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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诗品解析

 新用户90212774 2019-12-21

二十四诗品

学习,理解,应用,引用。

学习其意境,感受其情境,代入体验当时的心情。

《二十四诗品》是唐代司空图论诗的风格和意境的重要著作,在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有重要影响。

《二十四诗品》全文解析

司空图把诗歌风格分为: 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 等二十四品,加以品评和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司空图的《诗品》是对唐朝诗多样化风格的总结。在名称上为了与钟嵘的《诗品》便于区别,习惯上又称为“二十四诗品”。

解析:

一、 雄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

返虚入浑,积健为雄。

体和用,我国古代哲学的一对概念,指本体和作用。司空图是崇信老庄哲学的,认为世界的本体就是“虚无”,即“自然无为”之道,万物都是这“道”的表现和产物。外腓,向外伸张。真,真谛,本源。《庄子·秋水》:“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真体,道之真谛。

虚:虚无,道家以虚无为世界的本体,虚即指道;返虚,即返归于道。浑:浑然一体的境界。积:积累。健:强。雄,指至大至刚。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具备:笼罩。横绝:横贯。荒荒:苍茫广大的样子油云:流动的云。寥寥:空阔的样子。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象:物象,即具体的事物。环中:圆环之中,即中枢。枢纽。《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非强:不勉强。持之不用强求,就会无穷尽地源源而来。
[译文]:

浩大气势的发挥,因为道的真谛充满胸中。如果与道浑然一体,便能不断加强无比刚强的力量。那雄浑之气笼罩万物,横贯太空,像广阔苍穹上流动的白云,像无边原野上激荡的长风。超然物外,掌握道的中枢,那雄浑气势不用强求,就会自然浑成而洋溢于诗章。
[简析]:

雄浑”一品属于“壮美”的范畴,诗人用“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这些生动的形象,来形容它气魄雄伟、汪洋浩瀚、长风过空、油云漫天的风格特点。
       司空图认为,道家的清虚无为的“道”,是雄伟之气的本源,因而作者的思想必须与“道”浑然一体。所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实质是提倡摆脱现实,崇尚大道。他认为,没有雄浑的气魄,就写不出具有雄浑风格的诗;气魄雄伟,又有较高的艺术造诣,才能创造风格雄浑的作品。这和现代风格学所说的“风格即人格”的命题,意思是一致的。可以说,除了社会生活条件的决定作用之外,作品的风格和意境,是由作者的思想修养和艺术修养所决定的。
二、冲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素:淡泊。素处:淡泊自处。《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妙机:奥妙天机。微:幽微。

太和:阴阳会合的冲和的元气。独鹤:孤鹤。古人以为鹤是仙禽,能载人入仙境。与鹤同飞:意即骑鹤遨游天外。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惠风:和暖的春风。荏苒:一本作“苒苒”,微风轻轻吹拂的样子。阅:阀阅之阅,《玉篇》:“门在左曰阀,门在右曰阅。”
修:长。
篁:竹丛。美曰载曰:载美而归,美指美感。

遇之匪深,即之愈稀。

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匪:同非;匪深:不深。即:接近。稀少:冲淡的意境无意中得到,并不觉得它多么幽深;专意去追求,又觉得稀少难得。

脱:假若。形似:指迹象。违:不见。这两句大意是说:冲淡的诗,自然、平易,不露形迹,假若露出形迹,刚一把握,它又不见了。
[译文]:

清虚淡泊而沉默自处,心意幽隐而妙合天机,如饮生生万物的太和之气,与孤鹤齐飞在天外遨游。

又有如和暖的春风,柔和地吹拂着衣襟,听门前风吹竹林的声韵,让人满载美感而归。

无心而遇并不觉得多么幽深,有意追求又实在稀少难得,假如露出一点形迹,刚一把握它又恍然若失。
[简析]:

冲淡”这一艺术风格,属于优美。具有冲淡风格的诗,用朴素、平易的语言,表白清虚淡泊的胸怀,流露出闲适恬静的思想和情趣,给人以宁静、高雅、和穆、闲淡、清远的美感。司空图最为推崇的以陶渊明、王维、韦应物为代表的田园山水诗派,就表现了这种风格。
   表现冲淡的风格,必须有飘然出世、优游自乐的思想境界。作者“素处于默,妙机其微”,心境恬静,少思寡欲,养生知足,个人修养达到道家所说的领悟天机,胸中充满太和之气,如《庄子·知北游》所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这样,就能用朴素、平易的语言,自然而然地创造出含有不尽余韵的深邃意境,不能有一点雕琢做作的痕迹。这就是结尾四句所说的,这类冲淡的意境只能自然化成,自然、平易地写来,冲淡之中而有不尽之韵味,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如若咬实,那就索然无味了。
三、纤秾: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采采:鲜明的样子。形容流水鲜明,当指在阳光下流波荡漾,光彩耀眼蓬蓬,形容茂盛草木,
远春:当指远处春天的原野。窈窕:幽深而美丽。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碧桃:绚烂盛开的桃花。风日:言风日晴和。阴:同荫。路曲:曲径。流莺比邻,清孙联奎《诗品臆说》注:“余尝观群莺会矣,黄鹂集树,或坐鸣,或流语,珠吭千串,百梭竞掷,俨然观织锦而听广乐也。因而悟表圣《纤秾》一品。”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乘:趁。之:代指上述大好春光。愈往:愈真,越向前观赏,越看得真切。将:语词。古:同故。
[译文]: 流水泛着粼粼波光,春天的原野新绿丛丛,美丽幽静的深谷,时而出现美人的风姿。

满树盛开绚烂的桃花,风和日丽的水边,柳荫覆盖着弯曲的小径,黄莺聚集在树梢上流利地歌唱。

趁这良辰把美景观赏,越看越觉得鲜明真切,明媚的春光好像没有尽头,总是化为新的形象新的感受。
[简析]:

