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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人生就是一首无题诗

 junjun军军军军 2019-12-22

(本文约8500字,阅读大概需要15分钟)

记得在我的学生时代,学校似乎跟白墙有仇,只要空出一块就必用写有各种名人名言的条幅覆盖之。当然这些名言都是鼓励我们苦学上进的,比如“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什么的,曾经让我大发过感慨。当然,在公开场合的感慨都是正面的,比如深受鼓舞啦,瞅一眼干劲十足、念一句热血沸腾啦,说这些玩意简直是督促我辈学子发愤图强的不二法宝啦。不过在私下里,却没少大骂在那些条幅上署名的家伙都是些混账玩意,简直是为虎作伥,帮着老师欺负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

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人生就是一首无题诗

这些玩意是不是看起来很眼熟?反正我瞅一眼晚上都得做噩梦……

后来长大了,不再是无知的傻孩纸了,才发现当年上了老师的当,还曾冤枉过人。比如当年被挂在墙上的那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其实在《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节中的原文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翻译成大白话的意思就是“生命有限而知识无限。 以有限去求无限,必然伤害有限的身体,既然如此还在不停地追求知识,那可真是十分危险的啊!”

庄子本来是在教我们养生或者偷懒,结果却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类似的例子还有爱迪生关于天才的那个著名的定义等等,简直数不胜数。反正当年的孩子傻,还没有网络,老师们简直可以为所欲为,结果培养出我这么个大坑货。

还有一句著名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当年也在墙上。每当老师感慨自己的不易和辛劳,尤其是在痛斥我们这帮白眼狼时,通常都爱引用这句话以自喻,往往还令我惭愧万分。可后来看到这首当年翻烂语文课本也找不到的原诗时,才发现自己又上了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哪怕是我这样的学渣,也能一眼看出这首诗压根跟师德师恩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还是首让傻孩纸都感到羞羞的恋情诗……当时的感觉真是此诗一现毁童年啊!

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人生就是一首无题诗

图中的妹纸看起来像老师?不知道李商隐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慨

这首诗的作者是李商隐,诗名没有,所以只能叫《无题》。这个无题的来由,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传,当然也可能是老李患有文人中常见的一种职业病——起名困难症。在李商隐现存的诗作中,以《无题》命名的大概就有30多首,我们耳熟能详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等名句,要是有人问起出处,“无题”二字便可以统统打发。

哪怕是被誉为李商隐最难以被解读的代表作、著名到了老李因此诗被称为“迷蝶诗人”的《锦瑟》,其实也不过是按古诗的惯例以篇首二字为题,实是借瑟以隐题的一首无题诗。

所谓无题诗,是指作者不便于或不想直接用题目来显露主旨的诗歌,李商隐便是这种诗歌类型开山鼻祖和最著名的代表人物:

“自来解无题诸诗者,或谓其皆属寓言,或谓其尽赋本事。各持偏见,互持莫决。余细读(李商隐)全集,乃至实有寄托者多,直做艳情者少,夹在不分,令人迷乱耳。”(《玉溪生诗集笺注》清·冯浩)

而李商隐的一生,如果摘掉诗人这个标签,剩下的似乎也只能用“无题”二字来概而括之了。


先来简单说说李商隐的生平。

李商隐,生于唐元和八年,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 ,晚唐著名诗人,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他曾反复在诗文中自称李唐宗亲,事实上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不过刘备能被举世公认为中山靖王之后,还被尊称为“皇叔”,那是因为人家手中有权有兵。李商隐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怕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儿子,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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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一生,在学问成就上是一场励志剧,除此之外都是悲剧

不过老李却把书生这个的身份做到了极致,那就是中了进士。不仅如此,他的爷爷李叔洪、父亲李嗣也是进士,这就是著名的“一门三进士”。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两宋以后,将是一段必在在青史中大书特书的佳话,比如北宋的苏洵、苏轼、苏辙,明朝的杨春、杨廷和、杨慎。然而在科举制度还不完善、也不受重视的唐朝,李氏祖孙三人能得到的结果却只有“然并卵”。

