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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龙:科技一直在敲门,但有人还在装睡

 昵称815848 2020-01-06

作者:钱志龙 Terry (斜杠老青年)
独立学者/职业学校督学/创新学校顾问/公益基金理事/高产作者/职业演讲者/旅行博主/无证记者/全球吃货/家庭动物园园长


“科技进步使很多职业消失。但大多数人仍然觉得老师是技术无法取代的,可能出于情感正义,我们不希望见到老师们失去工作,但面对日益智能化的科技产品和不断涌现的新的学习场景,重新审视老师的工作变得格外重要。”

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六届年会上,独立教育学者钱志龙博士发表演讲。他谈到,如果教师的工作绝大部分是有规律可循的,那教师的工作也并非完全不可被取代。教师不如将机器人已经做得比人更快更好的工作坦然交给AI,转变思路,善用科技工具为自己减负并赋能,省出时间专注做那些机器人做不了的事。



以下文字根据钱志龙博士当天的演讲:《科技一直在敲门,但有人还在装睡》整理: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拜访了全世界十几个国家的300多所学校,也做了几百场演讲,演讲里我经常问一个问题:下一个将要失业的会是谁?在过去的20年里,以我父母为代表的一群蓝领的、低薪的、重复性的体力劳动者失去了工作,但是接下来20年里,一大批白领的、金领的重复性的脑力劳动者将失去岗位,以曾被美国人奉为“三大师”的律师、医师、注册会计师为代表。道理很简单:只要是有规律可循的工作,机器人一定比人做得更好更快。老板都不傻,机器人可以24小时工作,它们不会生病,它们的孩子也不会生病。
 

那么什么样的工作更不容易被AI取代呢?在我之前的演讲中,搜集到这样三个答案:和创造有关的;和情感有关的;和审美有关的。我当时还觉得挺对的,直到几个月前,当代艺术家徐斌老师的学(作)生(品),一名叫“小冰”的机器人,在28个月的时间里研习了全世界286位顶级殿堂级的大师之后办了自己的画展。我不是说机器人就能取代所有的艺术家,但当人工智能时代进入后超人工智能时代,当AI学会了学习之后,人类能守住的“碉堡”就越来越少了。  


那么,老师会不会被AI取代呢?今天在座填写问卷的109位听众里,76%的人认为绝无可能,这是我提问以来比例最低的一次了,也是听众们态度最温和的一次。我给北京一所知名高中做教师培训的时候,曾有一位老师拍案而起:“怎么可能?我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反问一声这位高三教化学的“工程师”同志:“在您刚上完的45分钟的课里,您花了几分钟做人类灵魂工程师该做的事?”


我们也来看看在座各位的答卷,老师们每天花在什么事情上的时间最多?备课排名第一,改作业排名第二,讲知识排名第三,改卷子排名第四


我们再来看看,你们觉得这些事情里面,哪些是机器人也能做,而且做得比人更快更好的?排名最高的依次是改作业、改卷子、出考题,讲知识、讲卷子,前五项里面有四项是重叠的。这可是你们的观点哦,不是我强加给大家的,所以,那76%的小伙伴,你们现在怎么想?


最近朋友圈里有一篇文章,主题非常温暖:《有多少老师在悄悄的爱着你的孩子?》,小编搜集了好多老师们辛勤工作的照片。这位老师在飞机上用5个小时改完了210份考卷。上周我刚主持了13000人次参加的GET教育科技大会,但很可惜现场没有看到几个校长和老师。在会上我听到我北大师兄胡国志研发的产品不但能够自动批改作业,还能够帮学生自动生成错题本。

再看这位老师,从医院溜出来,把吊瓶挂在黑板上给孩子们上课,画面真的好感人,也让人心疼。但这种在中国经常被标榜的“抱病坚持工作”的美德在美国是不被鼓励甚至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身体欠佳的老师不但不能高效地完成教学任务,带给学生好的能量,你还很有可能把疾病传染给别人。


我这个人从小就好为人师,我发自内心的热爱教师这个职业,所以特别不喜欢有人把老师这个职业想象得那么无趣,那么苦情。记得有一位乡村教师曾给我念过一首诗:“为了孩子的梦想,我愿化成灰烬”,我实在没忍住,非常没礼貌的打断了她,我说那个画面太可怕了。你都烧成灰了,那谁给孩子们上课?谁还愿意做老师?

