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和嘉靖 （中）

（三）

他还是个心理学家，特别能揣摩嘉靖的心思，嘉靖自我感觉好，总觉得他的心思无人能猜透，总弄些没头没脑，叫人横竖看不懂的指示叫内阁去猜，大家都被雷到。唯独严世藩暗笑，这等雕虫小技还敢瞒我，他父亲每次找他排忧解难，他的主意无不称旨，就是说无不说中皇帝心思，让嘉靖觉得只有严嵩才是我的知己。

嘉靖以为是乾纲独断，凡事由我来决策，严嵩只是执行，其实呢，朝政是他、严嵩、严世藩三人说了算。严嵩父子堂而皇之地把很多私货送给嘉靖，嘉靖咬住诱饵，不知不觉地走进他们的筐里。他们要让狐群狗党坐上高位，要把忠良直臣下到大牢，甚至杀害，都能心想事成，他们要说的话都由嘉靖心甘情愿说出来。所以呢，这个神仙附体的皇帝被这对狗爷俩长年玩弄于鼓掌之上，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但有一天，严世藩这个混蛋居然心生厌倦，讨厌起皇帝来了，他不想玩游戏了。他谁都可以不在乎，包括他父亲，唯独不能不在乎皇帝，可他就这样了。青词也不写了，政事也不参与了，整天娶妾不下床，皇帝是老虎，伴君如伴虎，小老虎哪有小老婆好玩？

严嵩被催着交稿和拟旨，他没有手机，找不到儿子只好乱写，弄得嘉靖很光火。严嵩用了几十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和嘉靖建立起来了主奴感情，三番两次就被严世藩折腾光了。俗话说，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既然嘉靖和严嵩的感情篱笆已经有了松动，野狗就一只一只钻进来，恨他们父子的人何其多。想想严嵩也很可怜，自以为皇帝之下就是他，哪个敢不对他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但事实就不是，次辅徐阶就是严嵩的头号敌人，他被压抑了很多年，也吃过严嵩的药，好在没有像丁汝夔那样被害死，徐阶像个小媳妇一样伺候严嵩，十几年如一日，以严嵩的想法为自己的想法，这让严嵩对他逐渐产生麻痹，以为他彻底臣服了，徐阶也是个坚持和自律的人，他也是成功者。

严嵩的圣眷已经衰弱，当然徐阶不动声色地要收拾他，终于有一天，严嵩受到弹劾，弹劾的矛头只是批评严世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指向儿子就是针对父亲，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翘首看嘉靖的态度，以前嘉靖是会愤怒的，他要给这些攻击严氏父子的人好看，不是贬职、撤职、充军、就是廷杖。在午门外由太监打屁股，太监若受了严嵩的指使，就会下令着实打，这样经常有被打死的。

所以有人向严氏父子打响第一枪，大家都捏着一把汗，这要很大的勇气。明朝有很多正直有节操的臣子，他们肯为大义去死，不得不让后人惭愧。结果呢，嘉靖不置可否。这就是明示，大家可以群起而攻之了，于是墙倒众人推，昨天还固若金汤，今天就塌了。

（四）

严嵩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请来徐阶，带领儿孙一起给徐阶磕头，希望徐阶接班后能对他们一家网开一面。徐阶满脸惶恐，赶紧避席，连说不敢，不敢。他们之间谈得很好，好像很有感情一样。

严嵩也是白忙活，现在求人家是不是晚一点了，他要人家给他机会，当初他何曾给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一点机会？将心比心，自己做不到的就不要勉强人家做到，以前玩弄人家的那一套，现在都被人家还给自己了。徐阶还真是严家的掘墓人，很多对严家的告状就是徐阶在私底下安排干的，只是他隐藏得深，凡事不出头，被人问起来还做惊讶状，还有这样的事？老夫一点都不晓得嘛。

嘉靖下决心后就罢免严嵩父子，严嵩失势，严家抄没，搜出两万两黄金，三百万两白银。对于严嵩贪腐，没人大惊小怪，嘉靖也不在乎臣子是否廉洁，他还特意拨还严嵩部分财产，让他回江西分宜老家养老。严世藩和他一个儿子则都发配到雷州半岛去。

严嵩仓皇悲凉而去，树倒猢狲散，以他为中心而结成的庞大的严党，所有核心的、周边的、外围的、衍生的依附众生都烟消云散了。在严嵩离开的日子里，嘉靖显得无所适从，严嵩有哪件事不依着朕呢？千方百计让朕称心如意。过去齐桓公有易牙、竖刁、开方三个弄臣、宠臣，如今朕只有一个严嵩就抵得上那三个，谁说严嵩无才略？

嘉靖收到严嵩的信，内容凄凉：暌（kuí）隔圣上有年，臣犬马恋主之情日甚。罪臣世藩遣戍海疆，臣怀儿女之私，舐犊情深，老臣犬齿八十有四，恐生不能再见不孝儿，哀恳圣主垂怜，希赐世藩回乡，以慰老臣颓唐老境，送终毕仍回戍所。感念圣上天高地厚之恩，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临表涕泣，伏乞圣裁。

嘉靖看信后未作回答，但更加闷闷不乐。严嵩收买的宫里的眼线把嘉靖的反应通报给严嵩，严嵩总能在关键时刻摸准嘉靖的情绪脉搏，他认为可以示弱来博得嘉靖同情，一旦嘉靖回心转意，他东山再起并不遥远。

严嵩经营二十年，总归有跟他一样的坏蛋想他东山再起，于是纷纷做起文章，为严家伸冤。当时形势扑朔迷离，只要严世藩老老实实在海边再熬上几年，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严世藩一生目中无人，狂傲不羁，忍受不了发配的苦闷和生活的困难，于是不计后果地潜逃回乡。

这事引起非议，光凭严世藩不服管教，私自逃跑，就够他加重刑罚。但嘉靖装聋作哑，跑就跑了吧。嘉靖一生自诩神仙下凡，却没有神仙悲天悯人的良心，相反刻薄寡恩，睚眦必报。皇宫天火烧，皇后困在火中，他故意不叫人救，眼看着皇后死掉，因为早嫌弃这个女人了。

他只对父母和严嵩有真情，父母早死，只剩严嵩，他和严嵩相差将近三十岁，把严嵩当老管家。如果严世藩跑回家里，安分守己，倒也混过去了，偏偏他要大兴土木，补偿他失去的好日子，这下惹麻烦了，严嵩因一贯教子不严，再一次尝到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