纤秾”一品也属于优美。这种风格的特色是纹理细腻(纤),色彩艳丽(秾)。这首诗用八句四组鲜明的画面来表现这种境界。清澈的流泉,粼粼的波光,春野碧绿,生气蓬勃,美丽幽静的深谷,流连着欣赏春光的美女,风日晴和的溪边,鲜艳的桃花盛开满树,曲径通幽,绿柳成荫,群莺唱和,清脆婉转,这真是浓妆艳抹,彩笔细绘,给人以鲜明、浓丽的美感,使人流连陶醉。作者认为,在大自然中这样的美景是没有穷尽的,投入到大自然中去探索,还会看到更美、更真的景色,会产生新的感受。因此,尽管过去有不少描绘美好景色的诗篇,还是可以写出新的意境。
四、沉著:

绿杉野屋,落日气清。

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绿杉:本作“绿林”。脱巾:脱去头巾,形容潇洒自若,不拘俗礼。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之子:那个人。平生:平日。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渚:水中小洲。如有佳语,大河前横,二句历来解说不一,一说佳语指精美的诗句,如若写诗的话,那么横在前面的就是大河,壮观的景象可写;一说佳语指要诉说的佳话,怎奈大河前横,不能相会诉说情怀。后一说较为切近。
[译文]:

绿杉中的茅屋,暮色苍茫下格外清静,脱去头巾独自漫步,听着四面鸟声。没有鸿雁捎书,思念的人去向远方,可是他像还在身边,像往日一样。碧海无边波涛翻腾,夜中水洲皎皎月明,我想与他把情怀诉说,怎奈这大河前横。
[简析]:

沉著”风格的特色,表现为深厚的情思,豪劲的语言,使人感觉诗的情调深沉抑郁,回环往复,郁结不解,多用于抒写离情愁思。这首诗,具体地描绘了“沉著”的意境。从构思来看,首四句用粗线条勾勒出一幅幽静的画面,高大的绿杉掩映着简朴的茅屋,暮色苍茫,空气格外清爽,脱落行迹,独自漫步,三二归巢鸟雀打破山林的寂静.全诗以这样幽远、沉静的气氛,烘托出抒情主人公孤寂而飘逸的心境,展开对友人的思念。中间四句进入对思友之情的抒写,先说友人远行不见音信,再说殷切思念,友人如在眼前,表明了思念的深沉.后四句又写大海碧涛,明月皎皎,海空天阔,想诉情怀。终因大川隔阻不得一见,思念绵绵,又忧而不伤,心境地开阔,发人深思,使人振奋。
五、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

泛彼浩劫,窅然空踪。

畸人:与世俗不合的人。道家思想中有修养的人物,《庄子·大宗师》:“畸人者,畴于人而侔于天。”也称“真人”,或“至人”。真,仙气。《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道家称“真”为“自然之道”,《庄子·渔父篇》:“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芙蓉:莲花。李白《古风五十九》:“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手把芙蓉,指升天的意思。

泛:漂,度。劫,原为梵文kalpa的音译“劫波”之略,认为世界每次由创造到毁灭为一劫,每隔四十三亿二千万年(一说四百三十二万年)有劫火出现,烧毁一切,然后重新创造世界。后人借用指天灾人祸,劫数、浩劫等。窅:形容深远;窅然:犹渺然。空踪:了无踪迹。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东斗:星辰名,位于东方,这里代指东方。相从:指顺风而行。太华:即华山,五岳中之西岳,在今陕西省华阴县南。太华夜碧,人闻清钟,意思是:华山入夜清碧幽寂,清越的钟声入耳。

虚伫神素,脱然畦封。

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虚伫:虚,心斋。伫:同贮,积。神素:心灵纯净。脱然:超然。畦封,疆界。黄唐:黄帝和唐尧。落落:寡合的样子。
玄宗:指老庄的道家思想。道貌岸然家称《周易》、《老子》、《庄子》为三玄,故称老庄学说为玄宗。
[译文]:畸人驾御着真气,手持莲花升上天空。他远离人间的苦难,渺然不见踪迹。

月亮从东方升起,顺着清风飞行。夜的华山碧色葱茏,人们还能听到清越的钟声。心灵清虚纯净,超然尘世之外。独自追慕上古纯朴的时代,抱道家玄妙的宗旨而终身。
[简析]:
“高古”的艺术风格多见于游仙诗,主旨多属于道家的出世思想,人物形象大抵取材于道家的神仙故事,表现方法则富于想象、虚构和夸张。这首诗中描绘的“畸人”的形象,超脱尘俗,遗世独立,羽化登仙,遐举飞升,正是道家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作者赞颂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把他作理想的化身。我们从汉魏乐府和六朝的作品,如曹操、何劭、郭璞《游仙诗》:“凡游仙之诗,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露倒景,饵耳玄都。”它们的实质是渲染虚无缥渺的幻景,逃避严酷的现实。



《二十四诗品》是唐代司空图论诗的风格和意境的重要著作,在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有重要影响。

司空图把诗歌风格分为: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等二十四品,加以品评和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司空图的《诗品》是对唐朝诗多样化风格的总结。在名称上为了与钟嵘的《诗品》便于区别,习惯上又称为“二十四诗品”。
六、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玉壶:珍美的酒器。春:这里指酒。唐时酒名多带“春”字,如“富水春”、“若下春”、“土窟春”、“石冻春”、“烧春”等。修竹:美竹。竹子岁晚不凋,挺拨而立,为过去的诗人所爱。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荫,上有飞瀑。