与两宋以后一次科举录取数百人、上榜即可授官不同,唐朝的科举不但录取人数少——唐朝289年间举办科举考试268次,共录取进士7448人,平均每榜只有28人,而且更大的不同在于行卷的风气和吏部的释褐复试。

行卷之风源于当时的科举考试并不糊名,而且有权势、有文名或与考官关系密切者都能参与到阅卷定榜中去,称之为“通榜”。因此应试的考生为了扩大名气、增加及第的可能性,多将自己的诗文写在卷轴上献给这类人物,以求推荐,称之为“行卷”,并蔚然成风:

“ 薛保逊好行(即行卷)巨编,自号‘金刚杵’。太和中,贡士不下千余人,公卿之门,卷轴填委,率为阍媪脂烛之费,因之平易者曰:‘若薛保逊卷,即所得倍于常也。’刘允章侍郎主文年,榜南院曰:‘进士纳卷,不得过三轴。’刘子振闻之,故纳四十轴。”(《唐摭言·卷十二·自负》五代·王定保)

既有行卷,就避免不了舞弊和徇私,所以在唐朝即便通过科举考试成了进士也不授官,而是要参加吏部的释褐试,再次考中才行——这次考试可是要糊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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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统计称从隋唐到清末,科举共录取进士16万人之多,而唐朝取士数量不过是其中的零头而已

李商隐一生的悲剧,就源于这行卷之风,从此被卷入了党争。当时被唐文宗叹为“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的牛李党争不但你死我活,而且壁垒分明,但凡是个当官的都得挑边站,非牛即李,唯独还是个芝麻绿豆官的李商隐成了个异类——有人说他是牛党,有人看他像李党,还有人觉得这家伙两边不靠是个墙头草。于是这个异类就成了千人捶、万人打的对象,并从此在官场中随波逐流,蹉跎了一辈子,最终以“副处级科员”的身份了此残生。


一场爱情毁终生——再来说说李商隐是怎样卷入牛李党争的。

在新旧两唐书的李商隐传中,关于他的品行都用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贬义词——“无行”:

“时令狐楚已卒,子綯为员外郎,以商隐背恩,尤恶其无行。”(《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列传第一百四十》)

“茂元善李德裕,而牛、李党人蚩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笮之。”(《新唐书·卷二百三·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所谓无行,就是指行为恶劣。在唐朝那个潮流开放、魏晋遗风犹存的年代,像李白那样狂放不羁的家伙都能令人赞赏,哪怕是当街裸奔也只会被认为有狂士之风。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被指责为“无行”,后果恐怕尤为严重,一定是犯下了惹得天怒人怨、世所不容的大错才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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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可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也可以让高力士脱靴,这在唐人看来是狂士之风,而非品行问题

李商隐被人所诟病的,恰恰是在古人看来在道德品质上的十恶不赦之罪——背信弃义。

李家“一门三进士”,这要是在两宋之后,妥妥的一个至少遗泽百年以上的大家豪族就此崛起。可在士大夫阶层尚未与皇帝“共天下”的唐朝,李家却连吃饱穿暖的小康生活都难以保证,尤其是在父亲李嗣早逝之后,身为长子的李商隐不得不替人抄书以求养家糊口。

不过李商隐是个天才,“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十几岁时就凭着秀丽的书法和漂亮的古文成名,并因此结识了白居易和令狐楚等前辈:

“(李商隐)初得大名,薄游长安,尚希识面,因投宿逆旅,有众客方酣饮,赋《木兰花》诗就,呼与坐,不知为商隐也。后成一篇云:‘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客问姓名,大惊称罪。时白乐天老退,极喜商隐文章,曰:‘我死后,得为尔儿足矣。’白死数年,生子,遂以‘白老’名之。”(《唐才子传·卷七》元·辛文房)

