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盐城吴晓东案系列（三）

【前文提要】

吴晓东是江苏省东台市副市长，因涉嫌受贿而被逮捕、起诉，今年3月5日、4月18日、19日，本案开庭审理。

在狱中，吴晓东写下万言自述书，痛陈冤情，称自己在被审查、讯问期间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最终屈打成招，配合纪检办案人员瞎编了受贿百万余元的虚假事实。（详见《江苏盐城吴晓东案系列一》，《江苏盐城吴晓东案系列二》）

■根据吴晓东的万言自述，他在经受了长达十多天生不如死的非人折磨后，最终被迫配合办案人员编造了十多个行贿人（前文已有详述）。随后，这十多个吴晓东或认识或根本不认识、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行贿人，成为办案人员的工作重点。除开根本不存在的几个人外，其他十多人先后被带到办案点，配合调查。

最终，这些人都向办案机关作证，吴晓东收受了他们的贿赂。

他们既然是吴晓东编造出来的行贿人，为何最后又都承认向吴晓东行贿？他们是自愿、自由承认的，还是像吴晓东一样，是在高压之下被迫承认的？

落泪的证人

40岁的王辉是吴晓东被迫编造出来的16名行贿人之一。

检察机关指控称，2013年至2016年，吴晓东利用担任东台市沿海经济区党工委书记、副书记、管委会主任、副主任的职务便利，在拨付工程款等方面为江苏东润医疗科技有限公司谋取利益，先后3次收受该公司总经理王辉贿送的人民币40000元。其中，2014年春节前，吴晓东在其办公室收受王辉贿送的人民币20000元；2015年春节前，吴晓东在其办公室收受王辉贿送的人民币10000元；2016年春节前，吴晓东在其办公室收受王辉贿送的人民币10000元。

然而，真相如何呢？

“我没送钱给吴晓东。”

 2018年5月的一天中午，江苏省张家港市某小区内，王辉一字一句说出了他憋在心底的这句话。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他的声音里依然有明显的愤怒和屈辱，些许恐惧。

他说：“我不把实情说出来，我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

说到动情处，王辉潸然泪下。

王辉与常见的财大气粗的老板形象大相径庭，他中等身材，偏瘦，衣着简朴，浑身透着浓浓的书卷气。你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学者，而不是身家千万的企业家。

王辉是东台人，双料学士，曾在日资企业做高管，年薪过百万。因执着于自己爱国的信念，他从日企辞职创业，几经打拼，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几年后，经过招商引资，王辉回家乡投资办厂，用自己的智慧回报故土。

王辉是技术型人才，对技术和企业管理之外的事，知之甚少，对权力一向也是敬而远之，但这并不妨碍权力自己找上门来。

王辉回忆：那天是几月几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天是星期一，东台沿海经济开发区的姜书记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协助调查一些情况。沿海经济开发区政府的人开车把我送到盐城纪委办案点，那时是中午。我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人，就问他们，纪委是管党员的，我是非党人士，一个回乡办企业的客商，找我干什么？办案点的人答复我：“我们不仅仅是纪委的，还有检察院的，我们是一家。”

他们的回答含糊委婉，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叫联合办案。

我回乡创办的企业，已经投入大量资金，仍未投产。当时，因企业的资金问题，我正在准备第二天的融资谈判。纪委在这个时候把我带走，我真是焦头烂额，如果不去融资，资金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前期已投入的几千万有可能打水漂。

虽然心急如焚，我还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想尽快配合办案人员把事情说清楚，然后走人，去处理企业的一摊子大事。然而，我很快发现，事情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找我来，不是协助调查，而是按照他们需要的答案，要我指证吴晓东收了钱。

第一班人是两名30岁左右的办案人员，问话还算客气，既不说粗话，也不威胁我，反复问我同一个问题，跟吴晓东有什么经济往来。我也反复回答他们，我跟吴晓东同志没有经济往来。

第二班人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态度很差，说话很粗暴，把我当犯人一样对待，要求我坐直了，不准动，两腿必须并直，一直这个姿势不准动。几个小时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们，我跟吴晓东同志没有经济往来。

到了晚上，办案人员告诉我，如果不配合交代问题，他们有权询问我4天3夜。他们还举例，说常州有一个姓张的，开始也是不肯交代，被带到大丰关了很长时间，最后什么都交代了。