眠琴绿荫,在绿荫下枕琴而眠。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人淡如菊:人像菊花一样淡素,凌寒风,傲严霜而开放。书:书写。岁华:年华、时光。
[译文]:玉壶买酒,茅屋赏雨。座中有佳士,四周是美丽的竹林。初晴的天空浮白云,幽谷的鸟儿互相追逐。绿荫之下枕琴而眠,仰视飞溅的瀑布。落花默默无言,人像菊花淡泊。写下这四时景光,就是可读的好诗。
[简析]:典雅,指的是质朴无华、高雅不俗的风格。典训为质朴、庄重,与华丽、艳冶相对而言;雅指风雅、素雅,与粗野、卑俗相对而言。在这首诗里,作者描绘了他所理想的典雅的意境;在茅屋中赏雨,玉壶自斟,四周竹林。雨后初晴,听鸟鸣相逐,枕琴而眠,仰看飞瀑。一派“高人雅士”的“雅”兴。虽然秋风袭人,落花片片,默默地凋谢,人却要像淡泊的菊花,挺寒风,傲严霜,孤芳自赏。创作风格典雅的作品,作者首先要是雅人佳士,才能写出情景交融的这样典雅的意境。
七、洗炼: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

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超心:专心。绝爱:毫不爱惜。缁磷:黑云母石,非金属元素,耐火,冶炼金属时遇之必弃。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体素储洁,乘月返真。

空潭:清澈的水潭。泻春:指春光映入潭面而荡漾。
古镜照神:古镜明彻精莹照人神态。体素,《庄子·刻意篇》:“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素,谓之真人。”成玄英疏:“体,悟解也。妙契纯素之理,则所在皆真道也。”陈寅恪《读莺莺传》:“真字即与仙字同义,会真即遇仙或游仙之谓也。”返真:即返归仙境。

载瞻星辰,载歌幽人,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载:发语词。星辰:一本作星气。幽人:隐者,超然世外者。
[译文]:像从金矿石炼出金,如从方铅矿提出银,炼冶要精心致志,坚决抛弃黑云母石那样的杂质。

像清澈的水潭映出荡漾的春光,明亮的古镜绰约传神,修真养性使心灵升华纯净,乘着月亮返归仙境。

仰望满空明灿的星辰,放声歌唱得道的幽人,今夕他像流水一样纯洁,那明月该是他的前身。

[简析]:

洗炼”的风格,“洗”指清洁,“炼”指精粹。在创作过程中,从语言形式到内容,都需要千锤百炼,而表现为一种艺术风格,就是作品的纯洁明净。前四句以从矿石中冶炼金、银为例,形象地说明锤炼文学作品必须抛开一切杂质.但是,要使作品达到“洗炼”、“净化”的境界,司空图认为基本上还是诗人的思想修养问题。紧接着在中间四句,描写经过修炼达到的纯净境界,“空潭泻春,古镜照神”,所以出现这样清澄、光明、洁净、了无纤尘的意境,是由于“体素、储洁,乘月返真”,作者的修真养性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就是清澈的流泉,就是明月的化身,因此,作品才有清明照人的光辉。末尾四句,作者在歌颂久经修炼而得道的“幽人”。这个人是从庄子的虚无飘渺的幻想世界中来的,使这首诗罩上神秘的色彩。我们可以撇开玄虚的外壳,作如下的领会:诗人具有明月皎洁的情怀,才能产生像流泉般纯净的作品;作者思想的成熟与净化,是作品洗炼的重要原因。


八、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

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神:心神。气:气韵、气魄、气势。行神如空:说精神劲健;行气如虹:说气魄雄伟。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千寻,形容极高:每寻八尺。走云,云行。

饮真茹强,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谓存雄。

饮:茹互文。真:自然之道。强:强力。素:指道家之道。守中:保持在心中。真和素,都是指道家之道,互文:喻彼行健,是谓存雄,

行健:《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喻,晓喻。天行健,指天体运行昼夜不息,周而复始。存雄,保持雄伟之力。

天地与立,神化攸同。

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与立:并存。神化:造化。期:求。御:驾驭。终:为始终之终。

[译文]:心神运行在太空,真气运行如长虹。巫峡高千寻,飞云连长风。修真养性健身,道义蕴含心中。天地自强不息,永葆雄伟之力。和天地并存,与造化同功。要到劲健境界,修真养性终生。

[简析]:

劲健”属于阳刚之美。具有这种风格的作品,给人以刚健、强劲、雄伟、豪壮、轩昂、高大的美感。作者在首四句就用比喻和夸张的手法,生动地描绘出高大雄伟的景象:他所虚构的“心神”在苍苍茫茫的太空运行,其气势如虹贯空,又如巫峡两岸千寻高山,高山之上风云奔驰,显出无比高大的豪劲。中间四句,作者说明这种“劲健”的风格来自长期的思想修养:只有“饮真”,“蓄素”,不懈地吸收和积厚道家的思想,才能“茹强”、“守中”,修炼出雄健的气魄,使道义贯穿胸中。末四句,是说修养要达到与天地并存,与造化同功的境界,他不厌其烦地反复说明,必须进行长期的思想道德修养。

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孟子的“养气”说与司空图的“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在理论上是相通的。


九、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

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神:精神、思想。富贵之气在于自然;而不在外表,绮丽在神而不在形,在神情上有真正宝贵气的人,是不看重堆金积玉的。

露余山青,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露余山青”一本作“雾雨水畔”。

金樽酒满,伴客弹琴。

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殚:尽,完全。美襟:美好的心怀。

[译文]:

心里有宝贵,才不看重黄金。太浓艳必然无味,清淡的常常意味深。山青露未尽,满林红杏花。月明照华屋,画桥绿荫里。

金樽美酒满,伴客弹琴瑟。此景能自足,尽情畅我怀。
[简析]:

绮丽”这种风格的特点,《诗品臆说》曾经解释过:“绮则丝丝入扣,丽则灿烂可观”,指的是辞藻妍丽,情致优美。它给予人们的美感与“纤秾”有些差异:“纤秾”是艳丽或浓艳;“绮丽”是雅丽或清丽。司空图认为,绮丽的风格不是雕饰华艳的文句,堆砌浮丽的辞藻,如同真正富贵的人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富贵之气,是瞧不起堆金砌玉来装璜宝贵的。浓艳反而俗而无味,倒不如色彩清淡常常会意味深长。所以,绮丽的风格不在于辞句,而在于绮丽的意境。他接着画出六幅有绮丽意境的图画,它们都优美可爱,清而不艳,雅而不俗。李白《古风其一》说:“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这里说的绮丽,指的是魏晋南北朝以来风行的一种专门雕饰华美文彩的恶劣文风,与司空图在这里说的绮丽——清雅而明丽,是不同的。
十、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