时任东都留守的大儒令狐楚更是尤为青睐李商隐,不但将生活拮据的后者收为幕僚,还倾毕生所学授之,又让儿子令狐绹与李商隐相交为友——在当时观点看来,令狐楚对待李商隐简直是以“半子”视之。尤其是在小李科举不顺时,老令狐不惜以权势向考官施压,李商隐才得以中了进士。而在令狐楚临终之际,也是让小李代笔向皇帝进遗表,在某种程度将此举视作把李商隐当成了自己的政治接班人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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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质疑令狐楚的牛党身份,可他的儿子令狐绹却是货真价实的牛党干将

在所有人看来,令狐楚对于李商隐用“恩重如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而后者若是老老实实的按照前者的安排,凭借令狐家的家世和影响,李商隐毫无疑问将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成为一颗政坛新星也不无可能。

可问题是李商隐是个诗人,而且还不是类似老杜的那种现实主义风格的,更偏向于浪漫主义——这类诗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尤其是想一出是一出,完全无法按照常理度之。

所以在料理完了令狐楚的丧事、吏部释褐试还没开始这段时间里,无所事事的李商隐接到了时任忠武军节度使王茂元的邀请,去给老王做了一段时间的幕僚。

作为一个20多岁、还未踏入官场的年轻人,我不认为李商隐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曾经对王茂元做过什么背景调查,更不可能对这一决定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做出过周密、老练的判断。事实上,李商隐一生中在仕途上的表现都是幼稚的、直率的甚至是愚蠢的,比如他在任弘农(今河南灵宝)尉时,因为得罪了上官愤而辞职。辞职就辞职呗,弘农尉一职不过九品小吏也没啥值得可惜的,可李商隐偏不,非得发挥特长写下一首《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不发完牢骚、不把上官得罪死誓不罢休:

“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

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上官被调走、接任的恰好是与他惺惺相惜的诗人姚合,李商隐肯定要倒大霉,被弄死了都没处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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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气盛的李商隐做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谁年轻时没认过死理、做过蠢事?

所以我认为他之所以接下王茂元的差使,除了闲着也是闲着这个理由以外,大概就是穷怕了想赚俩零花钱。有人觉得小李打算在牛李两党左右逢源、捞取政治好处,不仅是想多了,而且也太过于高估了李商隐的政治智商。

中国古典诗词的黄金时代无过于唐宋,这并不奇怪,因为当时科举考的就是以诗词歌赋为主。等到了朱元璋改考八股,写诗填词成了不务正业,诗人们自然也就混得一代不如一代。但在李商隐那个时代,一名出色的诗人往往被视为杰出的人才、官场的种子选手,身为一介武夫的王茂元也不例外。何况小李的诗才连当时的文坛第一人白居易都羡慕不已,老王自然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投资对象,于是重仓押注把女儿嫁给了李商隐。

对于老王的这个闺女,李商隐显然是极为满意的,这可是有诗为证的——他的那首水准尚在《锦瑟》之上、堪称一生诗作代表的《夜雨寄北》,就是写给千里之外的妻子王氏的思念之作: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年轻人和文人、尤其是一脑袋“罗曼蒂克”的年轻文人一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是极其可怕而且不顾后果的。哪怕皇帝老子都不会放在眼里——你跟我说什么仕途、舆论和阻力?滚犊子!少拿这些庸俗不堪的玩意玷污我们纯洁无瑕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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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美好的诗句,必有如此美好的爱情

我也年轻过,吹口大气也敢自诩是个半吊子的“文人”。所以按照同理心我不认为李商隐做了王茂元的女婿,有什么与政治和官场相关的考量,这只是一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25岁青年,按照自己的本心作出的选择而已。

况且说王茂元是李党,也多有牵强附会之嫌。

我们首先要明确老王的身份——先后历任岭南、泾原、忠武军和河阳节度使,也就是我们熟悉的“藩镇”。

如今一提起藩镇就让人想到军阀、割据、内战等负面的联想,其实并非如此。唐朝设置藩镇是为了保卫自身安全——东南藩镇从财力上支撑朝廷,边疆藩镇用于对外作战,中原藩镇则具有镇遏河朔、屏障关中、沟通江淮的作用。事实上,在唐朝中后期的大部分时期里,藩镇割据只是极个别的现象,绝大部分藩镇都能遵守中央政府的命令:

