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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述战国士人社会流动的方式及途径

 浩然文史 2019-12-28

本文为《社会学视角下的战国士阶层社会流动》的节选,原文发表于《青海社会科学》2017年第六期。

战国时期,随着列国间交往规模的日渐广泛,士人的社会流动方式也表现出多样化的特征。

一、战国士人的垂直阶层流动和水平流动

1、向上流动

战国时期,大批士人通过游说、从师、引荐等途径,从社会底层爬到上层,做着高官,拿着厚禄,不仅改善了生活条件,而且提高了社会地位,实现了人生价值。这样鲤鱼跃龙门式的流动,即垂直流动中的向上流动。

在规模庞大的战国士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身贫寒,先赋地位处于劣势。这部分寒微之士能否实现向上流动,是衡量战国是否开放的重要指标。根据许倬云先生对战国时期见诸史籍的士人所作的研究,在赵国的13位宰相中,只有5位出身公子或与他国宗室有关;秦国18位宰相中,只有5位出身公子、王室亲戚或与他国宗室有关;魏国18位宰相中,有9位出身寒微;韩、齐两国宰相中,各有1位出身寒微。[1]可见,寒微之士位至卿相,已经不是稀罕事。若把士阶层比作一座金字塔,那么,能够取得如此高的成就的士人,只是高居金字塔尖上的一小部分。相对来说,金字塔中间的那些一般的士人,他们社会地位的上升更能说明社会的开放程度。以齐国稷下学宫为例,在其兴盛时期,稷下先生的学生就达到数百千人,这些学生往往被先生们推荐到各国去做大大小小的官去了。这都说明,在战国时期,寒微之士实现向上流动是显著的事实,并且在政治舞台上的重要性日益显著。 稷下学宫

需要指出,寒微之士要想实现向上流动,并非立谈可得卿相那般轻而易举。在中国古代社会中,一个人的先赋地位和自致地位“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共同决定着社会流动”[2]。士人自身劣势的先赋地位会对其自致地位的获得有很大的阻碍作用,这在史籍中有案可稽。《史记·张仪列传》载,苏秦曾直言,张仪比自己贤,但自己却先于张仪登高位,主要就是因为张仪“贫,无因以进”。“家贫”对张仪这样的杰出之士都能产生巨大的阻力,那些资质平庸的寒微之士,仕进之路就更加艰辛了!

2、向下流动

在战国时期,士人轰轰烈烈的上升浪潮也伴随着下沉的命运,即向下流动。这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类型:

其一,免官。考核是战国时期列国官僚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考核是指中央官吏和地方首长到年终时要到国君那里去述职,由国君亲自考核,或由丞相协助考核,考核不合格,政绩不佳,则可当场没收玺印,罢免官职。[3]

其二,因犯罪而受刑。商鞅在秦孝公支持下,变法取得成功,从一个落破士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商鞅变法侵犯了宗法贵族的利益,所以在秦孝公死后,以公子虔为首的宗法贵族立刻反扑,对商鞅进行报复,但宗法贵族还是给商鞅扣上了“欲反”即谋反的罪名,施以车裂及诛灭全家的重刑。秦国法律素以严苛而著名,按律,“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其时已经爬到秦国权力顶层的应侯范雎任用的郑安平“为赵所围,急,以兵二万人降赵”,按律应侯当被族三族。紧接着,两年后又发生了王稽私通诸侯而被诛的事件。高敏先生据云梦秦简《大事记》中“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张禄死”的记载,及《战国策·秦策》所说“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雎”,范雎应侯应是受到王稽事件的牵连而死,严格地执行了“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的法律规定。[4]

3、水平流动

战国时期,水平流动几乎也伴随士人一生。如魏公子信陵君留赵期间,平原君门下宾客认为平原君诚非待贤之人,于是“半去平原君归公子”。这些宾客从一贵族门下跳槽到另一贵族门下,社会地位丝毫没有发生改变,仍然被豢养,这种典型的水平流动,在战国是较常见的。