我希望有更多优秀的人才加入教师队伍,所以我必须百般强调做老师不是非要把自己烧干了才能点亮别人的,尤其是科技已经能给我们助力的时代。我们已经有了慕课,有了翻转课堂,在网上其实有很多人比你更会讲知识点,你不如让他们去讲,你负责回答学生的问题就好,你负责关心学生的情绪就好。大家在视频里也看到,有了5G全息技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师可以像活人一样在你面前讲课。


我真心愿意相信老师们是因为埋头工作太忙了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变化的速度有多快,但我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腹黑的猜测,老师们假装没有看见这些新技术,是不是因为除了讲课本和改作业之外,他们也不会干别的了?

所以,即使冒着被骂贩卖焦虑的风险,我还是要大声喊出:整个教育系统迭代的时刻已经到来。什么叫系统迭代?当大哥大变成诺基亚的时候不是系统迭代,只是产品升级,手机变小了、变美了、更快了,更好用了,但是当触屏手机出来之后,曾经为诺基亚日进斗金的流水线瞬间变成一堆废铁。


我们现在的学校就像是一部诺基亚的流水线,大家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产品已经没人要了。那么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而很多岗位却招不到能用的人,很多信号在告诉我们这样的无效教育是不可持续的。中国人不喜欢用“变革”这个词,因为它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我换成了“进化”这个貌似比较温和的词,但其实更让人细思极恐。进化是什么意思?就是当海水涌来的时候,你的前肢没有变成会游泳的鳍,你就会死。

我刚翻译完我的偶像罗宾逊爵士教育创新五部曲的收官之作《什么是最好的教育》,我翻译他的作品不费吹灰之力,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说的很多话是我特别想说的话。第二个原因是这次翻译我毫不犹豫的借助了人工智能的帮助,我用了不同的翻译软件,看哪个版本的坯子最好,就拿来精细加工,再投入我的感情,把它变成中国人说话的方式。


但是,当我迫不及待的和一位做翻译的朋友分享这个高效方法的时候,他竟用一种特别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并郑重宣布:“我的翻译可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难道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文章就一定更信达雅吗?你亲手一张张数出来的钞票还能比点钞机数出来的钱更值钱吗?



我知道老师们都很辛苦,跟学生们一样辛苦,但是教学的效果不是靠比谁苦就能提升的。我以前是个非常自信的老师,我的课上从来没人睡觉,但我十年没做一线教学了,回到课堂我觉得特别心虚,很多新的工具、新的方法都不懂。我也希望老师们能坦然面对新科技,不管你接不接受,喜不喜欢,它已经来了,它淘汰你的时候也不会跟你打招呼。你不如让人工智能帮你省出一些做苦力活的时间,做一些有必要的自我提升,专心做一些机器人干不了的事,比如多关心关心他们的情绪,用他们更喜欢的方式支持他们学习。但我们不能期待老师们每天要改几百份作业的同时,还要逼他们创新。


最后,不管有没有人敲门,不管是谁在敲门,我们都该醒了。
因为,天亮了。


【圆桌论坛】


(左起:主持人程介明,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张志勇,本文作者钱志龙博士,教育部负责装备的张又伟,中国教科院研究员曹培杰
  
主持人:我上次在深圳听音乐会,主持人问郎朗,一个是真人弹的,一个是机器人弹的,你能听出来的吗?朗朗说有一个错了一个音,错的肯定是人弹的嘛。我的问题是,假如机器人在台上弹钢琴你会去听吗?

钱志龙:说实话,我回国这些年已经把去现场听音乐会这件事戒掉了,因为每次去听音乐会,各种手机,各种录影,站起来录影,本来想去享受高雅音乐的心情被完全摧毁。所以我不会去,无论他是真人或者是机器人弹的。但是,话说回来,凭我的音乐素养,肯定是听不出来那0.27秒的差别的。所以,我更愿意用我现在挂在脖子上的降噪耳机,听事先录制好的音乐,因为随时随地都可以听,而且是免费听。

    主持人:既然有人提到了PISA成绩,大家怎么看?

钱志龙:我上个月主持GET大会时见到了PISA之父AndreasSchleicher先生,昨天我还和经合组织学前部部长Yuri女士共进晚餐,正好借机质问了她一下:“经合组织的软实力标准是我在我的博士论文里都引用过,非常前沿、非常先进,我非常认同。但为什么你们现在只报道语文、数学和科学这三项学科的成绩?”她说其实不是的,他们所有数据都发表,包括孩子们的身心健康水平,但是媒体和消费者们更愿意报道并炒作这三科的数据。

英国《卫报》刊登80名教授和校长联名声讨PISA,公布这样的成绩,拿中国的成绩吓死了很多外国宝宝,奥巴马就曾经派了几百名校长来学习中国经验,我们坑自己孩子就算了,还要把美国的孩子也坑了吗?教育的成效不应该仅仅是这三门所谓主科的成绩,我们看卷面成绩输赢的时候还应该看到中国学生在校内、校外的学习时长都是在全世界名列前茅,而我们的身心健康指数也是全球倒数的,真的值得吗?真的要得意吗?

