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手记 | 就来见你五分钟

9月的一天下午，又轮到我看肿瘤科的专家门诊，患者依次就诊，秩序井然。

  

一对外地夫妇推门而至，原来，是老病人周先生：“好久不见啊，老周，哪里不舒服了？”

  

还没来得及坐下，老周开口便问道：“您下午大概要看多少位病人？”“30。”“一般下午在门诊上班多长时间？”“2点到5点。”他快速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说：“哦，平均下来每个病人5分多钟。”

 

“是的。”我抬头细细打量老周。他的颧骨有点凸出，身材瘦高，两鬓夹杂着一些银丝，穿一身黑色外套，丝毫不显老，反而很精神。我忽然想起来，老周术后应该接受的6次化疗均已结束，预后良好。此时，他完全可以不用来医院就诊了。

  

老周接着说：“那好，我们今天就占用您5分钟时间。”

  

我正疑惑中，老周的话更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今天不看病，也不开药。”

  

我心头一紧，老周夫妇家不在南京，专程跑几百公里赶来，不开药不看病，难道就来算这笔时间账？纳闷间，老周夫人开口道：“老周在家想您啦，记得今天您有门诊，一大早就拉着我去车站买火车票，就是想过来看您一眼。他想和您当面聊几句，心里踏实。”

  

霎时间，我心头一暖。老周夫妇的到来，如一阵和煦的清风，吹散了我日积月累的疲惫，他俩朴实的言语像一场绵密及时的细雨，滋润了我日渐枯燥的心田。看着眼前老周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禁回想起他刚入院时紧闭的嘴角。

  

“老周，这两天感觉怎么样，睡得好吗？”一进病房，我就看到老周半卧在床上，微闭着双眼。听到我问话，他忙坐起身来。

 

“还行。”

  

“化疗反应厉害吗，胃口怎么样？”

  

“还好。”

  

无论聊什么，老周都是简单应答，从不多说一句。看得出来，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与焦虑。

  

老周爱人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他刚退下来，就查出这个病，心里难受，您别介意。”

  

查房之后，一个午后，“老周，来我办公室坐坐。”我决定与他来一场掏心掏肺的谈话。坐在沙发上，老周的腰绷得直直的。一开始，几乎都是我在说，我向他讲述19岁的患癌大学生如何与病魔抗争，病房里的新娘如何渴望蜜月旅行；我聊他的病情，发现的及时，手术的有效；聊现在医学发展，治疗方案……他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慢慢地，他绷直的背放松下来，眼神也不再躲闪。他开始述说自己，哀叹早已做好的人生规划戛然而止，命运的不公，疾病的险恶……

  

我们一起述说着，哀叹着，痛斥着……我发现老周的眼角湿润了。

  

出院前，我特意去嘱托老周继续治疗的细节，临别，我握住了老周的手，忽然，我感受到他反握的力量，充满了信赖感。

  

作为一名医生，我深深地感受到：患者的所求不多,他们渴望的可能就是医生查房时一个会心的微笑，问诊时一句安慰的话语；可能就是医生一次细心安抚的点头，或者一次恰到好处的搀扶。我们的每一句鼓励，对患者都是极大的安慰。有时候，可能只是医生分内之举，患者却铭记不忘。

  

从医二十年，我遇到过很多“老周”，他们用与疾病斗争的经验教会我们怎么看病，也在不经意间教会我们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管晓翔 口述  宫丹丹 整理

江苏省人民医院特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