“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李德裕常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八·唐纪第六十四》)

因此,唐朝中央与藩镇的关系非常复杂,所以才有“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日知录·卷九》)的说法,但藩镇制度确实维系了国势中衰的大唐王朝又相对稳定的延续国祚100多年。

而藩镇的失控和大规模的割据是发生在黄巢起义之后,这时候王茂元和李商隐的坟头都不知道长过多少遍草了。当时老王这个“藩镇”其实日子并不好过——甘露之变后,他在朝中的靠山郑注被宦官杀死,老王散尽家财拼命贿赂才保住性命,并改授忠武军节度使。

在印象中唐朝的节度使都是世袭的,地方上就是土皇帝,这依然是黄巢起义之后的事情。看看可怜的老王这个节度使当的——先在广东,然后被一竿子支到了甘肃,再被调回河南。别说作威作福了,简直就是上官(比如牛、李)动动嘴,节度使就得跑断腿。在这种情况下,老王非但不敢跋扈、自立,相反还得经常装孙子——别说得罪了皇帝和朝中的权臣,哪怕朝堂上的风向一变,他都可能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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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王茂元干过节度使的地方(红圈处),就知道那时候的藩镇跟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所以结交一下朝中的权臣,送送礼、拍拍马屁什么的对于王茂元这样的藩镇来说,其实与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升官发财什么的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纯粹是为了自保——不管朝中当权的是李德裕还是牛僧孺,哪怕是张三李四上了位,老王该结交的一样得去结交。比如牛党的骨干杨嗣复拜相时,挂着李党标签的老王也得忙不迭的跑去敬献贺状,另一位牛党代表人物李宗闵倒霉的时候,他还得赶紧写信去慰问一下。

只不过在王茂元比较出风头的那段时间,朝中得势的是李德裕。王茂元只要脑子没进水,肯定没少去拍老李的马屁——在那个被严格区分阵营、非此即彼的朝堂,老王就成了李党。

于是正跟老王的闺女好得蜜里调油的李商隐,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了李党。

可问题是对李商隐恩重如山的令狐楚,却是个货真价实而且分量极重的牛党,他的儿子令狐绹更是牛党后期的领袖人物:

“彭阳奇章(令狐楚受封彭阳郡公,牛僧孺的族祖牛弘为前隋奇章郡公),起徒步而升台鼎。观其人文彪炳,润色邦典,射策命中,横绝一时,诚俊贤也。而峨冠曳组,论道于皋、夔之伍,孰曰不然?如能蹈道匪躬,中立无党,则其善尽矣……呜呼楚、孺,道丧曲全!”(《旧唐书·卷一百七十二·列传第一百二十二》)

所以,牛党视李商隐为忘恩负义、“诡薄无行”的叛徒就不奇怪了。至于李党一方面因为令狐楚的关系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另一方面李商隐虽是王茂元的女婿,可王茂元是谁——把这货当成李党的外围、跟班小弟恐怕都嫌不够资格,更何况他的女婿?

于是李商隐就成了这场党争之中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货色,谁想起他来都忍不住踹上一脚,这还有个好?


当一个官场万人嫌混到了无人理睬的地步,这算是一种成功还是失败?