俱道适往,着手成春。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到处都是,可以随手拈来,不必取之于他人。诸:之于的合音。
俱道适往:道家认为,“道”为自然之本源,俱道,顺随自然之道,也可以解释为顺应自然。

适:舒适、惬意。往:前行。适往:可以解释为自由自在地写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真予不夺,强得易贫。

真予不夺,强得易贫:真正得到的东西不用去强求,强求来的东西容易失去。予:给予。贫:贫乏,无所有。

幽人空山,过雨采蘋。

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薄言情悟,悠悠天钧:薄言,语助词。情悟:领悟自然情趣。
悟:一本作“晤”。天均,《庄子·齐物论》:“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金钧。”钧为制陶所用转轮,天钧言任天而行,像制陶掌管住转轮,可任意而为。一说天钧指自然均平之理,亦通。

[译文]:

随手拈来不费力,不必到处去寻求。顺应自然任意行,挥手绘声绘色成春日景。鲜花到时就开放,岁月四时自更新。真属于你的谁也夺不去,勉强得来的到了还是空。幽隐之人居空山,漫步溪边采青蘋。领悟自然的奥妙,天道运行不息。

[简析]:

自然”的艺术风格,表现为作品具有真淳、质朴、天然之美。“自然”与“雕饰”相对,感情不矫揉做作,不雕琢辞句,不堆乇典故,而有充沛的感情洋溢其中,脱口而出,自饶情味。首四句对“自然”风格作了形象的解释,“俯拾即是,不取诸邻”,自己的真情实感,不吐不快,所以写来不费力气,无须勉强、做作,按照自己的感受自然而然地写出来,就会“着手成春”。中间四句,从哲理的角度阐述了自然之美的丰富无穷,鲜花到时候就会开放,岁月运行四时常新,顺应自然本身,自会得到它蕴含的美。“真予不夺,强得易贫”,这一生活中的哲理,也是艺术的辩证法。末尾四句紧承上文,说明“自然”之美并不是信笔乱写能够得来的,你看:那隐居于深谷中的幽人那样地悠闲自得,撷美摘实,是由于他领悟了自然的奥妙,能与运行不息的天道合一。我们从这首诗里,抛开道家虚渺的词语,可以把握到其中合理的内核:要信笔写来,就能达到“自然美”的意境。

十一 、 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语不涉难,已不堪忧。
语不涉难,已不堪忧:

出语未涉患难,读来却令人痛苦不堪。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渌满酒,花时返秋。
《庄子·齐物论》:“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庄子所谓“真宰”,指主管一切而又无形无声的道。这里可理解为文中的主宰,即作者的思想感情。沉浮:起伏。
渌:同漉,滤。上句说满满的酒汁,要一点点往下滤。下句说花将开放时遇到秋之寒气则花开甚微。这里以滤酒和花开比喻含蓄。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
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悠悠、忽忽:互文见义:悠悠:广阔悠远;忽忽:浩瀚无边。空尘:空中的微尘。海沤:大海中的水泡。浅深聚散,万取一收:郭绍虞注:“尘与沤之浅深聚散,形形色色,博之虽有万途,约之只是一理,要均归于含蓄而已。”
{译文}:
不用一个明显的字眼,却表达了极致的风韵。没有一句话说到个人忧难,却让人感到痛苦不堪。
这是因为作者的思想感情,在这些文字中波澜起伏。如同满满的酒汁总是一滴一滴滤出,花苞遇到寒气不能一放无余。
广阔天空中的微尘,浩瀚大海里的泡沫,或深或浅时聚时散,从万种现象中取其一点。

[简析]:“含蓄”的艺术风格,是司空图所理想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艺术境界。“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是对含蓄风格的形象化的解释。清王士祯《带经堂诗话》说:“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
    他又进而解释:“或问‘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答曰:‘太白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高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襄阳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寻阳郭,始见香炉峰。常读远公传,永远尘外踪。东林不可见,日暮空闻钟。’诗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四库全书提要》说他“取其”‘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二语以为诗家的极则,“含蓄”是诗品中最高的艺术境界。所谓“不著一字”孙联奎《诗品臆说》解释说:“纯用烘托,无一字道著正事,即‘不著一字’,非无字也。不著一字,即‘超以象外’,尽得风流,即‘得其环中’。”含蓄,就是在文字之外蕴藏着思想感情,言已尽而意犹未尽。

在末尾四句,司空图谈了含蓄的技巧,这就是从或深或浅、时聚时散的满空浮尘、满海泡沫中“万取一收”,即万中取一,一中见万,从纷纭的生活现象中取其精华,就会语言精炼而含义深厚,以少胜大,称小指大。这样谈含蓄的风格,实际上已接触到艺术的典型化问题。


十二 、 豪放: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
由道返气,处得以狂。
观花匪禁,历来解释不一。一说有好花则去观赏,不问主人允许与否;一说禁指宫禁,在禁宫看花是豪放行为;孙联奎《诗品臆说》说花当作“化”,谓洞悉造化,匪禁:为略无滞窒之意。大荒:海外广漠之域。两例都是具体形容气势豪放。由道返气,处得以狂:道家认为道是宇宙本体,气由道产生。返:变换的意思,处:处处。得:自得。狂:狂放。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真力:道家认为是大钧造物者神化之力,得道者,其精神与道(真)同体,其真力自然充满于胸中。此时万种物象尽入眼底,所以说“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
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三辰:日、月、星。凤凰,《说文》:“凤,神鸟也。凤之象也,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丹穴,见则天下安宁。”策:鞭策。
六鳌:大龟;《列子·汤问篇》:“尤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扶桑,古代神话中的神树,《十洲记》:“扶桑在大海中,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干同根,更相依倚,日所出处。”故以“扶桑”指太阳初升的地方。