我原以为自己说清楚了就可以走人。我没有送钱，不可能强迫我承认送了钱吧？但是他们一说要询问4天3夜，我就慌神了。因为第二天就必须去谈融资的事，不然资金链断裂，企业就只有关闭。

我很紧张，但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因为企业急需融资，无中生有说送钱给吴晓东。这是两码事。因此我还是坚持说，没送钱给吴晓东。

他们就开始拍桌子，训斥我。我还是不肯说假话。

一直到深夜，办案人员突然对我说：“吴晓东自己都承认了，如果他没承认，我们怎么会找你？”

我原本就为纪委找我感到奇怪，现在他们告诉我是吴晓东自己承认的，我大吃一惊，吴晓东怎么会无中生有说我送了钱呢？我猜测这是办案人员在忽悠我，但办案人员又对我说：“你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叫吴晓东给你写个条子。”这句话，让我相信吴晓东真的说了我送钱给他。

我一下子就懵了，不知道该怎样判断这件事。办案人员又对我说：“你说送了这点钱，对吴晓东的影响也不大，你早点说了，对吴晓东也是好事，他也能早点结案。”

他们的话，让我动摇了。既然我作这个假证，对吴晓东影响不大，我还可以赶紧走人，去处理企业的大事，要不我就配合他们吧？

挣扎到第二天凌晨1点多，我对他们说，你们要我承认什么，我都承认。

办案人员马上问我，送了多少钱给吴晓东。

我说：你们说送了多少？

办案人员：不多，三四万吧。

于是就定为4万。

送钱的次数确定为3次，接下来就定每次送多少，我说，要不就第一次送1.5万，第二次送1.5万，第三次送1万？办案人员说，你不可能这么送钱，第一次肯定要送多一点。

最后，就商讨定为第一次送2万，第二次1万，第三次1万，凑足4万。

接下来是送钱的地点，他们给我出了个选择题：“你是在吴晓东家里送的，还是在吴晓东办公室？”他们就是这样，老是给你出选择题，你得选一个。对这两个选择题，我的答复是，我从没去过吴晓东家。办案人员说，那就是在他办公室了。

这样，送钱地点就定为吴晓东办公室。

最后就是送钱的细节：“送的现金还是什么？有没有用什么包起来？”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就是送的现金，用信封包起来的吧。

我跟着他们的思路走，各种细节都编出来了。到凌晨两点多，做完笔录，我被等在外面的检察院车辆带走，到检察院再做笔录。根据记忆，我把在纪委说的话重说了一遍。看笔录时，我问检察院办案人员：“如果我交代的不是真的，该怎么办？”办案人员不置可否，我就不再吱声。

签完字，我就回家了。那个时候，我一心要尽快离开那个地方，不仅仅是急着要处理融资的大事，更因为那地方让我恐惧屈辱。

回到家，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说吴晓东自己都交代了，找我只是走走过场，但我说了假话作了假证，这是违背我的人生原则的呀！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落下了心病，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很长时间，我都觉得憋屈，很委屈，一直到今天还是这样。我是一个比较正能量的人，现在做了这样一件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我很后悔内疚！以前我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体会过被人侮辱的味道。在办案点的这十几个小时，我有强烈的屈辱感，就感觉是被人强摁着头去喝一口污水。

我曾经想过要纠正这件事，说出实话，但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我也一直想去法庭给吴晓东作证，证明自己没送钱给吴晓东，但我公司的股东们都强烈反对。做企业不像个人那么自由，还存在很多别的东西，受到权力部门的很多制约，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企业搞垮，几千万没了，这么多年的辛苦也就没了。所以我一直在犹豫。

吴晓东的案子，三方核证时，面对法官、公诉人和律师，我说出了实话：“我没送钱给吴晓东。”

我说的话，也不知道法庭是不是采纳。今天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公之于众，我心里畅快了很多。虽然当时我不配合他们，就走不了，企业就要出大事，但我还是为自己作了伪证而自责。

发生这样的事，我很委屈，也很气愤，但我还是爱国，这是义不容辞的，不能因为几个人不好的行为而影响大局。不过，我对基层这些人的做法特别反感。我不能理解他们的出发点。我几乎不说脏话，但对这个事，我嘴上没骂过，心里骂过很多次。