与李商隐大致同期的晚唐著名诗人灿若繁星,比如白居易、刘禹锡、杜牧、元稹、韩愈、柳宗元等等,其中前三人或多或少的也卷入了牛李党争。

此时的白居易已经步入暮年,久经仕途考验的老白自然不乏老练的政治智慧和手腕,所以他秉持“执两用中”的原则,持中立、调和的骑墙态度超然于党争之外,而决不卷入朋党倾轧的漩涡,因此得以善终;而另一个老家伙刘禹锡因为年轻时吃过“八司马事件”的大亏,所以学了乖,一方面他与李德裕堪称忘年之交,同时也能与牛僧孺诗作唱和、闲来共游。虽然刘禹锡晚年不甚得志,但也未在这场历时40多年的惨烈党争中遭过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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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白、刘这两个成了精的老家伙,“小李杜”都狠狠的吃了一把年轻的大亏

可是后来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和杜牧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却倒了大霉。

杜牧是自作自受。他曾得牛僧孺赏识得授监察御史,自然得不到时任宰相的李德裕的好脸色。不过小杜就是有才华呀,诗文写得天花乱坠,让看他不顺眼的老李都忍不住想提拔他。这下小杜就患上了“选择障碍症”,一会儿倒向牛党,一会儿又想跟着李党混。这样的人下场可想而知,杜牧不到50岁就郁郁而终。

小杜再怎么惨,也当上过刺史,还曾让牛李两位大佬争着想要当他的伯乐。而小李的仕途则是惨到让人无话可说——他所担任的最高官职秘书省校书郎不过是个正九品上的芝麻绿豆官,而且时间还不长。剩下的时间除了闲居,就是给人当幕僚。

李商隐在仕途上卑微到了除了开始时被牛李两党一起嫌弃以外,到了后期他几乎被人无视到不值得在权力斗争中被排挤的地步,这能不能算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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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商隐的一生中,这样的笑容应不多见,不禁让人有些心酸

开成三年,刚刚经历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李商隐参加了吏部的释褐试——这货的脑门上刚刚贴上“诡薄无行”、背主忘恩的金字招牌,能被录取就有鬼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被除了名,官是甭想当了。

次年,不屈不挠的李商隐再次参加考试。可能是去年的事情热度有所降低,也可能是他的才华实在是过于出众,当然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吏部释褐试是糊名的,所以考官一不小心看走了眼,居然让李商隐侥幸过了关。

李商隐从此步入官场,而且开局即巅峰——被授职秘书省校书郎,这是个正九品上的小官,却是他一生中担任过的最大的官职:

“(秘书省著作局)郎二人,从五品上;著作佐郎二人,从六品上;校书郎二人,正九品上;正字二人,正九品下。”(《新唐书·卷四十七·志第三十七》)

可是李校书郎的屁股还没坐热,“诡薄无行”的报应就来了:他被踢出京师,改任弘农县尉。按唐制,县尉只是个卑微的俗吏,低于县令、县丞和主簿,负责地方治安。本就因此憋了一肚子气的李商隐,更是因为与上官发生冲突,发生了前文提过的《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事件,虽经姚合调节,但是他不久后还是辞职了。

会昌二年,李商隐以书判拔萃复入秘书省为正字。不过他的霉运还没完,很快又因母亲病故而丁忧三年——这对于李商隐的打击是致命的,因为这3年李德裕正处于仕途巅峰,本是他可能青云直上的唯一机会(哪怕他并非真正的李党)。而等到头上挂着李党标签的李商隐回京时,李德裕已经失势,牛党重新上台,自然没他的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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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高在上的李德裕来说,恐怕连正眼都没瞅过李商隐这个“李党”

雪上加霜的是,他在家守孝的时候王茂元也死了。李商隐的老泰山活着的时候没少坑他,好不容易能帮他一把的时候,却迫不及待的挂掉了——谁见过这么坑女婿的老丈人?

会昌五年,李商隐结束守孝回京继续担任秘书省正字。此时的牛党炙手可热,李党成员纷纷倒霉,不过李商隐太过于位卑职微了,以至于牛党即便想打击报复,都想不起这个小虾米。大中元年,给事中郑亚被贬为桂林刺史,李商隐受邀作为他的幕僚南下,可不到一年郑亚又被贬至循州,这回他没法跟去了,只能失业。

此后的李商隐穷困潦倒,甚至不得不求助于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然后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拒绝,最后只好费尽周折找到了一个盩厔县尉的差使——这正是跟10年前他弃之如敝履的弘农尉一样的职位啊!

