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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澂论美术革命(附陈独秀的答复)

 美术的知识 2019-12-18

记者足下:贵杂志夙以改革文学为宗,时及诗歌戏曲;青年读者,感受极深,甚盛甚盛。窃谓今日之诗歌戏曲,固宜改革;与二者并列于艺术之美术(凡物象为美之所寄者,皆为艺术(Art)其中绘画雕塑建筑三者,必具一定形体于空间,可别称为美术(Fine Art),此通行之区别也。我国人多昧于此,尝以一切工巧为艺术;而混称空间时间艺术为美术,此犹可说;至有连图画美术为言者,则真不知所云。)尤亟宜革命。

且其事亦贵杂志所当提倡者也。十载之前,意大利诗人玛梨难蒂氏,刊行诗歌杂志,鼓吹未来新艺术主义,亦但肇端文辞,而其影响首著于绘画雕刻。今人言未来派,至有忘其文学上之运动者。此何以故?文学与美术,皆所以发表思想与感情,为其根本主义者惟一,势自不容偏有荣枯也。我国今日文艺之待改革,有似当年之意。而美术之衰弊,则更有甚焉者。

姑就绘画一端言之:自昔习画者非文土即画工;雅俗过当,恒人莫由知所谓美焉,近年西画东输,学校肄习;美育之说,渐渐流传。乃俗士鹜利,无微不至,徒袭西画之皮毛,一变而为艳俗,以迎合庸众好色之心。驯至今日,言绘画者,几莫不推商家用为号招之仕女画为上,其自居为画家者,亦几无不以作此类不合理之绘画为能。(海上画工,唯此种画间能成巧;然其面目不别阴阳,四肢不称全体,则比比是。盖美术解剖学,纯非所知也。至于画题,全从引起肉感设想,尤堪叹息。)

充其极必使恒人之美情,悉失其正养,而变思想为卑鄙龌龊而后已,乃今之社会,竟无人洞见其非,反容其立学校,刊杂志,以似是而非之教授,一知半解之言论,贻害青年。(此等画工,本不知美术为何物,其于美术教育之说,更无论矣。其刊行之杂志,学艺栏所载,皆拉杂浮廓之谈,且竟有直行抄袭以成者;又杂俎载畬文,竟谓西洋画无派别可言,浅学武断;为害何限。)

一若美育之事,即在斯焉,呜呼!我国美术之弊,盖莫甚于今日,诚不可不加革命也。革命之道何由始?曰:阐明美术之范围与实质,使恒人晓然美术所以为美术者何在,其一事也。阐明有唐以来绘画雕塑建筑之源流理法,(自唐世佛教大盛而后,我国雕塑与建筑之改革,也颇可观,惜无人研究之耳)。使恒人知我国固有之美术如何,此又一事也。阐明欧美美术之变迁,与夫现在各新派之真相,使恒人知美术界大势之所趋向,此又一事也。

即以美术真谛之学说,印证东西新旧各种美术,得其真正之是非,而使有志美术者,各能求其归宿而发明光大之,此又一事也。使此数事尽明,则社会知美术正途所在,视听一新,嗜好渐变,而后陋俗之徒不足辟,美育之效不难期矣。然提倡此数事者,仍属于言论界。方今习俗轻薄,人事淆然:主持言论者,大率随波逐流,其能作远大计,而涉及艺术问题者,独见一贵杂志耳。贵杂志其亦用其余力,引美术革命为己责,而为第二之意大利诗歌杂志乎,其利所及实非一人一时已。杂陈鄙意,幸加明教。此颂撰安。

(原载《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

附 美术革命——答吕澂

本杂志对于医学和美术,久欲详论;只因为没有专门家担任,至今还未说到,实在是大大的缺点。现在是得了足下的来函,对于美术——特于绘画一项——议论透辟,不胜大喜欢迎之至。足下能对于中国现在制作的美术品详加评论,寄赠本杂志发表,引起社会的讨论,那就越发感谢了。说起美术革命来,鄙人对于绘画,也有点意见,早就想说了;如今藉着这个机会,正好发表出来,以供国内画家的讨论。

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画的命。因为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写实的精神。这是什么理由呢?譬如文学家必用写实主义,才能够采古人的技术发挥自己的天才,做自己的文章,不是抄古人的文章。画家也必须用写实主义,才能够发挥自己的天才,画自己的画,不落古人的窠臼。中国画在南北宋及元初时代,那描摹刻画人物禽兽楼台花木的工夫还有点和写实主义相近。自从学士派鄙薄院画,专重写意,不尚肖物;这种风气,一倡于元末的倪黄,再倡于明代的文沈,到了清朝的三王更是变本加厉;人家说王石谷的画是中国画的集大成,我说王石谷的画是倪黄文沈一派中国恶画的总结束。谭叫天的京调、王石谷的山水,是北京城里人的两大迷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不许人说半句不好的。

绘画虽然是纯艺术的作品,总也要有创作的天才,和描写的技能,能表现一种艺术的美,才算是好。我家所藏和见过的王画,不下二百多件,内中有“画题”的不到十分之一,大概都用那“临”“摹”“仿”“抚”四大本领,复写古画,自家创作的,简直可以说没有;这就是王派留在画界最大的恶影响。倒是后来的扬州八怪,还有自由描写的天才,社会上却看不起他们,却要把王画当作画学正宗。说起描写的技能来,王派画不但远不及宋元,并赶不上同时的吴墨井(吴氏天主教徒,他画法的布景写物,颇受了洋画的影响,)象这样的画学正宗,象这样社会上盲目崇拜的偶像,若不打倒,实是输入写实主义,改良中国画的最大障碍。至于上海新流行的仕女画,他那幼稚和荒谬的地方,和男女拆白党演的新剧,和不懂西文的桐城派古文宗译的新小说,好象是一母所生的三个怪物。要把这三个怪物当作新文艺,不禁为新文艺放声一哭。此复还求赐教。

(原载《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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