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了解中国早期的天文学,是从《尚书》开始的,在这部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传世文献的开篇中记载的便是三皇五帝与天文历法的故事,但三皇五帝毕竟是传说时代的人物,这一时期的遗址或实物,在考古学上还一直得不到证明。
在中国传统天文学体系中,帝星(北极星)地位极为重要,但与帝星密切相关的北斗七星,却终年不没入地平线,它“斗转星移”,犹如挂在北天的钟表,北斗斗杓就是那指示时间的表针。在古代,北斗七星一直被作为时间的指示之星。以帝星和北斗星为基础,古人把浩瀚的星空划为五个宫,就是中宫和东、南、西、北四宫。中宫的主要星象是北斗七星(也称极星),东西南北四个宫则管辖着二十八宿,又称“二十八星座”。为了便于识别和记忆,古人将四宫分别想像为一种动物,即东宫像苍龙,南宫像朱雀,西宫像白虎,北宫像玄武,这就是今天人们常说的“四象”。二十八宿在天文学上占有突出的地位,但学术界有人认为它起源于巴比伦、印度等,有人认为它是中国的特产。夏鼐认为它起源于公元前六到八世纪的中国,但由于缺乏出土实物的证明,一直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难以取得共识。难道“四象”真的是汉儒的附会?难道中国二十八宿最早只能上溯到公元前六到八世纪?
1977年,湖北随县发现了一座战国早期墓葬,墓主是一个小诸侯国——曾国的一位名叫乙的国君,这就是著名的曾侯乙墓。墓中出土了5只样式相同、大小相近的衣箱,箱身和箱盖分别是用整块木料雕凿而成的,外表髹漆。在其中一件编号为E·66的漆箱盖上,绘有一幅彩色的天文图。画面中央是篆书的“斗”字,四周写着二十八宿的名称,画中的“斗”字代表了北斗星,它的地位如此突出正是古人崇拜北斗的一种表现。二十八宿的东侧绘有一龙,西侧绘有一虎,这与传统天文学中的东方苍龙、西方白虎正好对应,这是所见年代最早的将青龙、白虎与二十八宿配合的实物,也是迄今发现的中国关于二十八宿的最早的文字记载。
曾侯乙漆箱盖星图中左青龙、右白虎与二十八宿同时出现,证明了“四象”并非汉代儒家的附会。曾侯乙墓下葬的年代是公元前433年左右,这表明至迟在公元前五世纪初,中国就有了完整的二十八宿体系。但二十八宿体系的形成,需要相当漫长的过程,它的源头必然要远远早于此。
如果说曾侯乙墓漆箱盖天文图的发现,划定了二十八宿与四象在中国出现的年代下限,那么,它的上限又可以断在什么年代呢?就在曾侯乙墓发现的10年后,考古学家在濮阳西水坡的一次偶然发现,不仅震惊了世界,也回答了这一切。
1987年盛夏,豫北平原的濮阳市正在老城西南角的荒地西水坡修建一座引黄供水调节池,在配合施工的考古调查中,于调节池的西南部发现一处仰韶文化聚落遗址。当叠压在最深处的文化层被清理出来之后,人们惊呆了,一组远古时代的墓葬遗址出现在眼前。
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许多奇迹,其中最神秘的是一座编号为M45的古墓。45号墓是一座土坑竖穴墓,南北长4.1米,东西宽3.1米,它奇特异常,南边圆曲,北边方正,东西两侧尚有一对弧形小龛,一位男性墓主头南脚北地仰卧于墓中,周围葬有三具殉人。特别奇怪的是,在墓主骨架两旁,有用蚌壳排列成的图形,东方是龙,西方是虎,其头均向北,腿均向外。在墓主脚下,另有蚌壳排列成的一处三角形,旁边还有两根人腿骨。同时,在45号墓室以外的同一层位上,另有两处也用蚌壳排列的龙、虎、鹿等动物图形,这两处图形和45号墓排成一南北直线。
墓葬的年代无论是通过考古学的研究还是碳十四的测定,都把它限定在公元前4500年左右。这座墓葬的现象新奇独特,前所未见,简直就是一道令人费解的谜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冯时教授,对濮阳西水坡45号墓的未解之谜表现出极大的关注,他专程赶到濮阳,与当年发掘现场的负责人孙德萱一起,将那些错综杂陈的蚌壳图形和人体碎骨重新检视整合在一起,还原出墓中的本来面貌——冯时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它应该是一个北斗的图形。
如果承认它是北斗,那么这个北斗的斗柄为什么不用蚌壳去堆塑却特意选配人的腿骨来表示呢?这种耐人寻味的做法究竟意味着什么?
中国早期天文学具有鲜明的特点,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极为重视观测终年可见的北斗星,并以北斗作为决定时间的标准星象。但是,北斗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如果人们需要了解白天时间的早晚,那就必须创立一种新的计时方法,通过对太阳和人影的仔细观察,古人学会了立表测影。最早的表正是模仿人体来设计的,它实际上就是反映出人体测影到立表测影的一种转变,因为人体测影不方便,人必须要制造出一种模仿人体的天文仪器,这就是表。在被列为中国古文献算学之首的《周髀算经》中可见,人体在作为一个生物体的同时,还曾充当过最早的测影工具:“周髀,长八尺。髀者,股也。髀者,表也。”
根据这些可知,古人把表叫做髀,它是早期测量日影的工具,它的本义就是人骨。而墓中的这一北斗,则形象完美地体现了“立表测影”的含义。北斗通过蚌塑摆放一部分,然后又用人骨来摆放它的斗杓,这种特殊的图形恰恰显示了古人测量日影与观测北斗的综合关系,它是古人创造出利用太阳和北斗决定时间方法的结果。
经过认真地观察、比较后,冯时教授发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线索。在这个45号墓蚌虎的腹部下边有一堆散乱的蚌壳,但是在这个墓的其他位置没有任何零乱的蚌壳。联想到曾候乙墓漆箱盖的虎腹部下边也有一个类似于火型的图象,这两个线索说明西水坡45号墓的图形和曾候乙墓漆箱盖的图形,它们所反映的内容是完全一样的。不大可能有第二种解释,因此学者们确定它应该是一个星图。那么,蚌塑龙、虎与北斗摆放在一起,也就直接决定了龙虎图像的星象意义。
古墓群的殉人位置摆放再现了《尚书·尧典》所谓的“分至四神”,意味着中国的早期星象在6000年前已形成体系。在西水坡45号墓墓主的周围,除去摆放的蚌塑龙、虎星象之外,还有三具殉人。三具殉人摆放的位置也很特别,他们分置于东、西、北三处,特意斜置,形成一定角度。经过骨架鉴定,他们都属于12至16岁的男女少年,而且他们的头部有刀砍的痕迹,均属非正常死亡。
这些事实促使人们不得不将墓穴表现的这种奇异现象与《尚书·尧典》的记载加以联系,在这部书里,古人当时已有一个很完整的文化观念,认为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是由四位天文官分别掌管着,即所谓的“分至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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