我真的没送钱给吴晓东！（说出这句话，王辉的眼眶一下红了，泪水盈满双眼）

用孙子发毒誓的老人

68岁的崔业宣老人是吴晓东编造出来的另一名行贿人。检察机关指控，2010年至2011年，吴晓东利用担任东台市富安镇党委书记、副书记、镇长的职务便利，在借款、拨付工程款等方面为东台市富安建筑工程总公司谋取利益，先后2次收受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崔业宣贿送的人民币4万元，其中，2010年春节前，吴晓东在其办公室收受崔业宣贿送的人民币2万元，2011年春节前，吴晓东在其办公室收受崔业宣贿送的人民币2万元。

“我连吴晓东的办公室都没去过，我用我的两个小孙子发毒誓，我一分钱也没送过吴晓东！”2018年5月的一天上午，江苏省东台市富安镇，崔业宣老人的家里，老人用传统文化中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如果我给吴晓东送过钱，我的两个小孙子马上死掉！”

令人惊骇的毒誓，满含着老人的无奈和愤怒。

既然敢发毒誓，当初又为何承认送了钱？

崔业宣老人说：我当时受不了他们那样对待我，就配合他们了。现在愧疚死了！

老人回忆：纪委和检察院是去年找我的，具体日期我记不清了，我大脑动过手术，不好使，也不敢多费脑筋。那天镇纪委打电话找我，然后到东台，再到盐城纪委办案点。盐城纪委一个姓孙的主任接待我的。我在那里吃过饭，孙主任把我送进办案区的询问室，有两个人在询问室问我话。孙主任告诉那两个人，说老崔大脑不好使，脑瘤动过手术，不能受刺激，要对他好一点，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那两个人就直接问我，是不是送了8万块给吴晓东。我就问他们，谁说我送了8万块给吴晓东？他们说是吴晓东自己承认的，不然找你来干嘛？

我当时就急了，跟他们说，别说8万，我8分钱都没送过！要不然，你们喊吴晓东来当面对证。但是他们不肯我对质。

他们就这样一直问话，看上去没打算让我走。我脾气急，脑子本身也动过手术，时间一长，就头晕，医生一直要我好好休息，不要劳累，不要费神，不然要出问题。他们从中午问到下午要下班了，我一个老头子，脑袋又有病，怎么受得了！

我就跟他们发毒誓，说如果送了一分钱给吴晓东，我的两个孙子立即死掉。但他们不听，还是不让我走。

我想离开那里，想来想去，不多少承认一点，看样子走不了。我就跟他们商量，要不就2000块吧？他们说不行。我说，要不5000？还是不行。就这样，一点一点往上涨，花了好长时间，涨到4万，他们说差不多了，就定为4万了。又说分两次送的，每次2万元。金额就这样定了。

然后就是送钱的地点、动机等等，我就继续编。那个时候我已经很难受，非常难受，只想离开。送钱的地点定在吴晓东的办公室，其实我从来没去过他的办公室，他办公室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在纪委做笔录签完字，孙主任就把我交给检察院的黄日健，黄好像是盐城检察院反贪局的负责人。孙主任对黄日健说，老崔大脑动过手术，不要时间长了，说清楚就可以了。

到了检察院，检察院根据纪委的笔录，又打印了一个笔录出来，还问了一下，就让我看，我签字后就回家了。

我回到家，后悔死了，睡不着觉，老婆也骂我，不该瞎说冤枉吴晓东。

不到一个月，盐城检察院又通知我到东台检察院，说是要复核，还是原先那几个人。我就对他们说，我没送钱给吴晓东，你们能不能帮我把证词改过来？他们说不行，如果推翻原来的证言，要承担法律责任。

后来法院找我三方核证，我也说，没送钱给吴晓东，一分钱都没送。我要求法院调取纪委的办案录像来看，就会清楚那4万块是怎么来的。

我一辈子行得正走得直，没送钱就是没送钱，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冤枉了好人，真是愧疚死了！

现在，不管他们怎么处理我，我也要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任何人找我，我都说实话：一分钱都没送给吴晓东！ 

再也不相信法律的证人

邓小军是吴晓东编造出来的另一类证人：帮他藏钱（前文已有叙述）。

邓是退伍军人，退伍后在家乡东台市做小生意，卖农机配件和农机。由于信誉好，生意一直不错，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吴晓东是邓小军的姨姐夫。2017年6月，吴晓东被双规，邓小军也被牵扯进来。