[译文]:
洞悉宇宙的造化,气吞广漠的大荒。由道化生为气,处处狂放不羁。天空的风滚滚长驱,高山大海苍茫崔嵬。非凡的力量充沛于胸内,万种物象出现于眼前。前面招来日月星,后面引来凤凰。清晨鞭策着六鳌,洗足于太阳初升的地方。

[简析]:
“豪放”的艺术风格,表现为感情激扬,气魄宏大,属于阳刚之美。读这样风格的诗作,使人感到有一种豪迈的气势和精神力量,恢宏志气,胸襟开阔,豪情满怀。杨延芝《诗品浅解》说:“豪迈放纵。豪以内言,放以外言。豪则我有可盖乎世,放则无物可羁乎我。”这是说,豪是作者内在的感情,放是表现于外,因而,作者的胸怀广阔,感情奔放,是构成豪放风格的首要因素。诗人的气魄宏大,高瞻远瞩,才能写出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的诗。在表现手法上,为了表达豪纵奔放的思想感情,突出雄伟高大的不同凡俗的形象,大多不受现实的束缚,运用想象、奇幻、夸张的艺术手法,具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它们的意境创造,又常常吸取神话传说中的素材。司空图的这首诗,描写的形象翘首天外,气吞八荒,天风滚滚,蓬莱苍茫,他活动的场所够广阔的了,气势够雄伟的了;他前招三星,后引神凤,骑东海的巨鳌,到扶桑去濯足,这些意境够壮丽、够奇幻的了。全诗鲜明地突出了一个豪气凌空,出世逍遥的神仙般的浪漫主义形象。

十三 、  精神: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
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

两句意思含糊,历来难解。一说:返:收敛。期:求。两句大意是说精神想收敛也是收敛不尽、敛藏不了的,总是要在人的活动中表现出来。一说:欲返不尽者指精聚于内,求之觉其有不尽之蕴;相期于来者指神见于外,心意于之相期则神与之俱来。一说:返:指复其天然本性,不尽,言与道同体,与化俱往,与自然大化。二句的大意是表明与道真同体,随大化俱往、复归自然的最高精神境界。
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漪:水纹。绝底:极底。初胎:花刚放苞。二句比喻精神清明如明彻见底的水潭,含苞待放的花,形容精神清明饱满。奇花:珍奇的花。

青春鹦鹉,杨柳池台。
碧山人来,清酒满怀。
青春:阳春。鹦鹉在阳春振翼欲飞,绿色的杨柳掩映着池塘亭台,均别致明媚,绰约有姿。碧山:隐居之深山。来:指造诣。清酒满怀:指以酒待宾相对酌饮。

生气远出,不著死灰。
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生气:蓬勃生长的气势。死灰:死气。妙:指文思而言。造:达到。伊、与:语助词。裁:裁度。
妙造自然:精美的文思与自然同化。伊谁与裁:谁制作的呢?意思是说:不是人工所能制作的。

[译文]:
精的含蕴不尽,总是会表现神采。清时像水潭明彻见底,饱满像奇花含苞待放。
阳春下鹦鹉振翼思飞,杨柳掩映着池塘亭台绰约多姿。深山的隐者来访,对酌清酒满怀。
诗蕴含蓬蓬勃勃生气,不能像死灰毫无精神。精美的文思是与自然同化,不是人工所能制作成功。

[简析]:
“精神”,说的是作品中要具有一种生气。人没有精神,就如同槁木;文章没有精神,就如同死灰。像清澈见底的流泉那么明净,像含苞待放的奇花那么饱满,作品要写得清明、饱满、活泼,精神充沛。司空图创造了一个生气盎然的完美意境:阳春万物复苏,巧语的鹦鹉振翼欲飞,杨枝柳丝轻轻飘荡,绿荫中露出一角亭台池塘,更显得娇婀多姿、春光明媚;这时碧山来人,喜之不胜;对酌对饮,倍觉欢欣。栩栩如生的明丽形象,丰约多姿的语言,生动丰富的想象,这些是构成作品生气的主要因素。怎样才能写得有“精神”呢?作者提出的方法是生动和自然。只要有真思想、真感情,任其至情至性自然流露,作品中就能有真精神,使人感到清新、自然,充满生气。


十四、缜密: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
意象欲出,造化已奇。
真:指自然变化之道。是有:有。不可知:难以把握。意象:意境形象。意象欲生:一本作意象欲出。造化:自然界之巧妙变化。

水流花开,清露未晞。
要路愈远,幽行为迟。
晞:晒干。要路:重要的大道。幽行:在幽径步行。迟:迟缓。

语不欲犯,思不欲痴。
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犯:触,前后重复。痴:呆板。

[译文]:
自然变化之道的确存在,只是难以把握。意境形象栩栩如生,自然界巧妙的变化多么新奇。
像水流,像花开,叶上清露未曾干。越是紧要的地方越是要使它显得眇远,好像走在幽径上那样曲折迟缓。
语言前后不能重复,思想不要呆板,像春天原野一片绿,明月照积雪一片白。

[简析]:
“缜密”的“缜”,意思是细致;“密”,意思是精密;“缜密”,指作品抒写的感情细腻熨帖,语言精致绵密。运用缜密的艺术手法,有助于创造出生动、逼真的形象。诗的首四句,提出自然之美是无限丰富的,显示了大自然的奇妙,人们很难把大自然之美完全表现出来。其次四句,作者具体地描绘了缜密的境界:溪水波纹粼粼,花开瓣瓣层次分明,阳光下的露珠欲干未干,在远离大地幽深的小径上漫步行走,欣赏沿途风光。这样的描写是细致绵密的,也表现了作者精致的观察和细致的感情。作者认为,要形成缜密的风格,在写作方法上还要注意避免“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的弊病,语言不可前后重复,内容不要板滞,做到精炼和生动,像春天的原野一片翠绿没有杂色,像明月照积雪那样光明而纯净。
十五、疏野:
惟性所宅,真取弗羁。
拾物自富,与率为期。
宅:居处。《说文》段注:“凡物所安皆曰宅。”引申这寄寓寄托。真:本性。弗羁:不约束。拾物:一本作“控物”。
拾:收取、采取。自富:自足。率:直率、率真。期:要求。