我这次去德国访学最大的收获就是:德国整个国家早在四年级就开始分流,老师会根据每个孩子不同的秉性和兴趣,推荐孩子去四类中学。科学家并不比一个烘焙师更高级,他们挣的钱既不会、也不应该高太多。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科学家,也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当科学家。德国没有中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价值观,他们也有非常好的职业教育,让每个孩子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最适合成为的那个人。
 
主持人:大家怎么看印度的“黑板课堂”,没有科技含量,一样培养出那么优秀的人才?
 
   钱志龙:这块黑板是个鼓舞人心的故事,那其实不要那块黑板是不是更好?去田间劳作也能培养受用终身的能力。我主张不极端的谈论工具性的东西,因为iPad也好、黑板也好,都只是工具而已。你首先要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然后找到适合的工具,去加持你的梦想。而我们眼下的教育最大的问题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学了干什么。
 
我在硅谷做校长的时候,很多校董、家长都是苹果、谷歌的高管,他们会捐给学校一些市场上还买不到的新产品。一开始,老师们也会抗拒,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师不愿意接受,但是因为我们自己不会,我们自己不喜欢,就不让孩子们接触它们吗?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的社会,三年一代人,如果我们没有对代际差有足够的敬畏之心,继续用过去的方法和工具去教现在的孩子,一定会毁掉他们的将来。我们这些大人,尽量往后退一退,我并不指望老师都能学会这些,但我们至少可以赋能,至少可以允许,至少可以鼓励。
   
    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AI或者科技有没有走得太快的问题?
      
 钱志龙:我在欧洲确实遇到了这个问题,德国、英国、比利时、荷兰的网络都很慢,要碰运气,有时候是4G,有时候是3G,我问当地人,你们怎么活?他们并不介意网络慢一点,多聊聊天好过一直刷手机。我也提到了人工智能迅速取代人类的问题,机器人将来一定比人力成本更低,老板一定会用更省钱的方法。德国人又给了我上了一课,说他们会呼吁政府给这些老板征机器人税,不能让他们轻易的把残障人士换成一部机器。
   
    钱志龙:我再讲两个例子来阐述我对科技的基本态度。我们有了电之后很少烧柴,但很多美国家庭在圣诞节前会用一天的时间通烟囱,去森林捡木头烧壁炉,为什么?因为更温馨,更有节日的气氛和家的感觉。我们现在都用打字的了,但我还会坚持写毛笔字,新书签售的时候还要写繁体字,为什么,因为传统的美,文化的根。我觉得科技不可能取代所有,虽然我们不可能阻止科技的进程,但真正的温度和幸福不是来自于科技本身,而来自于人。 
   
    听众A:针对6岁之前的学习,您建议要融入AI吗?

我正好今年的研究课题之一是1-6岁儿童的创造力,我只想提醒一件事:所有的硬币都有正反两面,但我们常常只算计获得了什么,而没有去关注错过了什么,代价是什么,我们为了让孩子们过早的获得一些所谓的硬知识,却让他失去了学习的兴趣,那就是得不偿失的。就像我非常推崇的学前教育流派瑞吉欧的主张,每个孩子有一百种语言,孩子们有很多种方式去表达自己,去探索这个世界。别让一种方式取代了所有别的方式就好,即使是孩子最喜欢的那种。

    听众B:100多年以前丹麦97%的人口是农民,才能养活整个丹麦人口,但现在丹麦近500多万人,3%的丹麦农民能养活将近2000万人,这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好处。刚才钱博士说科技来了能叫醒睡觉的人吗?我刚好在打盹,我觉得这个社会应该允许有些人不进步,允许有些人睡觉。丹麦那个国家有很多残疾人是社会养活,有很多不劳而获的人。我在丹麦生活了很多年,我有好多流浪汉的朋友,我说你为什么不去上学,找份工作挺简单的,他们说就喜欢流浪。这个数字已经占到了1%,已经很高了。我觉得让愿意搞科研的人搞科研,愿意做什么的做什么,啥都不会做的,像我们这些笨蛋做个良民就好了。

    时间不够了,主持人没让我回答,但我其实挺想反问这位听众为什么不留在丹麦,成为那1%不劳而获的流浪汉,要从美梦中惊醒听我讲课呢?显然他没有理解“睡觉”和“装睡”的区别,睡得再熟都有办法叫醒,但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钱志龙与程介明先生在年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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