邓小军回忆：2017年6月，哪一天我记不清了，那天上午9点多，来了3个人找我，说是东台纪委的，带我去盐城纪委了解有关吴晓东的情况。我就跟他们走，心想我是党员，配合组织上了解情况，是义务，应该去。他们直接送我到盐城纪委办案点，中午12点左右，吃过午饭，他们就带我到问话室，两个男的，先问我的基本情况，然后就直接问我，跟吴晓东有无经济往来。我坦率地答复，除开正常亲戚间的人情往来，其他没有。

没想到他们说，不可能，一定有经济往来！

我说，确实没有。

他们就开始高强度的问话，持续不断地问，每两小时换一班人，一直问到晚上12点，根本不让有思考喘气、大脑休息的机会。

他们告诉我：“我们找你来，是吴晓东说了，他跟你有经济往来。”我还是回答：“绝对没有。”

深夜12点后，他们把我交给盐城市检察院的人，到开发区检察院，又问了一整夜，还是那个问题，跟吴晓东有无经济往来。我还是回答，确实没有。我还对他们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吴晓东已经被双规了，在这种时候我还敢不老实配合组织调查？

这样问了一整夜，到早上7点。我已经有19个小时没休息了，问话的时候困得不行，想打瞌睡，旁边一个人就跺脚，我一下惊醒。在那种环境，高度压抑紧张，稍微有点响动，就会受惊。

吃过早饭，检察院人送我回到纪委办案点。我明显感觉到他们问话的节奏加快了，每个小时换一班人，持续不断地问，最多的时候有6个人同时问我，不让我有一分秒的喘息时间。他们一上来就说，邓小军，你今天必须要说，吴晓东有多少钱放在你那里，今天晚上之前你不说，就把你关起来！

他们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样子，语气非常严厉。

他们还说，吴晓东自己都承认了，你再不说，就查你的企业，你的企业不可能没有违法经营的事，一旦查实，说不定吴晓东还没判刑，你先判了！

我还是说，人不能说瞎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一直高强度问到中午，吃饭吃不下去，已经连续24小时没休息，好疲倦！大脑缺氧，压迫，恐慌，紧张。

下午2点，他们开始吼叫：“邓小军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吴晓东绝对没有放钱在我这儿，一分钱都没有，我不相信吴晓东会说有钱放在我这儿。你们应该去调查一下。”

那几个人说：“我们不听你的，吴晓东早就说了有钱放你这儿。”

后来来了个人，拿着一张纸条，说是吴晓东写给我的。我看了，大概是：“小军，请向组织将我和朋友放在你那里的钱的情况说清楚，你好早点回去做生意，我和你姐会感谢你。”落款是吴晓东。

我当时就懵了，吴晓东怎么会说有钱放在我这儿呢？！大约有个多小时我没再说过一句话，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们又说：“你今天晚上再不说，就关你。”他们还举例说，有一个老板也是不配合调查，关起来，结果什么都说了，企业也倒闭了。“你办企业，肯定有违法的事，即使你没有问题，我们也会以涉嫌犯罪关你几个月，慢慢查，直到让你企业倒闭。”

我一下子就感到压力大了。，

我的这个企业不大，但是我含辛茹苦搞起来的，真关我几个月，肯定要破产。而且那时正是夏收的农忙季节，到处都在用我的农机，如果售后跟不上，出现伤害事故，我要全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那时我已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大脑缺氧，人恍惚。脱身的欲望变得十分强烈，最终决定按照办案人员的思路“胡说”。

我就随口说，吴晓东有十几万放在我这儿。

那几个人一听，猛拍桌子：“十几万？十几万我们会找你？一个处级干部怎么可能放这么点钱在你这儿？”这一拍桌子，倒把我拍清醒了，我立即说：“刚才我在瞎说，吴晓东没有钱放在我这儿。”

见我改口，他们又开始高强度问话，威胁我，软硬兼施。

到下午5点多，我已经连续29个小时没休息了，疲惫不堪。他们说：“邓小军，你必须要承认！”但我困得只想睡觉，稍一迷糊，他们就拍打墙壁，拍桌子，弄醒我，威胁我：“邓小军，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我还是说，人不能说瞎话，吴晓东确实没有钱在我这儿。

他们后来说了一句话，对我威慑很大：“邓小军，不管你有没有问题，你是党员，我们都可以关你几个月，一直到查出你的问题！”