筑屋松下,脱帽看诗。
但知旦暮,不辨何时。
时:指朝代纪年。

倘然适意,岂必有为。
若期天放,如是得之。
天放:天然放浪,即任其自然的意思。

[译文]:
写作为了寄寓思想感情,就要任随本性不加约束。大自然的素材丰富多彩,要以真纯为创作的要求。
在松树下建筑茅屋,不整衣冠一心看书。只知道天亮天黑,不管它哪年哪月。
但求一时符合心意,哪里一定有什么目的。只要能够任其自然就能有疏野的风格。

[简析]:
“疏野”艺术风格的特点,是疏略简易,质朴天然,从作品的精神内容到语言形式,一任自然,质直少文,朴实无华。给人以脱略、率真的美感。作者认为,真纯是对文学创作的重要要求,而“疏野”风格的实质就是真纯,倜傥疏宕,不雕不饰,有乡野风味。在首四句,作者强调创作时要一任自然,因为生活本身是丰富多彩的,从其中选取一点就可以成为生动的文学作品。其次四句,具体地描绘“疏野”的意境:“筑屋松下,脱帽看书”,在松树下建筑茅屋,脱略形迹,不拘礼法,坦然自处,甚至“但知旦暮,不辨何时”,连如今是何年何日都不过问。作者在这里塑造的合乎理想的“疏野”的人物,还是那个超尘拨俗、强调个性自由的人物,也正是作者自己的影子。末四句,作者继续在这个具有“疏野”性格的人物身上寄托自己的理想:放任自由,只求一时适意,恬静自乐,不求有所作为,不受世俗的束缚。

16、清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

晴雪满汀(注:他本作“满竹”。《诗家一指》本亦作“满竹”。),隔溪渔舟。

可人如玉,步xiè@④寻幽,

载瞻(注:他本作“载行”。)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澹不可收。

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清奇”一品颇有点接近“高古”,但“高古”纯为神态,而“清奇”则形神兼备。首四句写“清奇”之境:秀美的松林下有一条清澄的小溪,水边的小洲上满盖着白雪,溪对面停着一艘小渔船。中四句写“清奇”之人,“可人”,郭解为“可意之人,言其最惬人意之人”,实即前所说幽人、佳士。“如玉”,《世说新语?容止》云:“裴令公(楷)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指品质高洁、风度闲雅的高士。“步xiè@④寻幽”,是说穿着木屐,不修边幅,悠闲散步,探寻幽趣,行行止止,停停看看,神态自若,心情淡泊,而天空碧蓝,无丝毫尘埃,真清奇之极也。后四句写清奇之人的精神境界,所谓“神出古异,澹不可收”,言其精神境界之高古奇异,显示出其心灵世界之极其淡泊,使人永远领略不尽。此“收”,当指收受领会之意。故如破晓时之月光,明朗惨淡;又如深秋时之空气,清新高爽。孟浩然的诗特别有这种清奇特色,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联诗,次当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以阁笔,不复为继。”又其《夏日南亭怀辛大》诗云:“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柳宗元《江雪》亦有此特色:“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人烟灭绝,江寒雪白,实清奇高土之心灵世界也。

17、 委曲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

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水理漩袱,鹏风翱翔。

道不自器,与之圆(注:他本作“圜”。)方。
  “委曲”一品与“含蓄”接近,而又有所不同,此品重在含蓄而又曲尽,低回往复,曲折环绕,使人读后,味之不尽,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首四句言如登太行山之羊肠小道,绿翠围绕而幽深曲折;又如悠远而弯曲的流水,弥漫着恍惚迷离的雾气,散发出各种各样诱人的花香,比喻“委曲”诗境的无穷无尽之深味。中四句以良弓之力“似往已回”、羌笛之声“如幽匪藏”,进一步形容“委曲”之作用。“时力”是古代的一种良弓之名,见《史记?苏秦列传》,裴yīn@⑤《集解》云:“作之得时,力倍于常,故名时力也。”说明委曲而有力,云“似往已回”,当是指拉弓射箭之势。羌笛之声悠扬遥远,时断时续,委曲不尽。后四句则言“委曲”变化自有其内在之理,如水面波纹源于其内之漩伏暗流,大鹏翱翔缘于其翅之鼓动煽风。“道不自器,与之圆方”,是说事物都是随顺自然,各适其性,不以某种形器为限,受其拘束,而因宜适变,或圆或方。这样仍然强调“委曲”亦是天工所以成,而非人为雕琢所至。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情思委曲,含蓄深远,自然亲切,绵绵不断。
    18、 实境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

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清涧之曲,碧松之阴。

一客荷樵,一客听琴。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

遇之自天,泠(注:他本作“冷”。《诗家一指》本作“永”。)然希音。
  “实境”一品是说有些诗境看来似乎是具体写实的,但实际上都是“应目会心”,而合乎“自然英旨”的“直寻”之作。故云:“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中四句则是对“实境”的形象描写,清澄的涧水曲曲弯弯,碧绿的松林一片阴影,不论是打柴的樵夫,还是听琴的隐士,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故后四句言“实境”之获得全凭“情性所至”而“妙不自寻”,此乃得之自然,“遇之自天”,如“大音希声”,悠远飘渺,此之谓“泠然希音”。“实境”之要义在自然天成,而其写作之特点在于“直寻”,或“直致所得”,要求诗人善于在心物相应、灵感萌发的刹那间,抓住心中目中所涌现的境界,很真切地把它描写出来,例如苏轼所说:“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腊月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实境之作一般都受直觉思维的作用比较明显。王维《白石滩》诗云:“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此诚王夫之所谓“现量”也,清秀实境,如在目前。
    19、 悲慨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