二、战国士人的代间流动与代内流动

战国时期,士人的主要职业就是做官,几乎不会从事商、农等行业。因此,战国士人的职业变动并不显著。鉴于此,这里对战国士人的代内流动暂不展开论述。这一时期,不仅国君之间抢夺人才的竞争异常激烈,士人之间的较量也是日益紧张,每一位士人都必须靠自身的才智,“真刀真枪”地获得自致地位,以摆脱劣势的先赋地位。但史载代际关系明晰的战国士人家庭只有零星几个,因此,父辈的教育程度、职业等对子辈教育、职业选择的影响,这里就难以展开研究。

三、战国士人向上流动的路径

以上几种流动方式中,士人最关心的是向上流动,即入仕做官。但战国时期尚未形成一种如后世察举制、科举制那样的选士制度。那么,人数庞大、流品复杂的士阶层是通过什么途径实现向上流动的呢?

1、游说和师从

杨宽先生指出,游说和从师是士人的两个主要门径[5]。战国私学兴起,承担起培养人才、为各国输送官僚后备军的历史重担。孔子、墨子、鬼谷先生、许行、慎到、田骈、邹衍等,无不开门受徒。战国还没有形完备的教学机构和教育制度,从师就是当时的主要教育形式。美国人类学家沃纳认为,“教育是社会流动的重要途径”[6]。刘泽华先生指出,战国时期,学生投师门下多半是想入仕,老师也有介绍弟子入仕的职责[7],一般情况下,老师会积极地运作,促成弟子做官,实践自己的治政思想,这在儒、墨两家表现得尤为明显。

据《论语·公冶长》记载,鲁国大夫孟武伯曾向孔子询问其弟子的情况。孔子坦率地说,弟子们的道德水平他未敢轻言,但要论政治才干,他们做诸侯、卿大夫的邑宰、家宰是完全能够胜任的。果如孔子所言,子路先后为鲁之季氏宰、卫之蒲大夫;子有为鲁国季氏宰,并于鲁哀公十一年(前484年)帅鲁师与齐交战,获胜;公西赤曾“使于齐”,展现了自己的外交才能。从孟武伯之问,我们或可得到这样的信息:老师对学生的评价可能会影响到诸侯对士人的取舍。

墨家弟子大部分出身社会下层,但通过投师,亦获得了入仕的机会,墨子本人也是积极地促使学生入仕做官。如墨子曾“出曹公子而于宋”。在宋为官三年后,曹公子曾直言,自己甫投师门之时,穿的是“短褐之衣”,吃的是“藜藿之羹”,完全是因为仰赖“夫子之教”,才得以“家厚”[8],不仅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生活状态也得到了显著的改观。

战国乃“大争之世”,七雄无不奋发踔厉。对很大一部分士人而言,战国乃“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9]。游说,不仅是战国的社会风气,也是士人博取卿相、提高自身社会地位的的重要途径之一。

儒家自孔子至荀子,无不奔波于列国之间。孟子的游说规模之大,从其弟子彭更的话中就可见一般:“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诸候,不以泰乎。”只可惜,战国之时“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儒家学说被诸侯视作“迂远而阔于事情”[10],与列侯急功近利的愿景相抵牾,所以,尽管备受礼遇,但终究未能通过游说一途,获得实权性的官职。以游说之途博取卿相之位的,还有以辩才著称的纵横家者流。他们通过驰说诸侯,分析天下形势,为诸侯提出图存或进取的谋略,赢得诸侯的信赖,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其杰出代表苏秦,说服赵、燕、韩、魏、齐、楚“六国从亲”,致使“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张仪、甘茂、范雎、蔡泽等人,也都通过游说一途而位至卿相,实现了向上流动。

