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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重新看了一下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这片子可以说是陈导演的抗鼎之作，看过以后，心中憋闷，为世道之变迁而感叹，仿佛路上遇见不平事，却有无能为力，磨损胸中万古刀啊。当年的段小楼是真霸王，走到哪里都是真性情，活的有劲儿！这个劲儿就是真，可以为一个女人撑腰挨打，也可以喝一壶花酒，直来直去，可以不为他人折腰，也可以说假话，打牌玩耍。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优点优缺点。可是后来的段小楼变了，无奈的变了，说假话，作伪证，乱咬人，他曾经的霸王志气有多微风，现在的懦弱卑贱就有多肮脏。这种肮脏并不属于段小楼，他属于全人类。我不想多说，懂得自然懂。 既然今天说到了这部电影，不妨多聊几句。清朝有个词儿叫做“茶钱”，就是艺人卖艺的买票捧场的钱，观众就是你的就是衣食父母。等你成了角儿，就有人有花大钱捧你，甚至可以成为朋友。 尤其是政治上对戏子的需要，是戏班子这群人存在的终极梦想，政治上得了势，需要用老百姓最喜闻乐见，接受度最高，效率最快，且配合度高啊，有点类似广告代言人。何况你想，当年的社会环境，原本唱戏被叫做为下九流，当一个最一流的衙门大员对你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你怎会不泪流满面？尤其是在奴才学这么发达的时代，一旦一个搞一个阶层的人对你稍微一丢丢的善意的时候，奴才是断然没有能力去想这善意是真是假的，只能依附，只能感激，只能马上跪着称“大人好”。那是那个时代的那群人的活法儿。 一个农业国，人治和德治的时代，行当里人情道理上，不含糊。戏子在谁面前都硬不起来，因为一个不小心，可能整个戏班子就完蛋了。晚清戊戌政变之后，光绪皇帝的千秋节，也就是过生日派对，太后传旨，要戏班子演《白帝城》。我滴天啊，你能想象多么尴尬么，一个皇帝过生日，演另一个皇帝的死的戏，满台白盔白甲白幔帐。戏子你还不能不卖力，哭的稀里哗啦，一向得宠的叫天子谭鑫培觉得大不对劲儿，也只是演完谢恩，拼了命地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都是骂人的话，多半因为戏子和婊子多变。这个群体必须依赖强人生存。强弱不永恒，都是比对而言的，所以，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这些被裹挟的人，是无法纯靠手艺生存的，必须被绑定寄生。 平等和自由从来就不是免费的，“freedom is not free”，既然只能做奴才，那也就拼了命地争当更听话更红的奴才，只有不遗余力地歌颂奴才的主人，这样才有饭吃，才有朋友圈，才会有人捧，才有有戏台子。 现如今明星进了娱乐圈，被称为贵圈真乱，明星和衙门大员那点事儿，如今看来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以前没有明星这个说法，走穴打把势，和传统的手艺人不一样，伶人，也就是唱戏的，娼优并称，都是下九流，子孙不能应科考，你想啊，后代都不能参加高考，衙门就更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这就是戏子的边界，入行容易出来难，下九流的人物，不入社会主流，连后代的路子都给你锁死了。 因为没有别的出路，那些被贬为下九流的人，只能抱团取暖，所以，除了对强人的依附生存之外，对于义气两个字其实看得很重，这既可以博得社会世俗的贞节牌坊，也可以成为自己的金字招牌。 您想啊，同样被鄙视的底层，只能互相帮助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义气成为一种贵于黄金的软实力，艺人之间讲义气，对于那些曾经的大哥，更是毫不含糊，有些行当人和观众之间，以及行当人那些充满人情味儿的故事，经常被念叨，值得我们去看一看。 在晚清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发达的时候，对自己相好的艺人，一掷千金，没落了，反而要靠已经红起来的艺人接济。这样的故事，也延续到了民国。张勋复辟之前，唱堂会出手大方，所以，进京复辟前后，天天唱大戏，当年的当红艺人，个个都来，卖力地唱。复辟失败，逃到荷兰使馆，艺人也会去见他。张勋下野到天津做寓公，没了势力，过生日，北京的名艺人都去，不给钱也唱，排不上还要争。 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只要见到过去的故人，因为汉奸罪的缘故，流落不偶，就会偷偷地接济他们一点钱。尽管他自己抗战期间蓄须明志，不肯登台，却会因这些人曾经捧过他，伸出援手。 此外，北京的梨园行，有个铁打的规矩，每年过年，名角要一起唱上三天的义务戏，所得收入全部用来接济贫苦的同行，这叫“窝头会”，意思是给落魄的穷艺人挣个窝头钱。这三天，再牛的角儿，也没有推的，能上台的，都来，那戏，好着呢。 一个行当的顶尖高手和这个行当里的学渣，都得有口饭吃，这样这个行当才能走的远，走的稳，这样的做法不但体现着人情味，也体现着大智慧，你想啊，行当都有二八定律，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尖子最怕的不是尖子，他们害怕底层，富人永远最害怕的都是穷人。最穷的都有饭吃，这样才能保证最尖儿的那一批不掉下来，要是最穷的反了，第一个被抢的没准儿就是尖儿上的那位角儿呢。 在人治和德治的帝国，最不缺的就是，跪着的顺民和喧哗的暴民，最缺的永远是公民，这是千古难题。 艺人讲义气，一开始可能是为了抱团，时间久了，这样的做法演变成一种行当规矩。规矩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对所有人来说，这个规矩可以保证大多数人能有活路，有奔头，如果有一天，一个行当没了人情味的恶性竞争，不择手段，强者弱者都互相坑，不讲义气了，没了规矩，表面上看这个行当烂了，实质上可能更大范围的道义腐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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