适苦欲死(注:他本作“意苦若死”。《诗家一指》本作“意苦欲死”。),招憩不来。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注:他本作“日往”。),若为雄才(注:《诗家一指》本作“材”。)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悲慨”一品说的是诗歌中具有悲壮慷慨特色的作品之艺术境界。这一品在《诗品》的二十四品中比较有自己的特点,因为《诗品》是以老庄思想为基础的,而老庄思想强调的是任乎自然,超尘脱俗,而“悲慨”则主体的意识十分强烈,对人生有执着的追求,看来似乎和老庄冲和淡远的精神境界很不一致,然而,它实际上表现了老庄思想的更为深沉内在本质。老庄之所以否定人为、崇尚天然,主张回归到古朴的原始社会,是因为他们对人类文明发展中所产生的“异化”现象的强烈不满和反对,但是又没有办法能改变这种状况,对现实的悲观绝望使他们追求在精神上的解脱,所以他们的思想在本质上是带有悲剧性的。不过他们所竭力追求的是超越这种悲剧而达到在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因此,首四句所写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大风卷起狂浪,坚实的林木也被吹折,心意之痛苦若欲死一般,想要得到一些安慰和休息也不可得。但中四句紧接着说明要能够看破红尘,寻求思想上精神上的解脱,岁月如流,人生如梦,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烟云。宇宙的变化,世道的沉沦,即使你是雄杰之才,又能怎么样呢?纵然有济世安民的雄心壮志,力能扛鼎的超人武艺.也只能抚剑叹息,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此情此景,岂不令人感慨万分。陈陶《陇西行》诗云:“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悲壮动人,感慨万千,亦使人由此视功业如粪土,学老庄之处世也。
20、 形容
  绝伫灵素,少回清真。

如觅水影,如写阳春。

风云变态,花草精神。

海之波澜,山之嶙峋。

俱似大道,妙契同尘。

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形容”一品重在说明诗境之描写应以传神为高,而不以形似为妙。传神之关键则在自然而有生气,故与“自然”、“精神”二品相近,而强调之重点略有所不同。“形容”之本质在体现自然之本体,故首四句云:“绝伫灵素,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极力保存创作对象的神气质素,使之呈现出清真自然之面貌,有如水中清影,阳春美景。中四句强调形容之妙在体现事物之生气精神,风云变幻无穷的姿态,花草蓬勃生长的神气,海水汹涌澎湃之波涛,山峦绵延起伏之壮阔,无不呈现出活泼泼的生命活力。后四句所说:“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谓这一切都与“大道”一样,真实自然,不可以强力而致,妙合“同尘”之旨。《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调和其光辉,混同于尘埃,世间一切事物在“道”的角度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道的体现,所以只要巧妙地符合“道”的精神,才能脱略形迹而神情毕露,成为诗中之妙境。王维《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日无闲人,倾家事南亩。”描写的是秀丽的田园风光,但绝无刻削的形似之处,唯见一派隐居田园的乐趣。
21、 超诣
  匪神之灵,匪机之微。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远引若至(注:《诗家一指》本作“莫至”。),临之已非。

少有道气(注:他本作“道契”。),终与俗违。

乱山乔木,碧苔芳晖。

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超诣”一品是说超脱世俗一切尘垢,而达到比“虚伫神素”、“妙机其微”还要高出一筹的清高境界。“匪神之灵,匪机之微”,它不是心神之灵敏、天机之微妙,而是像清风、白云之回归太空,绝非任何人力所能达到,而有不可言喻之妙。“远引若至,临之已非”,远远的向这种境界行进,似乎已经快要到达,然而临近一看却又不是,实际并无途径可通。他年少之时即有“道气”,其本性与自然之道相契合,故最终必然与世俗相违背。高人生活在清静超脱的山林丘壑,“乱山乔木,碧苔芳晖”,口诵心思皆合自然,有如天籁之音,大音希声,若有而若无,这才是“超诣”的景和情。“超诣”是一种精神境界也是一种艺术境界,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说:“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说的就是这种艺术上的“超诣”境界。此可以嵇康《赠秀才入军》诗之“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为例,其心境超脱世俗人间,与自然造化相合,而从艺术意境上说则是脱略形似,传神写照,含无穷之意于言词之外。
22、 飘逸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

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高人惠中(注:他本作“画中”。),令色氤氲yīn@⑥yūn@⑦。

御风蓬叶,泛波无垠。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

识者已领(注:他本作“期之”。),

期之(注:他本作“欲得”。)愈分。
  “飘逸”一品与“超诣”相近,“超诣”旨在脱俗,而“飘逸”则在仙气。“落落欲往,矫矫不群”,是说的仙人独来独往、高傲不群的行踪,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缑山在今河南,据《列仙传》说,周灵王太子晋(又称王子乔)好吹笙,作凤凰鸣,仙人浮丘生接他上嵩山,后他乘白鹤飞往缑山之顶。“华顶之云”实际就是李白《古风》所说的“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意思。高人随自己心意,顺本性而行(惠,顺也;中,心也),容颜色泽饱含隈暾于宇宙间的元气,足踏蓬叶,御风而行,逍遥于太空之中,可谓飘逸已极。仙人遨游于太空,飘忽不定,故云“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而又无所闻,懂得“飘逸”在于自然,而无定规,故不期望人力而期待于“道契”,如欲以人力求之,则愈分离而不可得。
23、 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

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何如(注:他本作“如何”。)尊酒,日往烟萝。

花复茆檐,疏雨相过。

倒酒既尽,杖黎行歌(注:他本作“行过”。)

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旷达”一品也与“超诣”、“飘逸”较为接近。旷达,就是大度、超脱,而不拘泥于小节。但《诗品》中的“旷达”具有道家达人大观、摆脱“机心”、“机事”缠绕,超尘拔俗的精神。首四句是从感慨人生最多不过百年,生命是非常有限的,而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又是“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与其羁绊于尘世之是非,自陷于忧愁痛苦之中,倒不如把人生看作是白驹过隙,达观地对待世事人生为好。中四句就是说的一种旷达的生活情状:“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茆檐,疏雨相过。”超脱了尘世,生活也就自然悠闲自在了,“倒酒既尽,杖藜行歌”。人生是短暂的,总是要死的,不必把世俗的功名富贵看得太重,只有把它置之度外,才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像终南山那样永远高耸入云,青翠常在。王维《渭川田家》云:“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gòu@⑧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歌式微。”田园静谧,安闲舒适,胸襟旷达,俗虑尽消。故沈德潜评曰:“立吟《式微》,言欲归也,无感伤世衰意。”(《唐诗别裁》)
24、 流动
      若纳水輨guǎn@⑨,如转丸珠。

夫岂可道,假体如愚.