这句话一下让我绝望了。

我已身心疲惫到极点，心力交瘁到极点，心里的痛苦无法言说。根本没有的事，他们一定要我承认，不按照他们的要求承认，就要把我抓起来，他妈的，这是什么逻辑！

下午6点多，来了一个50多岁高个子，好像姓李，他说他是专门审吴晓东的：“你不说，会吃不了兜着走，为啥吴晓东不说张小军、李小军，偏偏说你邓小军？”我回答他：“我也想知道是为啥，吴晓东根本没放钱在我这儿，你们为啥偏要我承认？”他接着威胁我：“今天晚上10点前你再不说，就把你交给公安局关起来，10点以后说了也是白说。”

到晚上9点，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得出了结论：他们就是魔鬼。以前看电视看报纸，总觉得法纪部门是正义的化身，代表党纪国法，但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完全不尊重事实，完全不讲理。我只有认了，早点脱身。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需要我说多少钱，我就问他们，吴晓东说放了多少钱在我这儿。他们就叫我先说，并提示我，肯定不止一二十万。我想了一想，就说，那就30万吧。

就这样，从30万开始，慢慢往上涨，花了一个多小时，涨到110万，我坚决不肯往上涨了。我对他们说，你们究竟需要多少？

他们这个时候才说，吴晓东交代了，有130万放在你这儿。

130万，就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又按照他们的提示，编造了吴晓东放钱的次数、时间和地点等等。他们还告诉我，不要说得太细，大致说清楚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要这样做。

大约夜里十二点，纪委笔录做好了，他们又把我交给盐城检察院的黄处长等人，去检察做笔录。纪委的人跟我说，到检察院必须说得跟纪委说的一样，不然就不放我回家。

第三天早上七八点，我又被送回纪委办案点，又做了一份笔录，中午12点才放我回去。

我被连续高强度讯问了整整48个小时，人已经完全恍惚。那里是人间地狱！

走出纪委后，我看见路边的树叶被阳光照着，好美好美。

我出来后，一个多月时间，瘦了二十多斤，吃不下饭，整夜睡不着，整夜抽烟，偶尔睡着，也是做噩梦。恐惧，自责。整整半年时间，生意一落千丈。

八月份，盐城检察院的陈福山约我到东台检察院谈话，我跟陈说，吴晓东根本没有一分钱放在我这儿，但陈福山根本不听，也不做记录，只反复问我“钱带来了没有？”（指所谓的130万赃款——作者注），甚至跟我吵了起来。然后他电话请示领导后，强行把我拉上汽车，将我带到盐城纪委办案点，我此生最恐惧的地方。在那里，纪委的人又威胁抓我，查我的企业，把企业弄破产。

5个小时后，我不得不再次同意配合他们。

当晚，检察院陈福山等人将我从纪委带到检察院做笔录，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再次被迫承认吴晓东放了130万在我这里，还配合他们编造说，以前否认吴晓东有钱放我这儿，是受了吴晓东亲属的影响。

随后，检察院冻结了我银行卡上100余万元，那是我卖房子的钱。

我多年来经营状况一直很好，都是先销售后付款，根本无需向吴晓东借钱经营。我已向法院提供了多年来的零售批发记录、进货原始单据、我夫妇的全部银行流水等书证，资金进出和销售、进货是吻合的，足以证实所谓“从吴晓东处借款130万元，用于结算货款及公司注册”，纯属虚假。

吴晓东的案子三方核证时，当着法官、检察官和律师的面，我说，我再也不相信法律了！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吴晓东要把我牵扯进去，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后，我终于明白，任何人，在那样的地方，说什么或不说什么，已经由不得你！

其他证人遭遇了什么？

本文作者补记：

由于种种原因（有的联系不上，有的因持续恐惧而不敢露面），本文作者未能见到吴晓东案的其他证人，然而，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落泪的王辉、悲愤的崔业宣老人、不再相信法律的邓小军等3名证人讲述的遭遇，我们可以相信，吴晓东案其他十多名证人作证的背景，不会比王辉、崔业宣、邓小军好到哪里去。

一边是吴晓东被迫编造行贿人，一边是证人们被迫承认行贿，这就难怪吴晓东在庭上大呼冤枉了。

当然，也有可能吴晓东、王辉等人都在撒谎，对此，不妨老话重提：凡认为吴晓东、王辉等人撒谎的，烦用铁的证据攻破谎言，还原真相，并公之于众——这是公众、也是作者本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