2、引荐

除从师和游说,引荐也是士人向上流动的重要补充途径。战国时期,士人的道德、学识、军政才干等都是被推荐的资本。引荐一途主要有以下三种情况:一种是师门弟子之间的互荐。如魏文侯当政时期,翟璜引荐了曾参弟子吴起,为魏解决了西河之忧。吴起,先师从曾子,后投师子夏,虽然中途转学兵法,但仍与儒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又引进子夏弟子李悝,他在经济上“尽地力之教”,法律上制定《法经》,使“赏必行、罪必当”,一度使魏国成为战国初期的强国。再如纵横家,张仪与苏秦皆学于鬼谷,时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张仪于是到赵国“上谒求见苏秦”[11]。可见,张仪是想借同门之谊,搭引荐之桥。第二种情况是指先事在职官吏,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被推荐给诸侯。据《史记·商君列传》,商鞅曾投身在魏相公叔痤门下,担任“中庶子”一职。公叔痤临终前,向魏惠王推荐商鞅,“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范雎为了更快地接近诸侯,也曾做过在职官僚的门客。他们二人虽未能通过这一途径达于王庭,但这种途径在战国时期却是普遍存在的一条捷径。第三种情况是开明的贵族或贤臣推荐贤士。如在秦国,据《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甘茂由张仪、樗里子引荐,才有机会面见秦惠王,“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再如在赵国,《史记·赵世家》中说,公仲连向赵烈侯推荐牛畜、荀欣、徐越三位贤士为官,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荀欣“选练举贤,任官使能”,徐越“节财俭用,察度功德”。

3、诸侯公开招贤

诸侯公开招贤,也为士人提供了用武之地。国君招贤涵盖的范围广泛,四海之内,不问国别,不问出身,士人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在招贤之列。自春秋初期齐桓公首开招贤之风,至战国时代,诸侯招贤已蔚然成风。据《史记·秦本纪》载,秦孝公元年(前361年)向天下士人广发求贤令,明确开出了“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的丰厚条件。可以想见,那些出身寒微,没有家世可以依凭的士人们,看到这一求贤令后,是多么振奋!公叔痤死后,在魏国不得志的商鞅,就是在听闻这一求贤令后,一脚踏进秦国的大门,开展变法,成为秦国甚至中国古代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还有田齐建稷下学宫,招致贤人。据《史记·燕世家》记载,燕昭王即位后“卑身厚币”,建黄金台以招贤士,一时之间,“士争趋燕”,乐毅正是在此时入燕,被拜为亚卿,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在鲁国,据《孟子》记载,鲁穆公身边也笼络了子思、曾西、公仪休、泄柳等一批贤士。

4、豢养

战国时期还滋生出不甚体面的流动途径,即豢养。战国士之流品极低者,如贩夫走卒之辈,鸡鸣狗盗之徒,任侠刺客之流,因晋身无阶,只得乞食于贵族,成为门客。在“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时代,贵族或权臣也愿意广招门客,壮大自己的政治势力。这些被豢养的士人,以自己的思想、智慧或一“技”之长,换取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在经济上依赖贵族的施与,但在人身上却是自由的。其社会地位很特殊,既非官非吏,又无品无位,常被用来为“主子”们处理公关危机。与平民百姓相比,他们的社会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生活处境也大为改观。仅战国四公子,养士总数就在万人以上。何以在战国晚期,有如此多的士人,以豢养一途,来提高社会地位呢?沈长云解释道:战国晚期,社会提供给士人发挥其所长,使其免遭贫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这也是各类食客,包括被豢养的学士的队伍在战国晚期越来越庞大的重要原因。[12] 四公子以门客众多著称

参考文献:

[1]参见许倬云.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流动[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参见陆学艺主编.当代中国社会流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3] 杨宽.战国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4] 高敏.云梦秦简初探[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79

[5] 杨宽.战国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6]陈婴婴.职业结构与流动[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

[7]参见刘泽华.士人与社会(先秦卷)[ 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

[8][清]孙诒让撰新编诸子集成本.墨子閒诂[M].北京:中华书局,2001

[9] 史记[O].北京:中华书局,2014

[10]史记[O].北京:中华书局,2014 

[11][汉]徐幹撰.新编诸子集成续编本·中论解诂 [M].北京:中华书局 2014

[12]参见沈长云.崛起的士人[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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