(注:他本作“遗愚”。《诗家一指》本亦作“遗愚”。)。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

载要其端,载同(注:他本作“载闻”。)其符。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

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流动”一品说的是诗歌意境的流动之美,也就是飞动之美。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篇中曾说:“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东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所描绘的飞禽走兽都有飞动之态,而胡人、玉女、神仙等也都脉脉传神,栩栩如生。流动之美的诗,在六朝时也有比喻,《南史》卷二十二王筠传载沈约曾说谢沿评王筠诗时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唐初李峤《评诗格》中曾提出诗歌要有“飞动”之美的问题,中唐皎然继之,《诗议》中要求有“状飞动之句”,《诗式》中强调“气动势飞”。《诗品》中的“流动”说的就是这种艺术美。“若纳水guǎn@⑨,如转丸珠。”水车转动,不停地流出清水,珠丸转动,永无停息之时。但这种流动是事物本体性质的表现,宇宙本体就是变动无常的,不可以人力为之,也不可以言喻,如果以为流动只是假借圆的物体才有,那就是一种类似愚蠢的看法。中四句就是说天体的运行,不管是地轴还是天枢,都是荒荒、悠悠,空阔不尽,而没有停息之时的。所以寻找其变动之渊源,认识其相契之本性,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流动”。它如神明般变化莫测,周流无滞,返归于空无寂寞,上下几千年而始终如一,这才是“流动”美的本质。此种流动之美,宋人的诗话中也常有论及,例如叶梦得《石林诗话》曾说道:“古今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箔春空云。’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结语
  一、从《诗品》所体现的思想内容和人格精神来看,它主要不是儒家的,而是道家的,其中也有佛教思想的色彩,这是贯穿二十四品的共同特征,它也和司空图后期思想的主要方面是比较一致的,主要是体现了司空图在乱世避身隐居时的生活情景,和他超越人世劫难、寻求精神解脱的追求,而不是他思想感情和人生观世界观的全部。
  二、从《诗品》的艺术思想特征来看,虽然它讲的是二十四种不同艺术风格之意境,但是由于它们体现了共同的思想感情和人格精神,因此,在不同的风貌中又可以看出一些共同的东西,各品的基点是在超尘脱俗、回归自然的前提下有不同特色,所以它的主流是偏向于冲和淡远的。在
冲淡之中有雄浑之气,在阴柔之中具阳刚之美,即使是典雅、劲健、豪放、悲慨这些品目,也都不是在一般意义上的典雅、劲健、豪放、悲慨,而与冲和淡远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这和他在诗论著作中竭力推崇王、韦的同时,并不排斥李、杜是一致的。这对后来苏轼、严羽特别是王渔洋的文艺美学思想有深刻影响。
  三、《诗品》在艺术风格上体现了由阳刚、阴柔两种基本风格美所发展出来的多种多样的风格美。《四库总目提要》说它“所列诸体毕备,不主一格”,许印芳在跋中也说“其教人为诗,门户甚宽,不拘一格”。然而《诗品》在艺术风格理论上最大的贡献,还是在从一般地论述文学的语言风格转向研究文学的意境风格。唐代开始诗文分论,诗论中的风格论逐渐转向诗歌的意境风格,这在皎然的十九字风格论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诗品》则是纯粹的诗歌意境风格论。这就和刘勰有了很大的不同。
  四、《诗品》中的二十四品都是对不同风格诗歌意境的描绘,作者虽然没有具体地论述意境的创作及其美学特征,但在描绘的过程中可以看出他对意境创作特征的探讨,以及意境所蕴含的美学内容。意境的创造按唐人的研究来说,当以司空图的论述最为充分,即它是“
思与境偕”的产物,而具有“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特征,《二十四诗品》正是其最好的实践。这二十四种意境中所蕴含的美学内容,也非常深刻而充分地体现了意境的特征,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有“言外之意”,“味外之旨”。第二,气韵生动,富有生命活力。第三,有自然真实之美,无人为斧凿之痕。第四,重在神似,而不在形似。
  五、《二十四诗品》主要是对
陶、王一派山水田园诗创作经验的总结。从司空图的诗论著作中,可以鲜明地看出他在评述唐代诗歌发展时,特别突出了王、韦一派的重要地位,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而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也是属于这一派的。《诗品》的思想主要是体现了隐逸高士的精神情操,这和以陶、王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是完全一致的。《诗品》中所体现的一些主要审美观念,例如整体的美、自然的美、含蓄的美、传神的美、动态的美,也大都是从山水田园诗中概括出来,虽然这些审美观念本身具有广泛性,并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山水田园诗中,然而,在《诗品》中是以自然景物、山水田园的形态表现出来的。清人许印芳在其《与李生论诗书》跋中说:“表圣论诗,味在酸咸之外。因举右丞、苏州以示准的,此是诗家高格,不善学之,易落空套。”王渔洋标举“神韵”,其精神与《诗品》是一致的,故其《唐贤三昧集》中不录李、杜,而“独推右丞、少伯以下诸家得三昧之旨”,“盖专以冲和淡远为主,不欲以雄鸷奥博为宗”(翁方纲《七言诗三昧举隅》),显然也是受《二十四诗品》影响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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