的西沟,此时流动着欢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此消彼长。这些人群中,常有我的母亲。

村人视棉如金,是因它是贫困生活中的主要经济来源。母亲爱棉如命,还因全家人身上穿的床上铺的盖的都与棉花戚戚相关。目不识丁的母亲,心灵手巧,贤淑聪慧。留存我脑海里的,是她长年累月起早贪黑纺线织布的身影。每天早晨,天刚苍明,她就盘腿坐在纺车怀里“嗡嗡嗡”地纺起棉线来。寒冷的冬季,晚饭后家人早早地入睡了,唯有母亲由一盏如豆煤油灯陪伴,在纺车前度过漫长的大半夜。线纺得差不多了,母亲又是浆线又是经线,继而再拿到城里北关的染坊里染成蓝、黑两色。饭前饭后,一有空闲,母亲就坐在堂屋里的织布机前来回穿梭。她手脚并用,娴熟自如,双脚一起一落地踩织布机下方的两个踏板,一手推动与“竹助”连接的织布机的“框”,一手投榴子。“哐当哐当”的织布声,节奏沉稳而明快,好像那不是从织布机上发出来的,而是从热爱生活疼爱儿女的母亲的心田里奔腾出来的。一幅布料,被母亲织得条块分明,令人羡慕。那方块,每个30厘米,黑、白、灰合理分布,有序排列,自然天成;那线条,粗细匀称,疏密有致,搭配协调。此外,母亲织有黑白组合的每个方块10厘米的布料。大方格的做被面,小方格的做我们兄妹的短袖上衣,黑白分割的条形布料做床单或做门帘。我十分叹服母亲的审美眼光。那时如评织布工艺,母亲所织就的定是精品;如评优秀纺织工匠,母亲定会榜上有名。现在想起唐朝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仍感到是那么真切!

我的床上,至今仍铺着一条母亲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纺织的床单。每当看见她留下的这一“传家宝”,总觉得母亲还依偎着我温暖着我,尽管她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永不回头看我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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