次年,他又受到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正的邀请,前往徐州任职。不过霉运似乎具有传染性,老卢很快又挂掉,于是李商隐第二次失业。

大中五年,李商隐的妻子王氏病故,这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再也无心追求仕途。同年,他受西川节度使柳仲郢邀请担任幕僚,在此期间李商隐一直郁郁寡欢,开始对佛教产生了兴趣,甚至打算出家为僧。

数年后,李商隐回乡闲居,于大中末年病逝。


最后总结一下。

李商隐留存至今的诗作约有600首,其中的咏史诗成就很高,但无题诗才是他独具一格的创造——这些诗作大多以男女爱情相思为题材,情调幽美,善于把心灵世界的朦胧图像,以比兴、象征、用典、暗示等隐约曲折的方式化为恍惚迷离的诗的意象,表现出朦胧多义的特点,千百年来吸引着无数读者,令人百读不厌:

“商隐工诗,为文瑰迈奇古,辞难事隐。及従楚学,俪偶长短,而繁缛过之。每属缀,多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而旨能感人,人谓其横绝前后……后评者谓其诗‘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之具’。斯言信哉……商隐文自成一格,后学者重之,谓‘西昆体’也。”(《唐才子传·卷七》元·辛文房)

同时李商隐出众的才华加上易于感伤、内向型的性格,使得他的部分诗作(尤其是无题诗)词义隐晦,令人难以索解,似乎无论如何笺解都难以服众。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首被人冠以《锦瑟》之名的无题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关于这首诗的解读,有人说是写给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爱情诗,有人说是写给亡妻王氏的悼亡诗,还有人认为单纯就是写瑟的咏物诗。此外还有影射政治、对自己的人生自伤自怜等说法,反正是众说纷纭,其中以“悼亡”说和“自伤”说附和者为多。

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人生就是一首无题诗

《锦瑟》之美,可谓字字珠玑,可下酒,可入梦

金末文学家元好问曾作《论诗三十首》,这是继杜甫的《戏为六绝句》之后用绝句形式比较系统地阐发诗歌理论的又一著名组诗,其中的第12首说的就是李商隐: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后人称李商隐的诗体为“西昆体”,汉朝郑玄为古书所作笺注极受后人重视。元好问感慨的是李商隐的诗大多晦涩难解,所以一般人只爱他诗句中瑰丽的文字和深邃的意境,却没有人为他的作品像郑玄注古书那样作出完美注解。

我却认为,元大家想多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才智平平,一生庸碌,生平多有不如意之事,喝口凉水都经常塞牙……想想我们的周边,甚至我自己,其实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人。

李商隐就诗才文华而言,即便称不上世间皇者,也为王者。可是在为人处世,尤其是官场仕途上,他其实跟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经常会做错事、蠢事。他的一生坎坷不断,其实并非天生霉运,只不过是在某些当时并未在意、其实非常关键的选择上,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并产生了一系列负面效应而已。

要是这么想,其实我这半辈子,即便没有李商隐那么倒霉,也差不了太远……

我倒霉了大不了骂骂街,可是李大诗人动动笔头子就能流传千古——其实《锦瑟》也许跟今早我骂的那趟街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只不过在形式上升华了而已……

之所以晦涩难懂,就像我不知道骂谁好所以只能乱骂一气一样,李商隐对自己人生感慨或许也是一头雾水,或者说他想表达的情感,只有他自己才懂吧。

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人生就是一首无题诗

就像学生时代语文课上老师总结出的那些“中心思想”,大多是后人想多了

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平凡到几乎无法用语言及文字来概括归纳出什么,恰似李商隐除了诗才文华以外的人生。也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也许是一生经历的坎坷悲凉,使得他甚至懒于用华美的文字来给自己的诗文命名,所以李商隐最具代表性的诗歌作品,几乎都以《无题》为名。

毕竟李商隐的一生,也像极了一首无题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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